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呜哇，饿死啦饿死啦，我现在简直有老虎的胃口。”
　　走出我的书房，在走向王叔家的途中，少女刀客向我抱怨起来。
　　顺道一提，王叔是村子里领头的猎户，平日里对我家多有照顾。
　　“几百公斤的老虎的胃口可不小。”
　　我斜着眼看了看英小姐矫健但并不多肉的身子，认为这只是在开玩笑。
　　“哈，小书生，你是在挑战我吗，在我可以手撕青龙的现在？这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明明不饿的时候对手还只是熊，现在上升到四圣兽了吗。饥饿真是人生的大敌，会吸引各种意想不到的灾难呢。”
　　衷心希望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来招惹这位女武神，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不由得感到背后发寒。不论出于何种理由，还是不要让英再饿下去得好，免得她干出一些不理智的事。要是我生活了多年的村子，一个不留神被英小姐强制拆迁了，真的是没处诉苦。
　　“还没有到吗，早餐铺？”
　　少女走起路来都开始摇晃，手里无端多出来了一根木柴。
　　你拿那玩意儿干什么？
　　正当我想劝她把手里的木柴丢了的时候，英小姐双目迷离，晕晕乎乎地端起那根木柴，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一口咬下。毫无淑女形象地啃咬着，木柴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你你你你在干嘛呀！！！！”
　　那玩意儿是能吃的吗！
　　“啊？”
　　英小姐转过头来，眼神涣散，表情呆滞，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对。就像是没救了的呆瓜一样。不但离最初那位英姿飒爽的豪侠形象相差甚远，而且差距越来越大。大有一副朝搞笑角色发展的倾向。
　　真的，活跃气氛的呆瓜有我一个就够了，少侠你还请多多自重啊，多少维持一下朝廷干员，皇家密探的风度与神秘好不好。
　　“快把那东西吐出来。别吃啦，吐出来！”
　　就连吃观音土，啃树皮都比吃木柴好。这东西不能吃啊，会死人的！
　　无论是让救命恩人饿死在面前，还是让她因为吞食木柴而死，我都不能接受，这也太扯淡了，连饱死鬼都做不成。
　　但是英死死地抱着那根该死的木柴，怎么也不肯松开。当然，或许是我力量对抗失败了吧，毕竟这位姑奶奶可是能与熊角力的存在。十万火急的伤脑筋，现在该怎么办？
　　“好啦好啦，快松手。我这就带你去吃早饭，姑奶奶您可别闹啦！”
　　几乎是贴着英的耳朵喊出这句话，希望能把她的魂儿给叫回来。明明只是去吃个早饭，走在路上时主角却丢了性命，这是何等的不符常理，就算是本格不合理推理小说也不会这么写。
　　我拉着英小姐的手，大步流星地奔向王叔家。
　　“早饭，早饭……”
　　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么几个字眼，猛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真的，相当不好的那种。
　　少女一甩手丢掉了上一刻还搂在怀里的木柴，一把将我拉住。前冲的势头生生止住，一阵怪物般的巨力下，我直直的向后倒飞回去。英二话不说，一手勾住我的腰，一手抬起我的腿，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把握拦腰抱起。
　　唉唉唉，这是什么？公主抱吗？
　　怎么啦怎么啦，我惴惴不安，丝毫不清楚这娃娃又想搞什么大新闻出来。
　　然后，我上天了。
　　真的是上天了。四肢不着地，腾空足足四秒，几乎是达到了二十米的空中。
　　英小姐抱着我，屈膝下蹲做足准备后，用力一跃，直接飞到了这片不属于二足哺乳陆生人种的玄妙世界。仅仅只是一跳，就能跳到这种高度。就本人的感官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坠入天空。
　　我会失态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是这么个事态。
　　那么，预备，一，二，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廉耻之心，彻底的忘记了男女有别的铁则，惊慌失措的少年紧紧地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地增加和少女的接触面积。若是形象地打个比方，就是从泰迪熊抱枕变成了被抓住的活章鱼。虽然很恶心，但是很贴切，贴切的与真实现象一般无二。放声尖叫的少年，被陡然而至的失重感吓得魂飞魄散。
　　而那位少年，就是我本人。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颤抖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喂，小书生，早饭在哪里。”
　　丝毫没有体谅我的难处，少女刀客一心只顾着她的早饭问题。英偏了偏头，对我好不客气的问道。由于姿势问题，我的脸离她的脸距离意外得近。当下心脏狂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啧，没看到吗。这次可要看清楚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英小姐，你说清楚点，这是想干什么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就又一次飞进天空的怀抱。
