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个，侠士小姐？”
　　这个称呼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
　　但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我小心翼翼的提问。
　　在陌生人面前我有些放不开手脚。
　　简而言之就是怕生。
　　“欸？为什么这么问？”
　　“唔，因为我时常卖药，所以进山采集草药的频率不低，而且方圆几处村子也去过不少次了，但是我一次都没有……”
　　“慢着慢着，我不是在问你这个问题，小书生。”
　　自称英的少女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脸，气势逼人。
　　“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胆怯的样子。人们常说“文人自有三分风骨，清高不弱半分寒梅”，看你年纪尚浅，腰上的书卷少说也翻看了两三年了吧，怎么一点胆量也没有。”
　　她看起来对我超级不满，真让我害怕她的眼睛下一秒会喷出火来。
　　呜哇，她好可怕。
　　但是少女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以一种揪着我的耳朵的气势对我厉声呵斥。
　　“拿出一点男子汉的气魄来，说话大声点！抬头，挺胸，收腹，然后吼出来！”
　　甚至给出了具体要求与措施，强硬的令我不敢拒绝，只能照办。
　　“是！”
　　我照单全收，按部就班，吼出了平生最响亮的一个字。
　　真够丢脸的，我不由得对自己灰心了几分。
　　“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少女皱着眉头。
　　怎么这样，还不满意吗？
　　还请务必放过我！
　　“算啦，对一个书生而言，这样就行了吧，又不是熟人……”
　　她缓缓点头，大概放弃了什么可怕的想法。
　　虽说逃过了一劫，但心中却弥散着一股凄凉感，丝毫没有半分喜悦。
　　但话题总算是继续了下去。
　　“没错，小女子我并不是这附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吧，山民怎么会穿这种衣服。”她甚至放下了手中令我心惊胆战的猎物，优雅地转了一圈，向我展示她的服饰。
　　确实很奇特，与身为山民的我风格迥异。
　　外面宽衣大袖，色彩和设计异乎寻常，虽然里面的衬衣很合身，但这么一套服装怎么也不该是穿进山里的东西，因为这样很容易被树枝什么的给划破吧。
　　但英小姐偏偏就是这样从山里走出来的。
　　更正，是从瀑布下跳出来的更和当时的情景。
　　采药中途路过山中的一处瀑布，因为是夏季，我本想上前打份水解渴，没想到在瀑布下的河流旁，那处遍布砾石的对岸河滩上，看见了一头巨大无比的黑熊。
　　在山间看见野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就不危险，实际上，无论遇见什么野兽都不可掉以轻心，没准饥肠辘辘的野兽的下一餐就是自己。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这只黑熊只给我吃惊，而没有恐惧的感觉，因为那头庞然大物，已经断绝一切气息，死在了那里。对比鲜明的是，在溪流旁边，还有一位正在清洗刀具的少女。
　　在发现了我之后，少女十分兴奋地挥了挥手，高兴地蹦蹦跳跳的。然后，一步踏出，已无匹之势，冲波踏浪而来，脚尖连点水面，在身后形成巨大的水花，就这么越过了堪称宽阔的河面来到了我身前。
　　“哟，你好呀，我叫英，宇文英，你看上去是位书生吧，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清脆而欢快的口吻，少女如是说道。
　　哪怕这只是一刻钟之前发生的事，却梦幻到如今我依然无法相信会遇见这么超越我想象的离奇事件。
　　这是哪路神仙现世，如此的与众不同？
　　我开始用一种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位与我年龄似乎相差无几的少女刀客。之前已经说过的宽大的衣物面料十分特别，看上去价值不菲。长长的头发都快垂到地上，在最末端被束成一捆，卡在一颗球形的发夹上。而腰间别着的两把刀，一把略长，一把稍短，更是凸显了少女神秘的身份。
　　说实话，我完全猜不出这么打扮的一号人，为什么会让我在几乎罕见人烟的密林中相遇，恐怕这也只能归结为天意了吧，不过眼前的少女于我而言就像命运般不可捉摸，简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
　　“你干嘛。”
　　被盯的不自在的英回瞪了我一眼。
　　“事实上，我在想我会不会是被山中的狐狸或是山精给迷惑了，宇文小姐，你该不会是什么修行千年后幻化成人的老妖精吧……”
