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神娶亲五

　　初渐的余光扫到了哄闹的人群中的一个人，一个很眼熟的人，他扭头看向他，随后轻蹙眉宇，道：“老板是来看热闹的？”
　　面馆老板见了他，神色有些惊奇，惊奇中略带些慌张。
　　初渐走到人群中，对那个面馆老板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面馆老板看了看季缨又看了看初渐，随后向人群后走去，初渐跟在了他的身后。
　　“哎，说来也惨啊！”那个面馆老板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道：“何家闺女前几日日不是回家省亲吗？昨日带娃回来，谁想，被谋财害命了，连带着不满周岁的娃一块儿……太惨了……”顿了一会儿，他看了刘星雨一眼，道：“何家夫妇捡回了姑娘和娃儿的尸首一时悲痛的不能自已，捣毁了四五座山神庙呢！还要来溟鹫山找山神本人算帐啊……我就是一时好奇，想来看看山神什么模样……”
　　面馆老板是个嘴碎的，向他打听点事情基本就能听个全。
　　可是……初渐皱紧了眉头，可是在溟鹫山上，他并没有看见任何女子，除了清冷的大殿以及一些侍从，真的什么都没有，山神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诶，大兄弟，我问问你，你和山神是不是认识啊？”
　　初渐看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道：“山神我不认识，但是……”说到这里，他没有再往下说了，老板问他但是什么他也不再往下说了，只是转头走回了季缨身边。
　　但是，季缨我认识。
　　季缨就那样看着担架上的两具尸体，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这时候，那个老头竟然抬起一个铁锄就要向季缨头上砸来，初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头手腕，怒道：“你干什么？”
　　“他杀我女儿，我要他给我女儿偿命！”老头几乎是破着嗓子喊出来的。
　　“你何时见他杀了你女儿！”他甩开老头的手又怒道，老头的手一松，铁锄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随后老头崩溃倒地，嚎啕大哭起来。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其中，有一个青年人站了出来，怒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何要帮他说话？这姑娘可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如今死在了回来的路上，他不给出个交代难道有异于杀人吗？”
　　这个时候人群里开始传来小声的附和声，随后附和声越来越大，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将杀人凶手指向了季缨，再看季缨，他眉眼低垂，似乎就像是承认了一般。
　　初渐生气了，他将季缨护在身后，对那群人道：“事情现在什么都不清晰，你们就光凭你们所看到的表象去捣毁你们供奉已久的山神庙，还口口声声说尊敬山神崇敬山神，你们的崇敬算什么？我之前听人说你们嫁出去的姑娘个个都光鲜亮丽的回家，每年的三节九礼一次都没少过，你们又何尝不是喜笑颜开？由此可见，你们山神有亏欠过她们什么吗？现在，一个姑娘在路上出事了，你们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卸给他，他做错了什么吗？天灾人祸，这个有谁逃避的了吗？”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看着他，默不作声，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们如此这般人云亦云，什么都不知道就来瞎捣乱，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有心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真正的杀人凶手找出来还姑娘一个真相，给她报仇才是对的，捣毁山神庙算什么本事？山神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吗？风光之时人人叩拜，如今凭一面之词当众诋毁，你们算什么信徒？”初渐越发替季缨觉得委屈，毕竟曾经是他的徒弟，那般骄傲顽皮的一个人，究竟是遭了多少罪才变成现在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可是，这何家姑娘怎么说也算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啊，他不该给个交代吗？”那个青年人突然说道，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是不是他的媳妇儿，这件事情还有待商榷。”初渐神色凝重的走到担架前，将白布掀起，拔出女尸头发上的木簪，道：“木簪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手工打造，众所周知，山神及其奢华，不是金簪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怎么可能送这么糙的发簪给他媳妇儿！”
　　电光石火间，初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拿着那根粗糙的木簪回过头望向季缨，却见他的眼神有闪躲。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太对劲了。
　　季缨是个什么样的人？点石成金天才少年！任何属于他的事物他都恨不得全部点成金的他才肯罢休，如果是他的媳妇儿，他绝对会让她穿金戴金，风风光光，而这根木簪，则显得格格不入了。
　　山神娶亲，分明就是个幌子！
　　他哪里有娶什么媳妇儿！他哪里有看上人家姑娘三天后就娶走的道理！他可是他初渐教出来的徒弟啊！怎么会如此不懂规矩！所以，一开始他觉得奇怪也就怪在这里。
　　修仙问道者万不可破色戒，这一点无从改变。
　　“请各位先回去，明日，最多后日，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初渐对着众人严肃的说道。
　　众人议论纷纷，随后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唯独剩下几个负责抬尸体的壮年和何家父母，初渐走到何家老头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何老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尸首留在此处，明日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此事发展到现在，一语不发的季缨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开，随着他的离开，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很是自觉的走上前把那副担架抬上了山。何家父母也没再闹事，起身颤颤巍巍相互扶持着离开了。
