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拖着疲惫的身体，我有些脚步不稳地闯入王叔的院子。目光急躁地搜索那位我新结识的朋友。然后我就看见那位不同寻常的少女，正在院子里练习杂技。
　　将三张石凳当作杂技表演中把玩于双手间的小球，她将石凳子抛上天空然后接住，声势浩大得将其表演的虎虎生风。
　　我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也说不清是体力不支还是干脆被吓傻了。腿一软就身子向后倒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这等猛人真的还用怕那位斗笠男吗？
　　不怪我怀疑人生，那位斗笠男最多令我感觉到他是一位危险分子。而眼前这位，虽然看上去呆呆傻傻糊里糊涂的，但这身体素质，当真可以作为特殊变种的人型生物载入史册了好吧。
　　人类的极限是由少数人创造的。
　　我面前就站着一位旷古绝今的稀有人才。
　　不过要是真的宣扬开来，大概也只会被好事之徒当作奇闻怪谈写进没什么人气的野史或者传奇小说里吧。虽然稀奇，但并不会被众人称道。毕竟这也只能算是一种另类的天赋而已。
　　思前想后，还是先把那位怪人的事告诉英为妙。
　　“英小姐……”
　　“要叫姐姐！”
　　放下了石凳前来查看我情况的少女，一听见我开口，就气得双手抓住我的衣领，气急败坏
　　地命令道。
　　“额。”
　　“快叫！”
　　相较于关心我为何平白多了这一身伤势，英反而更在乎我对她的称谓问题。
　　明明之前在森林里直白地叫“英小姐”也没事儿啊。不知为何，现在她反而在意起这种奇怪的地方。
　　哪怕她真的比我年长，有这样子威胁着别人，抢着标榜自己“姐姐”的身份的人吗。有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情结不成？像是出生相差无几的双胞胎那样？
　　与我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的脸涨得通红，俨然一副“你不乖乖就范，我就不客气了”的样子。为了小命着想，我还是当机立断。
　　“英姐姐…………英姐…………英。”
　　失败了，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突然让我认一个漂亮女生作姐姐，我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也开不了口。这也太害羞了。
　　最后也只是吧那后面多余的称呼去除，改为直呼其名。
　　这样不会很没有礼貌吧？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两个不是平辈吗。平辈之间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博览群书虽好，可不要把脑袋读傻了啊，小书生。”
　　“道理确实是正如英你所说的那样，没什么不得体的……”
　　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猛然觉得不对。
　　喂，不对啊，为什么你反而还是在叫我的外号，我俩地位是不是有点不平等啊！
　　“不会啊，和自己要好的朋友打招呼，为了以示友好与亲近，所以亲切地使用好友的外号，有什么关系嘛。难道说我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
　　欸，难道说是我自作多情了，小书生你不愿意和来路不明的我做朋友？
　　我真的好伤心啊。”
　　英小姐极为破坏人物形象地作起态来。
　　“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有点……道德绑架的气氛……”
　　“怎么会呢~~”
　　英的语气都奇怪起来了。不，不是语气奇怪，是英小姐整个人都奇怪了起来。不过来不及多想，少女向瘫坐在地上的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们是朋友，对吧。”
　　“嗯，当然，只要你想。”
　　我爽快地承认。
　　从地上转移到了凳子上，我终于多少保留住了身为即将成年的男孩脆弱的尊严。毕竟面前坐着一位女生。
　　“对啦，既然如此，为了以示亲近，不如我也干脆用外号称呼你吧。该用什么好呢……
　　天下无双女刀客？”
　　“你敢这么叫我，我就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这不还是地位不平等吗！”
　　这个女孩子还真是超乎想象的任性。从一个刚刚确认友人关系的家伙口中听到这种危及生命的威胁，我总觉得这段友谊岌岌可危。
　　怎么说都已经是吃皇粮干公家事的官府人员，为什么行事如此火爆。让这么一位姑娘去淌江湖上的水，真的没问题？我看是给她分配这份工作的决策人员脑子秀逗了。
　　不过，在轻松愉悦的日常互动后，英终于是把一直按下不表的疑问拿了出来。拖延许久的主线终于是再上正轨。
　　“所以呢，这一身伤，怎么一回事。”