　　大概我随口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胡话，引得老妖精，不是，是惹得英生气了。她简直火冒三丈，立刻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地用脚踹向我身旁的一棵大树，速度快到我的神经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一阵奇异的风后，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屑四散的画面，一颗少说也有五十年的树轰然倒地。
　　这绝对是妖怪吧！哪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她甚至都没有动刀，真的只是踹了一脚啊！
　　明明生得一副漂亮面孔，却可以摆出这么恐怖的神色，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此时遇见了生平最大的危机！
　　“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小书生。”
　　虽然内容是请求，但是她大有一副想要拔刀砍人的迹象。
　　“不不不，我可以解释，请让我解释，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还请您听我解释！”我慌张得手舞足蹈，或许单论气势而言，我与英小姐恐怕不逞多让。
　　明明人生才开始了四分之一，现在要是因为口误而提前去地府报道，怕是连十殿阎罗都会惊得掉下巴，无常和鬼卒忍不住笑话我吧。
　　“你看，宇文小姐，你的样子这么奇怪，还可以飞过河面，又能一脚踹断大树，怎么看这些也不是区区人类可以做到的事吧……”
　　“怎么，你在拐着弯说我不是人咯！”
　　“不不不，怎么会呢……”
　　“那我就不像是位少女喽！”
　　“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你的心里说啦，我都听见了。”
　　“明明心里也什么都没想！别随便污蔑好人啊。”
　　少女的火气明显更大了，想要泼水灭火，倒上去的却是一盆盆油。看样子我是难逃此劫了，但是请允许我最后挣扎一下。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
　　“宇文小姐您绝对是少女，您的美丽无人能及，您的法力无边无际，您的智慧冠绝古今，您的气度不能斗量……
　　我说不下去啦，总而言之还请饶我一命。”
　　我简直胡言乱语起来，紧张的高举双手，头皮发麻。如果从远处看的话大概十分好笑吧，一副碰见了鬼的样子。
　　我到底在干什么，连自己都快看不下去。
　　搞笑到了悲伤的境界，我简直难过的快要流下泪水。
　　“你……”
　　宇文英小姐用一种格外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令我饱受煎熬。她叹了一口气，重新扛起脚边那头庞大的猎物。不用多说，就是那只黑熊。转过身去，重新上路。
　　怎么，是放过我了吗。
　　我怀着惶恐的心跟了上去。
　　“如你所言……唔，我确实不是本地人。”
　　咦？调回上一个话题了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就当无事发生？
　　“我实际上是在替别人工作，为别人做事，路途中经过这片山林而已，之前在瀑布那边碰见了今天的晚餐，稍微费了点功夫解决后就看见了小书生你，可以说是难得的幸运了。”
　　英甚至在没有被问及什么问题，就主动的向我透露出自己的信息。
　　不惜以此来转移双方的注意力，转移我和她的视野，体贴得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主动推进剧情好尽快跳过这个章节，以此保留住我的颜面，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不过这种上帝视角的发言先放在一边。
　　现在还是先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为妙。形势所迫，我不能不领这份情面，况且我也求之不得。
　　“替别人工作是指？”
　　“嗯？你对这个感兴趣吗，哎呀，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不会吧，难道说是替别人行凶吗！”
　　我目光瞥过英小姐腰间的双刀，浑身汗毛倒竖。
　　要不要报告官府呢，这里好像有位危险分子。
　　“不是的啦，你别瞎猜啊，小书生，不知道造谣的人死后会下拔舌地狱的吗。
　　不是这种不能说……而是说了实在是丢人。”
　　英小姐用空余的那只手挠了挠脑袋。
　　“我告诉你你可别乱说啊。”
　　我能乱说给谁啊，这又没第个人了。说给你肩头抗着的那头熊听吗。总之我乖巧的点点头。我对于这种不能说的秘密一般是本着少打听少知道的原则，但若是像英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不过听了之后，不管内容如何，还是让它烂在肚子里为妙，这也是答应人家的承诺，不可儿戏。现在一想，突然觉得有些麻烦，不如我还是不听了……？
