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野平从激动的状态平复过来，看了一眼家里的挂钟，已经是将近11点了。以前这个点他早就睡着了。“该睡觉了”，他嘟囔了一句，起身关上电视，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农村的夏天，白天是赤日炎炎，到了晚上反而凉快起来，从暮色降临那一刻，山间的风就适时的飘到了村子的每个角落，让忙活了一天的劳动者们得以享受一下夜晚清凉的感觉。
　　他用一块小石头抵住窗户的一角，让夜晚的风不至于把年老的窗户吹的吱呀乱想。
　　躺了下来，他并没有马上睡着。脑子里闪过了一些东西。明天我要不要去一趟母校，再回去看看，说不定以后到了县城，将很难再有机会去那里了。那毕竟是他孩童时期的乐园，很多美好的回忆还停留在那里。他不想过早的把这美好的回忆忘掉，至少要在临走之前再加深一下对母校的印象。
　　早上醒来，从堂屋又传来早间新闻主持人浑厚的声音，看来爸爸已经坐在电视机前开始了他的早新闻时间。他利索的爬起来，穿上了唯一一身算是得体的衣服，在脸盆里胡乱抓了几把水抹了一下脸。走到堂屋，他跟爸爸说了自己今天去学校的打算。王建军视线仍不离开电视，告诉他早去早回。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高兴的出门去星五家了。此时妈妈赵淑香应该已经到山上抓土鳖虫去了，这是她每天起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野平来到星五家，跟个自家人一样径直走进了星五睡觉的屋子。这小子还没起床呢，切。他恶作剧般的用力的在星五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起，我起还不行吗！”嗯？这小子魔怔了，咋呼什么？
　　星五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野平，愤愤的骂到:你作死啊！我以为又是我妈呢！
　　原来是这样，野平心里想到，嘴上仍旧不饶的说，老子比你妈管用，治不死你！快起来，今天跟我一块去咱们学校溜溜，再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
　　星五不情愿的爬起来，嘟囔着:大热天的发什么疯，咱一块去山上抓鸟多好。你那破自行车又坏了，咱们还得走着去，累不累你。
　　“你别啰嗦，快起来洗把脸跟我走，兴许咱们班主任还在学校呢，毕业前他告诉我放假了他还要在学校里待段时间才回老家呢。”
　　“行行行，你是俺爷，等我会”。这黑煤球闭着眼睛摸到门口的脸盆旁，又眯着眼睛打上了水，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抹了一把脸，俩眼睛总算是艰难地张开了一条缝。
　　等他穿好衣服，俩人相跟着出了门。
　　去学校的路，从出村口开始就是田间细的只能容下一个人走的小路了。大路他们一般不愿走，要绕好远的，而且也是一样的土路，还不如走这羊肠小道畅快。这条小路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们就开始结伴走这条路了。春夏秋冬，日晒雨淋，从不间断。
　　这条小路两边的田地地势高地不用，右手边是个坝子地，下大雨后路面经常被雨水冲开一道道很深的口子，必须随时留神脚下突发的路况。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了，闭着眼也能跳过这些口子，完全不必担心会掉到坝底。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玉米长势最旺盛的季节，狭长的小路已经完全被成片的玉米给遮挡住了，走在小路上感觉异常的闷热。因为高高的玉米顺便把风也挡住了。幸好现在是早上，走在中间还不至于太热，俩人蹦蹦跳跳的迅速穿过了这片葱翠的屏障。
　　出了这屏障，俩人手里一人多了一根玉米杆，叶子已经被撸了下来，只剩下一根光杆，俩人起劲的张口咬了起来。“呸，老了”，星五嫌弃的把这跟不要钱的零食扔掉了。他的玉米杆几乎没有什么汁水了，确实是老了。野平手上的看来还行，他聪明的挑了一根看起来还没结穗的玉米杆。多少还是有些汁水的。他得意的拿着光杆向星五扬了扬。
