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燕京夜幕

　　夜，燕京。
　　燕京，作为前大梁王朝的帝都，那时还被称为梁城。在数十年前被高宗皇帝率燕骑艰难攻克后，这里也成为了如今大燕的都城，而名字也恰到好处的改为“燕京”。
　　原本就是一座雄城，经过后来数年的修缮和扩大之后，现在的燕京在占地面积上就超过了她的前身一倍有余。在原有的城墙外又筑起了另一座更为高大的防御工事，形成了如今城内城的雄壮景象。
　　作为大燕的权力中心，这里居住着数十万的大燕子民，而在其基础上，同时聚集着全天下的各类商人、修士、美姬、名流，如此种种。
　　如今的燕京，在各种多元化因素的影响下，真正能担起俗世第一城的美称。
　　燕京城正北，在数道环形灰色建筑物的严密守卫下，一片琼楼玉宇，此间坐拥大小宫殿共计九千九百九十九座，正是大燕皇宫。
　　刚入夜，宫内早已点上明烛，一片灯火通明。
　　皇宫西北角，钦天监，观星楼顶，观星台。
　　司职钦天监监副的诸葛旻此时正跪拜在一道明黄身影后，面容十分惶恐，似乎是担心后者一个不小心就给踹下这没有任何防护的万丈高台，但，其实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诸葛旻发觉自己的膝盖已经隐隐作痛起来，抬头瞥了一眼那道不知还要在观星台边缘停留多久的身影，心中不禁产生一丝疑惑：这位小爷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后宫，今儿个怎么有闲心跑来这从未来过的台上望天？
　　一道温和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场间沉默。
　　“朕盯着头顶上这片天空已经数个时辰，除了天色慢慢变暗之外，却没发现有任何特殊之处，倒是将这星星给盼出来了不少，看来钦天监的活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至少，朕是没有这方面天赋。”
　　明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和善的脸庞，从外貌上能判断出年岁不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观其衣着，头戴黑纱翼善冠，冠顶两条金龙对称分置左右，龙首朝中，中为宝珠，珠圆玉润，二龙张目吐舌，双目圆睁；明黄色的圆领常服附于其身，腰间玉带红绿相交，宝石璀璨。
　　此人，正是如今大燕的年轻皇帝，李玉。
　　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当然，在旁人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诸葛旻听见年轻皇帝终于说话，不紧不慢地应道：“不知陛下夜临此地，罪臣接驾来迟，请圣上责罚。”
　　皇帝低头看着地上这个刚才“匆匆”而来的中年官员，瞧见这幅俯地请罪的假惺惺做派，嘴角露出一丝鄙夷速度消失不见。
　　“朕只是闲来无聊随便逛逛，正好到了钦天监，瞧见这京城最高的观星台，便上来瞧瞧。因为事先并没有这个安排，所以诸葛大人不知道也是正常。何罪之有，起来说话吧。”年轻皇帝温和说道。
　　“臣惶恐。”面对着少年天子，诸葛旻双手杵着膝盖，边说边站起来，哪里有半分惶恐地样子。
　　看着眼前这个连身子都没完全站起来就敢搭自己话的家伙，年轻皇帝皱了皱眉头然后迅速抚平。
　　“既然诸葛大人来了，朕也刚好有点事情请教一下，不知，你对昨日的那番天象有何见解？”
　　仍在低头捶腿的诸葛旻并没有注意到皇帝那一刹的神情变化，但闻言也是眉头一皱，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昨日？天象？
　　一瞬，诸葛旻心中咯噔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自己当然清楚！在第一时间将那异象禀报给城外那座大观后，看见观里平日只拿鼻孔看人的那些道长露出的严峻表情，诸葛旻就知道此事不简单。联想到观里与皇宫之间的微妙关系，在想到自己与某些人的些许隐秘后，诸葛旻并没有将此事上报给宫里。可谁知这一向不谙世事的年轻皇帝今日却这般碰巧地来到这里，并且恰巧地提起这件事！虽说这小皇帝如今在朝政式微，甚至于做些小事还得看某些权贵的脸色，但他仍是一朝天子，而自己的这番作为何尝不是欺君？一旦将这罪名落实下来，自己有几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
　　想到此处，诸葛旻开始有些真正的慌乱起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答复的年轻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中年官员，发现后者仍然在沉思，只是假惺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于是自己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并有再次发话。看这番场景，年轻皇帝是在等着后者给自己吐露些什么出来。但，被等待的诸葛旻此时似乎没有那个自觉。
　　在略微惊慌之后，诸葛旻联想到平日里小皇帝的怯懦作派，心便稍微安稳下来。兴许只是随意一问？那么我便闭口不谈就好。诸葛旻很自然地下了这个决定。
　　几晌过去，观星台上起了些微风，带着皇袍下摆微微摇曳，皇帝很淡定，于是皇帝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
　　......
