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好吧，就结果而言，我最后还是为英小姐念完了那封圣旨伤的全部内容。光是为了辨认那卷丝绢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就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复述完毕确认无误后又要尽全遗忘这封堪称震撼了我心灵的任命书的具体内容。
　　这份工作已经不是能用“辛苦”来形容的了，要是引用某位姓阿良良木，喜欢穿和服的少女的话，一定要在前面加上“白金”这个前缀。“白金辛苦”。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黄宝石。
　　言归正传，那封任命书的内容是不可能忘记的了的，怎么样都忘不掉。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我抱头蹲在地上哀嚎。
　　不如说越是想着忘记忘记赶快忘记，反而越是在意那封任命书。比事倍功半更可怕的是，努力之后情况却在恶化，根本不见好转。然而遗憾的是，世事大多难以尽如人意，要是“事倍功反”普遍适用，那这人间该是令人多么的伤心。
　　就连想要改变这份绝望的努力，都只能使得现实滑向黑暗。不能不让人恐惧与绝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处碰壁，找寻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光明。
　　说回那封任命书，该怎么说呢，虽然那纸委命的具体内容正如英小姐所言，真的只是让她去搜罗一些有关坊间的侠客轶闻，似乎还让她特意留意一下什么“天下名剑士”，但是啊，口气随意的很。是该说身为君主没有架子好呢，还是该说行事不拘小节好呢，堂堂一国之君，在交付给属下的任命书里，用词随性得很，字还特别的潦草，写错后连改也不改。
　　难道说英小姐和当今国主的关系有那么亲密无间吗。
　　你去帮我搜索一下江湖上都有哪些有趣的事吧。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语气放荡洒脱到简直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但是除此之外，手续方面倒是做得无可挑剔，不论是落款还是印章，精致华丽到我这个升斗小民都看得出非同凡响。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这是假的，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乡下书生插手得了的事。
　　“就是说啊，这算是个啥呀。”
　　那位双刀刀客，宇文英小姐，也正失落得不得了，同样蹲在地上撕落叶抒发自己的不满情绪。但是很明显，我俩说的不是一个事儿。
　　“想听八卦新闻就去找六部里的专业人士去，为什么又要写这么一个东西，存心找茬啊。难道说我看上去像是头脑聪颖无所事事，准备大干一场的热血少女吗，塞给我这么件破事，打定主意是不想让我回去，对不对。”
　　“那个……就算英小姐你对此有多不愉快，对于你的问题我也是在是回答不上来啊……”
　　为什么要对我发牢骚？我们不是才刚认识吗？我看上去像是很好说话，是个合格的咨询师吗？开什么玩笑。
　　“怎么，小书生你连听我发发牢骚，给我出出气都不肯？”
　　“发牢骚也就算了，还要让你出气？也实在是太为难人了吧，岂有此理。”
　　“唔……
　　连你也欺负我。”
　　少女鼓起脸颊，手上撕碎落叶的动作一刻不停。沿着叶片的脉络把硬化的叶片一点点扯成碎块，动作干净利落，而且随着熟练度的提升速度越来越快。
　　“咕噜噜噜——”
　　到了最后她的嗓子里发出了简直像野兽一般的低沉吼叫，眼神也凶狠到让人误以为她真的是在撕裂血肉，而不是落叶。
　　你要跟我讲这位少女和给她任命书的家伙关系很好，我第一个不信。
　　“——气死我啦！”
　　英小姐猛地把在地上对己得相当高的叶片残骸往天上一抛，飞散的叶片纷纷扬扬地再度落下，英小姐明明前一秒还是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下一刻却又呆立在原地，看着这幅她亲手创造的景色。
　　“咦，仔细一瞧，这么多落叶从天上飘落还是挺有感觉的嘛。”
　　伸出右手，接住几片叶片，英小姐望着它出神。
　　真是个容易变心的女人，或者该说女孩？
　　总而言之，她之前说的也确实不错，把这种严肃的情报搜集工作交给英确实不是一个明智之举。难道说这就是为什么要找的全是奇闻怪谈这种不找边际的事情的原因吗，当然我是瞎猜的。
　　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什么重要内容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卷好，递还给了英。而她摆出了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捏着一边抽了回去，塞进了衣物内不知什么地方。
　　“英小姐，你为什么要露出这么一个讨厌的样子，又不是我给你下的命令，不要对一个无关人士摆出这种态度呀，弄得我都有负罪感了。”
　　“我不是说了把后缀去掉吗，我没说吗。
　　讨厌就是讨厌，我刚才想把它给撕了可不是装装样子的，要不是小书生你横插一杠，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直接埋到土里去。
　　明明厌恶到了自己和别人都心知肚明，却还要装模作样，我才不要做这种事呢。
　　简直是恶心。”
　　真是个直言不讳，坦荡豪放的刀客。虽然不适合当情报人员，扮演侠客可真是一等一的深入人心。
　　“虽然没什么根据，英，你一定是位有名的刀客吧。光是简单的聊聊，就能明白你的正直与强大。真是不错呢，如果能像你一样活得这么潇洒。”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只要你想，这并非难事。
　　虽然我并不认同肯定一切的“努力论”，不过活得问心无愧这种事想要做到并不困难，只是需要你有决心罢了。”
　　“什么嘛，光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英，你就已经比大多数人洒脱了，至少是比我豁达。”
　　“好听的也只有名头了，耍耍嘴皮子可费不了什么功夫。”
　　英撇了撇嘴，继续数落自己的顶头上司。
　　“什么“方御使典刑监”，名头是唬人不错，到头来做的工作还不是搜集八卦，简直就像是被架空了权力的什么朝中大臣一样，这待遇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吧。
　　你有听说过吗，这个什么什么使什么什么监。是从哪本古籍中抄来的，小书生你有印象吗。”
　　转头就忘记了自己那个颇有威慑力的奇异名号，她向我询问这玩意儿的出处。
　　“很遗憾，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个职称，虽然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好厉害。”
　　“切，也就只有像你这样的未成年人会被这种虚名给唬住，真是无知的厉害啊，要是小书生你进了都城，指不定会被哪个游街串巷的家伙骗的连裤子都没得穿。”
　　“都城原来这么险恶啊，真是人心不古。连裤子都能不给人留下，当真是骗术了得。”
　　“你在那里感叹什么啊喂，真是丢人。”
　　英脸上做作的鄙夷神色更盛一分，走过来用手臂勾住了我的脖子，像是我的什么熟人或者朋友一样。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英小姐右手虚握，神神秘秘地开口道。
　　“就让姐姐来告诉你吧。
　　这个世界，唯有力量是绝对的！”
　　奇怪地热情高涨起来，英小姐虚握的右手掌攥成拳头往空中用力一挥，毫无羞耻之心地说出一句幼稚气息扑面而来的中二台词。
　　到底是谁未成年啊，现在究竟是谁在丢人啊。
　　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这么个不靠谱的公职人员独立完成，绝对是行政体系中的一环巨大错误。。
　　不仅英小姐的工作前景堪忧，我严重怀疑她的上司是抱着想看她丢人现眼的心态和英开了一个玩笑。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