　　嬉嬉闹闹间，他们就走到了镇上的小学，也就是他们的母校——汶丘小学。汶丘小学是汶丘镇唯一的一所小学，幼儿园和小学共用一所校区，开门是小学部，在往里走经过小学操场，接下来就是幼儿园了。野平也是在这里上的幼儿园，他仍然记得七岁那年妈妈和大姨生拉硬拽的把哭的昏天黑地的他绑架到幼儿园老师面前的情景。听说从此就要离开妈妈，由一个面露微笑但是总感觉要吃了他的女老师来看管他了，这对于一个光屁股小孩来说，简直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他被妈妈以赶集带他买好吃的的名义，骗到了小学的门口，意识到这不是以往大集的热闹样子的时候，他才感觉被骗了。一路连滚带爬，吃土拉尿的反抗并没有架得住他妈和大姨钳子一样的手。一头山羊撒欢了都能拦得住，何况你这半大小子，大都谈不上，就是个半小子。
　　好在幼儿园老师早就见惯了这种骚乱的场面，回头几颗糖直接俘虏了这个无脑的反抗军。投诚就是眨眼的事儿！
　　野平嘿嘿的笑了，笑自己的年幼无知，笑自己当年的自不量力。
　　俩人先没有找班主任，直接去了他们曾经学习过的教室。放假后学校已经空无一人了，整个校园安静的只有几声空旷的鸟叫声传来。看得出这是一所有一定历史的老校园了，大概十来间教室，都是清一色的红砖瓦房，房顶的瓦片很多都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有些甚至直接没了瓦片，露出里面的草毡和水泥。外墙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了，墙上胡乱的排列着小孩子恣意的涂鸦。
　　每间教室都已经上了锁。他们的教室也不例外。野平叹了口气，看来是进不去了。
　　“咋进不去了，看我的”，星五走到窗户旁边，一只胳膊从一面多了个缺口的破玻璃伸进去，咔一下拉开了里面的窗栓，顺利的打开了那扇窗子。
　　“呀，我把这都忘了，该死”。野平懊恼道。这扇窗户里面第一张桌子就是他俩的课桌，平时他俩偶尔忘记了带作业本回家，都是重新折回来跳窗子进去取。这扇窗子就是他们俩的教室门。老师不在的时候，他俩进教室干脆不走正门，直接猴精附体翻窗子跳进来。窗框都被他们踩的掉了漆露出了毛刺。
　　他俩施展开往日的绝活，绝世高手施展大招般的跳进了教室。
　　教室在离开了学生之后，才显现出一片破败的景象。桌椅都是不知用过多少年的，不知有多少学生脏兮兮的屁股摩擦过的，凳面和四角边沿一律滑溜的泛着光。东墙的黑板是用老式的黑板漆涂成的，本来粗糙的板面现在已经被摩擦的亮的像一面黑镜子。黑板上方用红涂料工整的写着四个学生们再熟悉不过的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西面的整面墙已经算不上完整了，靠近右上角居然裂开了一道惊人的缝隙，足有一米开外。缝隙上方的尽头处就是屋顶了——天呐，这里居然透出了一方蓝天。瓦片早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去年夏天的一场狂风直接把这瓦片送上了天。再以后的日子里，只要碰到下雨天，整个教室都是叮叮当当的雨滴声。教室里随时备着盆呢，贝多芬的交响乐也不过如此。
　　本来老师已经把这危房的情况报告给了学校，可是学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找人来修。换教室也不可能了，没有多余的教室给换。再过了一段时间雨季过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到了冬天，每个同学就都体会了一把不管天塌地塌就是学习不能落下的革命刻苦主义精神。有时候上完一节课，豁口附近的学生头顶都顶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雪花。