　　英这一次鼓足了劲，起跳时不知是我精神过于紧张，似乎看见了环状的尘土被气浪吹飞的夸张情景。英小姐使劲往地上一蹬，以她可以开碑裂石的强劲脚力，跳到了更加高的地方。
　　“喂——，在哪个方向啊——”
　　明明我和她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她要提着嗓门大声呼喊，我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你说话呀——”
　　哆嗦着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迅速收回，继续紧紧地卡着英小姐的脖子，死也不肯松开。现在的我多少体会到之前英不肯放开柴木的情感，只不过，我宁可不要知道这种事！
　　她这是在报复我！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好，抓紧了。”
　　幸亏英的眼力与记忆都还不错，没有看清方向，没有记住路线，这种只会让我徒增烦恼的离奇路线没有产生，多少唤起了我对英小姐的一丝感激之情。但是细细想想，为什么只是吃个早饭会多出这么多事儿啊，明明只要乖乖跟着我，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啊。
　　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有什么不好的。
　　莫名有一种发现了真相的错觉。
　　第二次落地尚未稳当，英就开始蓄力。丝毫不给我休息的空挡，以公主抱的姿势，向某一个方向极速冲刺。更正，是跨幅极远的大跳，落点大多为村庄中的房瓦。头晕目眩之下，四周的建筑都化为了线条落到我的身后，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与不合时宜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啊，别松手哦。”
　　“死也不会松开，松开就是死。这条小命怎么可以搭在这种地方！”
　　我难得地吼出声来，其实只是想给自己壮胆。除了脑袋和胳膊，我浑身上下就找不出一块肌肉，一个器官没有在发抖、痉挛。
　　“吼吼吼，很好很好，这个气势才够劲！可不要尿裤子呀！”
　　回荡在我颅骨内的爽朗笑声显得中气十足，多少给了我一点安慰。英小姐豪迈地大笑着，把我紧紧地劫持在怀里。少女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好闻的花香，然而现在却让我的大脑更加昏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令我有些不适，感到心跳超速。
　　狂放的刀客第三次踏出惊人的步伐，这次是无线平直的弧形轨迹，高度略低，速度却丝毫不减。路途中越过了村落的中心，影子掠过不少村民的头顶。众人目睹着这场超越想象的壮举，纷纷发出谜一样的惊叹声，热情好客地指指点点起来。
　　诸位大概根本想象不到，做出如此惊人举措的少女，挟持着丢人至极的少年，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其实只是为了去吃上一顿早饭而已。说实话，英这种怪物居然要食人间烟火？
　　当真是有实力真任性啊。
　　好羡慕。
　　好吧，野兽需要进食，神灵享用供果，而人要吃饭，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理由英小姐可以例外。只不过不知道她究竟是算哪一种呢。无论说她像野兽一般凶悍，还是说她向神灵一般强悍，感觉都不是很贴近现在的英小姐。果然，最好的，最贴切的，最令人心安，令我心安的描述，还是人吧。
　　英小姐就是英小姐，不论她怎样特立独行，怎样实力超凡，怎样与众不同，少女就是少女。我不认为她是妖怪或是怪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仅此而已。
　　不过嘛，这种事可以以后再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都有赖于时间解决。因为时间而变得不再是问题。这件事也不会例外吧，总有一天，连思考过这种事的最浅显的回忆也会化作虚无。不存在，因而不成问题。
　　解决烦恼的最终手段——死亡。
　　然而，终究是一种逃避的借口。
　　总之在飞越了数次之后，我们精准地，或者该说英精准地落在了王叔家的院子里。英小姐在起跳时声势浩大，溅起无数飞沙，落地了却寂寥无声，相较于前者轻柔了不少。这大概也是少女刀客恐怖实力的一部分体现。
　　不过再接着进一步许是之前，还请让我找一个角落。我觉得胃相当的不舒服。
　　“呕————”
　　酸涩的胃液混合着不知什么东西，被我吐在了院子边的菜地里。这份化肥对于这些菜而言说不准有毒，但我顾不上这么多了。希望王叔不会责怪我。
　　“小书生小书生，你还好吧。”
　　英看上去貌似显得很关心我。但是嘴角边的坏笑怎么也止不住。
　　我只能逞能地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我已出仓，感觉良好。”
　　嘴上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怎么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是输人不输阵，所以叫好不叫绝。绝不能在这种事上丢面子。我脆弱的自尊心不容我在这时认怂。