　　而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戚晚砚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初渐认认真真的处理这件事情，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初渐回头看向他，随后笑着走到他身旁：“大师兄，我们回去吧。”
　　“去哪？”戚晚砚盯着他的脸，很是严肃的问道。
　　初渐被他这么一问显得有些懵了，随后指着山上道：“上溟鹫山啊！我们不得来帮季缨解决完这件事情吗？我们还没搞清楚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戚晚砚的目光似乎黯淡下来，眉眼轻微低垂，似乎有些不悦，随后撇下他，回头上了山。
　　初渐愣了愣，随即跑着跟了上去。
　　“大师兄，你等等我……”。
　　何家姑娘并没有死多久，招魂应该还是可以招回来的，初渐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但是因为顾及到季缨，以及他一直不肯说的秘密，所以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等回到招岚殿，整个大殿之内只有季缨戚晚砚和他三个人了，他才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用的术法是托梦。”
　　“是。”季缨如实的回答道。
　　“那些所谓的嫁给了山神的女子其实都是一些婚姻曾遭父母反对的人吧？”初渐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金身神像道。
　　季缨也抬头望着，继续回答：“是。”
　　“所以你假借着山神娶亲的名义让那些女子与自己的爱人成了婚？”
　　“是。”
　　“初心是好的，可是，你可曾想过总有一天谎言被揭穿的后果？”
　　初渐叹了口气。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虽然只跟着他学了一年，但是胜过任何人带了十年的徒弟。他无所保留的把他想学的都教给他，把为人处事必备的善良教给他，最后他变成这般温存善良也正是他想看到的，他也的确没有辜负他。
　　现在怎么向那些百姓解释？说这些姑娘其实都不是嫁给山神的，有的嫁给了家里揭不开锅的穷小子，有的嫁给了连考三年都没有中进士的穷书生，还有的嫁给了腿脚不便的残疾人。
　　但是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特别爱他们的妻子，把最好的都给了妻子，他们都一起去山神庙祈过福许过愿，只愿二人长长久久长厢厮守，二人心意皆相通之时，山神托梦于他们，看见金桃花枝后三日，二人便长厢厮守吧。
　　世人只道是山神娶亲，其实不知，轿中的新娘是要嫁给远方的心爱之人了。
　　而那何家姑娘，嫁给了离家六十里外的一名李姓书生，二人夫妻恩爱和睦，于去年腊月生下一个男婴，但是他们都不让父母前来探望，何家父母只道是山神不愿意让外人打扰，毕竟自家女儿的回门与三节九礼也未曾少过，所以并未起疑心，而如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招她的魂魄回来与家人见上一面吧。”初渐说道。
　　季缨没有任何反应，就当是默认了吧！初渐抬起右手，将两根手指放在眉心处，闭上眼睛开始念决，不一会儿，便有一缕残魂从门外飘来，初渐放下手指，走到门外将她带了进来。
　　那缕魂魄一见到季缨立马跪倒在地，抽泣着道：“山神大人，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季缨摇头道：“不是你的错，这是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初渐将她扶起，问道：“你明日要与你的父母乡亲们把话说清楚，还他一个清白。”
　　女鬼连连点头，不过一会儿却呜呜哭泣起来。
　　“你怎么了？”初渐疑惑：“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鬼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他：“可怜了我的孩儿，还未满周岁便和我一同化了冤鬼，可怜我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我的丈夫还等着我回家送他去城中科考……”
　　初渐无言，默默的看着，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愿你来生安好。”
　　第二日，果然又有一大波百姓涌入溟鹫山，比昨天的还要多，看来都是来凑热闹的，初渐再次招来女子亡魂，让她将事实说给他们听。
　　戚晚砚一直站在初渐身旁，初渐对戚晚砚道：“师兄，我们该回去了。”
　　戚晚砚点头，应了一个字：“好。”
　　女子和孩子的尸体在溟鹫山脚下被化成了灰，季缨让人把他们的骨灰带了回去，看着百姓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初渐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跑上前追上了他们，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人群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鞠躬拜别。
　　初渐走回戚晚砚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随后看向季缨，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啊？”
　　季缨垂下眼帘，回答道：“方圆百里我也管不了了，我就守着溟鹫山吧，哪也不去了。”
　　初渐想了想，走到他面前，刚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后来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一截，拍起来会很奇怪，于是又把手收回去了，他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这两年里，你做得够好，只是这件事情，你没有考虑周全。”
　　季缨点头，苦笑。
　　“那个……”初渐突然想到点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
　　算了，还是算了，拆东墙补西墙这个法子不是很好。
　　这时，季缨却主动掏出一个布袋给他，也没说话。
　　初渐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袋金子！他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初渐的脸上有藏不住的兴奋与窃喜。
　　“我先走了。后会有期。”季缨转身上山，没有再回头。
　　初渐看着他的背影，倒也想叫住他，最后还是没叫，下次见面，希望不是再向他要钱了。。
　　说到底，最后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戴一个面具，是怕他斯斯文文的脸镇不住百姓吗？初渐不想问，也不再多想，回头对戚晚砚道：“我们回家吧！”说完便自顾的离开，戚晚砚很快便跟了上去。
　　季缨站在茫茫山巅，看着一红一蓝离去的身影。他伸手去解脸上的镂花黄金面具，随着“哐当”一声，面具落在了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