　　亲爱的读者们，这就是那个年代偏远落后地区所特有的教育条件，我们无法判定这间危房为什么没有人来修理，可能是校长疏于管理，也可能是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来修缮。教育经费在那个年代仍旧是紧缺的。可能你会觉得那时候离现代也就短短的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但是就是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中国的教育投入在以一个高速上升的态势发展着。我们要理解当时教育上捉襟见肘的尴尬局面，幸好国家意识到了教育对于整个国家乃至整个民族的重要性，不断加大对于教育的投入，让幼年青年一代都能接受到基本的义务教育。
　　野平坐在了自己的老位置上，环视着整个教室。最后看一眼吧，这将是你学生时代的第一次阶段性的落幕，接下来你将告别这陋室，走进宽敞明亮的新教室，再也不用担心会听到贝多芬的雨水交响曲，再也不用在雪花里不停的哈着气用冻的肿成萝卜的手写字。
　　一向话多的星五自从进了教室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不停的围着教室的桌椅走动着。
　　大约过了几分钟后，他俩便前后跳出了教室，轻轻的把窗户重新关了回去。
　　是时候该去找一下班主任魏老师了。他俩不再过多转悠，直接向班主任的宿舍走去。
　　还没走到宿舍，就看到他们的老班主任正在拿着抹布细心的擦拭着他那辆钱江牌的摩托车。每天早上他们在教室里乱哄哄的“革命”的时候，只要听到这摩托车熟悉的轰鸣声，他们马上脱离战斗状态，乖的像无需战胜方看守的俘虏，自觉的放下手里的各种杂牌武器回到自己的战俘营里——多半是班主任吃完早饭回来了。
　　星五兴奋的喊了声老师，才把专心致志擦拭自己心肝宝贝的魏老师叫醒了。以前他是绝对不敢这么放松的喊出老师俩字的，因为调皮没少挨班主任的收拾。
　　“哎呀，你俩怎么来了，在家干农活受不了跑来我这里偷懒来了？”班主任打趣的回应着他们。
　　“没啊，我们就是想临去县城了来看看你。”野平诚实的说到。
　　“哎呀，我得谢谢你们俩了，难得还能记着我这个老师”，班主任仍然没打算停下挖苦他们。
　　“我屋里地方太小了，咱去学校操场说话去，那里敞亮”。
　　班主任放下手里的抹布，手在自来水水龙头那冲了几下，就带着他们去了后面的学校操场。
　　操场南面有一个四五米高的秋千，全部是用铁管做成的。秋千上面已经被磨的锃亮，威武而又孤单的立在那里。操场一边还有一个篮球架，漆早已经掉光，下面承重的水泥方也不知道被什么巨大的外力给敲掉了一大块，看起来歪着脑袋。西面就是一排北方特有的挺拔的杨树，树荫下放着几块大石头，看来是学生用来歇脚的地方。
　　他们先后坐在了树荫下的石头上。
　　“我看到你俩的成绩了，都被丘原初中录取了，不错嘛。王小川你也是真厉害，就比分数线多了三分，掐着指头过关的吗？”王小川(也就是我们的黑煤球星五)嘿嘿的憨笑了两声，算是回应了班主任的玩笑。
　　“好小子们，好好上学吧，到了县里可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比我们这汶丘镇要大多了。没事不要瞎出去晃，耽误了学业，上学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唯一的好出路了，可不敢荒废了啊。”
　　他俩忙不迭的点头，完全同意老师的见解。
　　“噢对了，有个事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是这学校最后一批学生了，其他年级的学生新学期开始就要搬到北面大楼上上学去了。”
　　大楼是学校北边的一座四层楼的建筑，主要是镇上初中的学生上学的地方。因为那附近全是瓦房，只有这么一栋对于他们来说高的不像话的宏伟建筑，所以周围的人都管它叫大楼。
　　这突然的消息把他俩震住了，我们将是最后一批毕业生了，野平看着同样惊的张着嘴巴的星五，俩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实话他并不羡慕即将要去大楼的低年级学生，反而庆幸自己在这所颇有历史的小学校里读完自己的五年。学习的环境此时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曾经一起上学的同学，一起经历过的幼年岁月。
　　正当他们还处在惊讶之中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扎着两条碎辫子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