　　然而太晚了，像是不吐不快，英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实际上，我是受人之托为别人收集情报，大体上来说就是这样了。”
　　“收集情报？你是什么探子不成。”
　　我吃惊的张大嘴。感觉这是一份了不得工作，各种意义上。
　　“也不是啦，这份工作摆到明面上来做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上头甚至连期限也没下，简直就像赶瘟神一样嘛，随便给了我一份差事就把我支使出来，草率过头了吧。”
　　“是这样吗？”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看着眼前少女一脸不满的样子。
　　情报搜集工作有这么随意吗，这应该是一份十分严肃，马虎不得的要紧工作，不是这样子的吗？甚至有些情报可是关联着数十万人的命运啊。
　　像是读懂了我的疑问，英小姐开始解释。
　　戴着一副难以掩盖的尴尬表情。
　　“怎么说呢，我负责的那一块工作范围和别人有所不同啦……”她支支吾吾的，像是在小心的挑选合适的词汇。
　　尽量挑好听的说。
　　“我负责的是江湖中的奇闻怪谈，名人名事那部分……什么有名的剑客轶事啦，轰动一时的诡秘怪谈啦，名士富贾的个人秘闻啦，之类的……”
　　她讲得十分心虚，语气也很弱，说到最后，眼神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八卦记者该干的是吗！”
　　过于震惊的我甚至爆出了千年之后，我本不该知道的知识。
　　但这事可不能全赖我，谁知道英是干这活的。
　　居然还给自己冠上一个“情报搜集”的美名，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在欺骗读者！
　　现在请让我修正一下不当发言，让我们跳回之前那句话，好，准备，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行走江湖的说书人该干的事吗！”
　　“你给我住口，还是错了！说书人和八卦记者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扫了你的心意对吧，期待落空了对吧，你以为我不是吗！”
　　英小姐不知为何开始向我诉起哭来。
　　对我大倒苦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仅是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东西。
　　“当初给我一份任命书，还说什么委以重任，肆意欺骗一位少女的真心，难道良心不会痛吗，那个可恶的混帐，把我那些感动的幻想还给我，把少女对这个世界的真诚还给我。
　　实在是太令我火大了。”
　　英从衣物里抽出一份类似卷轴一样的东西，通体黄色。由于离她意外得近，我也能模糊的看清上面似乎有什么复杂的花纹，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任命书吗？这就是英提到的任命书吗？
　　容不得我多想，那位武力值爆表的少女顺势就要撕了这份卷轴。
　　“慢着，手下留情啊。”
　　不知为何，我急忙虎扑上前，急于阻止她大胆而粗鲁的行为。总觉得要是放任她撕了这玩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绝对不妙的事。
　　指不定后面的剧情会受到重大影响。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青青草地长成不易啊……”
　　我胡编乱造了一个理由，趁着英小姐愣神的功夫，总算是成功抢救下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呼，好危险好危险。”我抹了抹汗。
　　“你干什么啊，小书生，摔在草地上能叫爱护环境吗。”
　　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英小姐也是吓得不轻。
　　“这上面写了点什么啊，英小姐？”
　　“嗯——谁知到呢。”
　　我似乎看见了她嘴角边挂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是错觉吗。
　　“要不你打开看看。”
　　“欸？可以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我出于好奇，展开了这份堪称华丽的卷轴，随意地读了起来。出于一个书生的习惯，看见了文字就忍不住想要把它们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嗯？什么？……
　　我呆住了，被吓得双腿发软。
　　英小姐的来头大得吓人，远不是什么八卦记者，江湖说书可以相提并论。
　　她是吃公家饭的正经人士。。
　　“怎么样，有意思吧，小书生。”
　　英小姐冲我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