第二章 雨停云未歇

　　这场蹊跷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水塘中的蚂蚁即将跌落池塘之时，大雨骤停。
　　小蚁后足艰难撑着腐枝，前脚掌从紧紧攀附状态转变为高高扬起，似是在感恩苍天神灵的救赎，亦或是有些疲乏，想让自己筋骨轻松些许。
　　“啪…哗啦…”
　　有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水塘动荡，小蚁来不及再次紧攀腐枝，便被汹涌泛起的水花重重掀飞。随腐枝一同跌落在一处还未被水淹没的草皮之上。
　　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瓜，小蚁讪讪回想这紧张危险的一天，只觉得无比幸运，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与兄弟姊妹讲故事的好素材嘛。回头望了望那片“大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中多了一座奇形怪状且微微晃动的大山。触角晃动片刻，它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便把问题抛诸脑后，一边感恩着苍天神灵，一面摇摇晃晃循着自己同类曾留下的气息而去。此时的它，只想尽快赶回蚁穴，到自己的洞府舒舒服服休整休整，心说这外面也太刺激了…
　　傻坐水坑中的王太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瞧着那转瞬退去的乌云，忍不住又对着自己大腿狠揪了一下。如此匪夷所思的经历，确实有点像是在做梦，令人无法相信。
　　“嘶…疼疼疼…”
　　确认自己没做梦，也没有缺胳少腿之后，又着急忙慌朝着怀里那卷功法摸去：“呼，还在！居然是真的！”
　　“对了！我家老爷子呢！”本来有些懵圈的他，忽的从水坑中窜了出来。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不远处一颗雷击老树孤立如初，不正是自家谷口那株？在惊叹神祗手段的同时，勉强辨了辨方位，便朝着山谷赶去。边走边念叨“老爷子你可一定要在家，你可千万别有啥事啊……”
　　人还未到，声已先行，隔着大老远便朝着谷中怀着期望大呼：
　　“老爷子，我回来了，你在家吗？我肚子饿了，想吃饭…”
　　“臭小子，翅膀可真硬了啊？这一天到底飞哪儿去了，再晚一点，今天你就别吃晚饭，吃板子吧…”
　　王太一话音未落，谷中便传来一道有些气急败坏的洪亮吼声，只是这声音显得有些外强中干，他并未发觉其中问题。
　　听到这声喝骂，少年心中大石才算是真正落了下来，一股暖流从胸腔划过，连脚步都变的轻盈不少，眼角还有些晶莹闪过…
　　一处嶙峋山石转角之后，熟悉的山谷已经映入眼帘。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早已立在谷口，正好与转角处的王太一相视而立。云霾退去，晴空重现，即将落山的两轮太阳辉光，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太一的影子，恰好与老者略显佝偻的身子相重合，这一幕，亲情无限。
　　“今天你小子不说出个三六九，这顿板子你是吃定了。”
　　王太一还未来得及多品味品味此刻的温情，一阵气急败坏的吼声就传了过来。
　　“老爷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可不是贪玩出门。还不都是你，以你平常脚程，这时间到小寨两个来回都够了，我见这雨下得那么猛烈不讲理，你又迟迟未归，我担心嘛，就出来寻你了…老爷子我跟你说啊，今天我还碰到了……”
　　“你给我闭嘴！”
　　不待王太一解释完，老爷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头。留下王太一在夕阳中一脸懵圈，本来还想多解释两句，可看了看老爷子不悦的神情，他也就忍住了。
　　“太一…”老爷子欲言又止。
　　“老爷子，您说，我听着，你让我往东，小子绝不往西！”王太一脸色一正，随即秋水双眸配合着有些浓密的眉毛一上一下不停跳动。
　　“你这小子…”
　　老爷子故作严肃的表情，倒是有些拿捏不住了。看着眼前古灵精怪，有些狼狈的少年郎。心中又何尝不知，少年是因何出现在大雨当中呢，那惊险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但因为时机未成熟，所以也只能装作不知情了…
　　“还不快跟我回去，这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
　　老爷子说完，抬手拍拍太一肩膀，替他拾去衣衫沾染的杂草，拉着他便进到屋内。嘱咐他换衣净手之后，便端着饭菜去了旁边的厨房，准备再热一热。
　　环顾室内，依旧是早些时候离开的那个样子，虽然只是隔了大半日，却让少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今日离奇遭遇，在少年人的心里，着实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且埋下了一颗种子。
　　换上干爽的衣衫之后，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百无聊赖之下，便取出了那位太上神灵赠予的绢书，刚想打开研究研究，老爷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好好吃饭，瞎捣鼓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我看你这小子，是真的欠收拾了！”