　　相较于失而复得的刀鞘，与不明人士发出的信件，英第一个在意起我的伤势问题。该说是喜出望外还是诚惶诚恐呢。我简单地复述了一下刚才的经历，将整整十三页内容尽可能的压缩到五十字以内，着重强调了那位斗笠男的威胁。
　　然而，这份体贴大概是白费了。
　　“什么！那个小贼竟然胆敢做出这种事。打狗不看主人，现在的城里人都这么气焰十足了吗！”
　　“总觉得你在很隐晦地讽刺什么。但是重点不在这里啊，英。
　　那个家伙很危险，要十分小心。”
　　我要说的其实只有这一句。
　　英虽然咬牙切齿，表情激愤，却不像我这般阴沉。
　　“不过刚才那句话里，把我形容成狗，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有什么，狗不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吗。”
　　“不许一脸无辜地说出这种正论，这种话本来就不该用在这种情况下好吗。哪怕是身边最忠实的伙伴，也不一定是狗啊。虽然它们确实又忠实又可靠。”
　　不过还是请把我身为灵长类智人属智人种的尊严还回来。
　　“欸——最忠实的伙伴全是狗狗有什么问题吗。”
　　我讨厌和人打交道，那位少女如是说道。
　　“……………………”
　　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低头思考了数秒，我只能回答：
　　“不，这没什么问题……。”
　　但这真的没什么问题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比起这个，英，你……”
　　“哎呀呀，小书生，你也太过急躁了，真是爱替别人分忧。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不，不对，你再做过头一点，大概就真的不好了吧。还是说你已经越界了呢。
　　毕竟是为了几乎为零的好处而深陷囫囵呢。又或者说，是献身囫囵？
　　真是的，稍微关心一下你自己啊。”
　　眼神柔和，奇异的双刀少女以称得上是粗犷有力的手法抚过我头上还包扎着的伤口。离奇的差异感与疼痛让我一下子从坐着的凳子上跳起来。
　　“小书生，你干嘛。”
　　英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我，手僵硬的停在空中。
　　简直是倒打一耙，我才有意见好吗。
　　“这么用力地按压伤口，我的脑袋都要再开个洞了。”
　　我怒瞪回去，本以为那位脾气暴躁的少女会就地反击。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反而神色平静地将目光瞥向一旁。轻轻地说了一句“是吗”，便没了后文。
　　“总而言之，先想想该怎么对付那位不知名的……”
　　“嫌疼的话，就别随便掺合进来啊。”
　　再次开口提及当下危机的我，却被英无端打断。
　　“那个伤口，本来就是你自不量力地胡作非为，才会留下的。
　　嫌疼的话，就别掺合进来，跑得越远越好。小书生，这本就是和你没有多大关联的事。
　　应对万般险情的不二法门，不就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吗。你识相点的话，也就不会受那么多无妄之灾了。”
　　不再看向我，目光转投他出的少女，平淡地质问着我。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不要任性耍脾气了，当下最重要的是……”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这一件。”
　　英摇摇头，阻止我转移话题。
　　“说到底，小书生，为什么你要不知深浅，不对，你明明已经看见了眼前的风险，却硬是无视危机地插手这件事。
　　不论是那位神秘的斗笠男，还是我，亦或是两天前在悬崖上袭击了你的那位刀客，都不是你这个世界，这个小山村里的人吧。不过是陌生人，不过是几位匆匆过客。
　　愿意为素不相识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无疑是善意的行为。
　　但我不能理解，小书生。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一位仅仅是交谈过半天的人而赴汤蹈火以命相助。说实话，我很不安，很恶心。”
　　明明之前还说过与我是好友的少女，却说出这样的话。
　　“有问题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小书生。”
　　平静而寒冷的言语，有着不亚于刀剑的锋锐，将我勉强支使的身体一击贯穿，暴露出其中最核心的缺陷。
　　“小书生，为什么你可以为了我，先姑且这么说吧，为什么你可以因此做到这种地步，可以告诉我吗。”。
　　对于自身罪行毫不留情的少女，堂堂正正地对我发起了审判。
　　细数我几近自虐行为背后，不为人知，不愿开口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