　　英点了点头，笑容满面的看着我的笑话，不发一语。环顾四周后，又皱起了眉头，叉着腰，阴沉着脸。
　　“早饭呢。”
　　强烈而森冷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在对我提出质疑，而是发出警告。效果大概和“你敢骗我，宰了你吧”差不多。都给我一种事关生死的巨大危机感。
　　毫无自尊地举起双手投降，我被迫地自愿丢弃面子。还是小命重要一点。
　　若是照某个穿夏威夷衫的流浪大叔的骗子同学的话来说，我在这件事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千万别在有关吃的方面糊弄英。讲得好听些，就是要待人真诚，尤其是对某位少女。不然的话，世界上除了手撕鸡外，估摸着还要多出一两种叫“手撕青龙”“手撕猴子”的美味佳肴了。
　　现在我绝对相信，眼前的这位少女一定能匹敌圣兽。因为她现在邪门过头了，恐怖到不比特易伪装，就比有意吓唬别人的童女更加惊悚。
　　“王叔，王叔！救命啊，救命啊！”
　　过于害怕的本人，连要呼喊的内容都直接说错，实在是一大失败。甚至直接说出了心声，可想而知当时我面临的心理压力有多夸张。但好在王叔是位极为稳重，成熟靠谱的大汉。当下的情况，急需一位有丰富社会经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成年男性前来救场。快来救我于水火啊王叔。
　　“咋啦咋啦，书呆子别怕，你王叔来啦。”
　　一点也不成熟稳重，半点不占沉稳靠谱。外面围着一条不像样的狼皮披风，咋咋呼呼的邋遢汉子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或许是过于匆忙的原因，就连鞋子也跑掉了一只。
　　这个样子怎么也称不上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人物。
　　“书呆子，这是咋啦。王叔我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应该赶上好戏了吧。”
　　单手提着一只土枪的糙汉子的嘴巴一开一闭，唾沫星子就从他浓密而凌乱的黑胡须中喷出，溅了我一脸。虽然王叔你能全力赶来，在下格外感动。但是啊，还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赶上好戏”？
　　还有，你披风下面怎么就只有一条大裤衩子呀！随便套的一件披风下连一条正经裤子都不穿也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你就不能拿一件正常点的衣服先穿上吗。
　　真是伤风败俗。
　　我可以在高举双手投降的同时，向一位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的亲切邻居大声质问，确实是一种难得的气魄和勇气。
　　而面对着我的厉声呵斥，王叔挠了挠胸口旺盛的体毛，拍了拍自己肚皮上精干的肌肉，支支吾吾的打着弯糊弄我。
　　“这个嘛，谁都有自己的小嗜好不是。在家里也不碍着谁。”
　　“这话确实十分中肯。但是王叔，别以为这样子就能糊弄过去。作为这个村子里有头有脸的角色，私底下作风竟然如此清奇，我不能接受这个设定。不能。”
　　“瞎说什么！野兽们不也不穿衣服吗，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自然美，多余的布料毫无用处。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拒绝艺术的召唤。”
　　某王姓未犯罪嫌疑人发表着能吓掉人下巴的可怕言论，从容不迫地开始展示起自己雄健的体魄。他那对巨臂上的肱二头肌简直都快有我头的大小了，简直强劲的不像话。村子里有头有脸的成年男性摆弄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无声的炫耀着自己的资本。
　　“所以呢，书呆子，找你王叔有什么事。
　　是缺零花钱还是缺女朋友。”
　　“这种事情找你这个单身穷猎户管什么用。还有，零花钱和女朋友是不能共存的，否则那玩意儿就叫私房钱了好伐。
　　事实上……”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兢兢业业地吐槽，我的职业精神真的是无比坚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我拼命挤出笑脸。
　　“王叔啊，你这儿还有早饭吃吗？”
　　“早饭？你在说什么胡话。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哦，王叔我连中饭都吃好了的说。”
　　背后来自少女刀客的目光一下子就凌厉起来，刷刷刷地刮下我不少冷汗。
　　该死，完蛋了。
　　“不过嘛，充饥的饼还是有几张的。比起那个……”
　　王叔转过头来，目光从容地转向我身旁的少女。
　　“还是让我先和你的新朋友打个招呼好了。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这小子的靠山，我姓王。”。
　　标准而刻板的自我介绍，稍稍彰显了王叔的性格。身为成年人，自然地流露出公正公平的气态。粗犷不修边幅的外形，给人一种性情爽朗的感觉。就像任何一位可靠的成年人一样。
　　如果不看他那条大裤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