　　年轻皇帝今日出行身旁就跟了一个小太监和两名贴身侍卫，对比他大燕皇帝的身份，这样的排面确实太过心酸。偌大的皇宫，可用的人自然有很多，只是能完全信任的实在太少，李玉深知这一点。而这三人，属于为数不多的后者。名为钟大钟二的两名侍卫此时守在观星楼内，台上除了皇帝和诸葛旻，还有那个一直候在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叫小福贵，小福贵此时很愤怒。
　　小福贵知道自己的主子贵为天子却大权旁落，平日里在那些大人物面前只能忍气吞声，而自己终究是一个奴才，每每也只能在心中替主子打抱不平。但现在，看到面前这个小小的五品官也敢这样直面甚至无视主子，小福贵内心帮着皇帝积累已久的不甘与怒火终于是忍不住迸发出来，指着诸葛旻的鼻子就骂道：
　　“大胆诸葛旻，你是瞎了狗眼没搞清楚站在你眼前的是谁？！还是吃了熊胆敢知法犯法以下犯上？！”
　　不得不说，小太监的这声怒吼威力还真不小，当场将当事人诸葛旻给吓了个激灵，顿时愣在原地。
　　......
　　“大胆奴才，竟敢骂......”
　　清醒后似乎是感到有些丢人，诸葛旻恶狠狠地望向小太监，在恼怒的同时不知道这个跟在皇帝后面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奴才今日是患了什么失心疯，还没回骂完，便被另一道声音止住。
　　“够了，监正大人何必跟小孩子置气。”
　　正是专属于皇帝的温和声音。
　　既然皇帝发话了，诸葛旻哪怕再有多大的胆子，此时也不会傻到主动去领一个顶撞罪名，只是多瞪了一眼那个正对自己做鬼脸好像在表示对方骂战取胜的小太监，然后对皇帝躬身一揖，道了声“是，陛下”，之后以看似恭敬的姿态继续保持沉默。
　　做臣子的面对皇帝，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因为那是从祖宗传下来的对皇权的敬畏。哪怕这位皇帝是多么的不堪，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君臣有别，这是改变不了的。当然，诸葛旻知道自己也不例外，料想这天底下面对皇帝的发问胆敢以沉默应对的，除了那些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大人物外，自己算是异类了。诸葛旻此时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小太监，如果不是经他出来这么一骂，相当于变向地破了个局，自己真的不知道还能死扛多久，所以，希望小皇帝不要继续追问下去就好，诸葛旻这般想到。
　　但，这世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皇帝陛下还是开了口。
　　“卿为钦天监监正，除去推颁历法，便是观察天象，以测国运。而卿在后者这天象一学上，较于你的父亲老诸葛大人，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所以以卿之博学，对昨日正午时分燕京上空那道天象，肯定有着别于旁人的不同见解，卿，不妨，说来听听？”
　　年轻皇帝继续保持着和善的面容，甚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除却最后语调有些一字一顿，看样子竟是真的非常欣赏眼前这位中年官员。
　　微笑着的年轻皇帝仍然在扮演着二十年来自己最熟悉也最讨厌的角色，但这同时，却是某些人希望看见的角色。在那些人看来，自己温顺和善的外表下，掩藏的何尝不是他们所需要的怯懦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