　　少年应声连忙收好绢书，整了整衣衫，便上了饭桌。折腾了大半天，这一安心下来，肚子便咕咕叫个不停，着实饿得慌！一阵风卷残云的扫荡，桌上碗碟顷刻已空大半。少年摸着有些滚圆的肚皮，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看着桌子对面细嚼慢咽的老头，一时间竟觉得这日子也是极为舒坦的，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虽从未听老太爷谈起自己的爹娘，以及自己的身世。但在这山谷腹地有老爷子相依为伴，也未曾觉得孤单过。少年心性，如此简单。
　　老爷子握着碗筷，看着对面舒坦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的少年。也是感慨万千，他又何尝没有觉得现在这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享乐呢…
　　可如今落脚之地已然暴露，他不得不带着当年还在襁褓的少年，再次远行。而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一些了…
　　“太一，你怪爷爷吗？”老爷子放下碗筷说道，语气有些低沉。
　　“老爷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难道是淋坏了？还是磕着碰着了？你告诉我，我这就带你去小寨，找那里的村医婆婆瞧瞧，你可别吓我啊。”
　　瞧着少年焦急的神色，老爷子的眼神越发变得慈爱。这十许年的相伴，他早已把少年当作自己的至亲之人。
　　“别打岔，爷爷我没事，问你怪爷爷吗？你且回答。”
　　“这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怪老爷子你呢？”少年有些摸不准老爷子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这些年，你跟着爷爷，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之中清贫度日，没有玩伴。会不会让你觉得很辛苦？”老爷子摸了摸下巴寸许的胡须，语气有些落寞。
　　“这哪能呢，老爷子你莫不是在说笑，我在这过的可舒心了，林间那些温顺的小灵兽，不就是我的玩伴吗？你常跟我说，人心难测，对它们，我连测都省了，别提有多轻松。至于清贫嘛，倒也真的有些。就是这肉食当真有点少，不过没关系，等我再长一两岁，便到附近猎些肉质鲜美的野怪，把这些年的馋虫都给喂的饱饱的，当然老爷子你也有份啊。”老爷子听的少年回答，心下也是一片柔软，略微停顿之后继续说道：
　　“如今你已经十岁有余，爷爷想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爹娘的事。你想听吗？”
　　少年听闻之后，一时有些呆滞。往日自己也曾主动提起过此事。醒事之后第一次随老爷子去小寨，见着别家孩子都有父母双亲，于是便问老爷子，自己的双亲何在。但老爷子从未正面回应。以往也都是随便搪塞，轻易揭过。
　　可今日老爷子忽然提起，少年却显得有些局促起来。从老爷子的口中，少年得知生老病死，得知雨雪霜风，得知常闻百态，他怕听到自己双亲不好的消息。
　　见得少年脸上显现的局促不安，老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以往我与你讲述的英雄气概，大丈夫行事，你可曾记得？行事为人，当果断坚毅，不可犹豫扭捏。此时的你，哪像平常在我面前夸夸其谈的不羁样子？”
　　“老爷子，我…你说吧，我听着。”少年紧了紧手掌，目光逐渐变得果决。
　　听闻答复，老爷子微微点头，眼角沟壑似乎更密集了一些，脸上有微笑浮现。
　　“太一，你双亲尚在，且安好。只是因为种种，他二人未能在此处与你相见，陪伴你成长。且在爷爷看来，他俩对你的疼爱，不会低于这苍天之下任何父母至亲。”
　　当听到自己父母无恙，即便少年心中有些许怨念，但眼角的晶莹，也是止不住的滚落。虽然自己一再告诉自己，有老爷子的陪伴疼爱，自己并不比寨子里的小孩差什么，但血脉相承，幼时扎根心底的那簇思念的萌芽，从未磨灭消失。他也想见见自己的双亲，想试试那份感觉，是否跟老爷子呆一起有所区别。以及…问问他们为什么放弃自己…
　　老爷子见得少年沉默，也没有多言。有些事，需要自己消化。旁人给的，最多是指点，而自身却是真实参与其中。悟了，就是悟了，明了，就是明了。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碗筷，老爷子便出了草屋，暂时把草屋留给了少年。
　　院内，老爷子负手而立，抬头看向逐渐被墨色晕染的天空，眼神一瞬间变得睥睨绝伦，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浑浊，原本佝偻的身躯，也逐渐打直，变的挺拔无比，如同将要刺破苍空的长枪。衣袍与鬓角霜发无风自动，大有冲霄而去之势…
　　如此气势勃然，按理说就一墙之隔，屋内的少年应该有所感应，跳出来才是。但老爷子离身两步之外，却又寂静如初，不知名的虫儿依旧自由飞舞，丝毫不为之影响。气势收放控制，细致入微，修为可见一斑。。
　　夜色中有低吟响起…
　　“吾以朔夜之名起誓，定不负所托，护吾孙太一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