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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逆旅之痕 / 殡仪馆的孩子6

殡仪馆的孩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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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学习与人相处,我通过观察,尽量模仿合宜的举止,尽管这些举止大部分都并非发自内心。
  或许这种观察让我变得越来越冷酷,但同时我也越发客观了,我猜,这完全取决于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
  视角是很重要的。从前,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在那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这时候视角的重要性显得尤为突出。
  而我第一次认识到这点正是在童年的战场上,那天我的朋友被揍得血流满脸,并且说服我抛弃了自己的视角。
  也许他错了,也许我错了。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冷酷感,那种在教室里也格格不入,好似另外一个世界人一般的感觉,其实并不全然是件坏事。
  所以,当真正的另一个世界来敲门时,这一切在我眼里显得特别自然,水到渠成一般。
  那时,父亲把我带到后山的那个院子前。
  开门的是个身形高大、貌如猛禽的中年男人。他那老鹰般锐利的眼神难以捉摸,始终盯着我不放。
  “早安啊!玄机法师,这是我儿子阿木。”
  我父亲对他说道,“他不久就满八岁了,以后迟早要接手我的事业。我想,该是让他来你这里接受教育了。”
  那个被称为玄机法师的人微微点了头,然后请我们进去。
  从那天开始,家里送我去玄机法师那里学梵语。
  当殡葬仪式上的沙弥祭童非会说一点梵语不可,而由家里的男孩子做沙弥祭童又是我们殡葬家族的传统。
  爸爸说梵语是佛陀的语言,有神奇的法力,神奇的调子念起来就像唱歌。他告诉我,殡仪馆的玄机法师负责传授梵语。
  于是,每天晚饭前,殡仪馆里伙计就往返一趟,把我带去后山和玄机法师学习一个小时。
  在山上看护陵园的房子里,玄机法师给我一本经书,《度化经》启蒙版,梵语的部分用红字,下面注音用黑字。
  原本在我头几年生活里,所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但这些印象在被表达出来时是残缺的,这不是由于智力方面的欠缺,而是由于在肌体控制和发音方面的欠缺,这些因素通常对我的思维秩序形成冲击,一直要持续到八岁为止。
  春色越来越浓,我往后山上玄机法师的小院子跑得也更勤了。
  我喜欢那里的景物。
  被山峰滤去了热量的耀眼阳光下。活跃而繁茂的生机已开始显露出它的丰富多彩。院子里松软的沃土长满猛然间冒起的嫩草和湿润的花朵,高大的樱桃树渐渐渗出大量的琥珀色树液结晶,枝条上坠着大串熟透的樱桃。
  在这个季节的一天,在高高的门前走廊处,玄机法师把我带到位于庭院另一端的的大树下,那里,藏而不露的鸟在枝叶中欢唱着。
  我徜徉于感觉世界的广阔天地里。
  我的感觉器官已渐渐发育完善,因此一旦感触到某一单个物体,有关它的色彩、温度、气味、声音和味道的背景细节全都会随之自行得到确立。
  所以在稍后的日子里,当闻到热烘烘的蒲公英时,我便回想起春天里那两旁长满青草的河岸、某一天,某个地方、嫩叶的飒飒声或是书页的翻动声、红橘散发出淡淡的奇异气味、用牙啃咬大苹果时的冰凉感觉;或者就象《格列佛游记》描写的那样,三月里一个灿烂而又多风的日子、阵阵而来的暖意、大地解冻冻散发的蒸汽和水珠、烤火时的热感。
  为了锻炼我的说话能力,玄机法师也试过让我读一些葬礼的演说词,带着抑扬顿挫的声调和夸张的手势,诸如:
  ……人人都在等待那个必然时刻的到来,
  荣耀之路最后只会通向墓地……
  可是啊,我的声带,毫不退让地守护着它已拥有的迟钝之门。
  我在进学校之前就学会了阅读,我脑子里时时浮现出那些个插图世界的幻想片断,凭着牢靠的图像回忆立刻就理解了词语的大意。但在书写词语上就远远落在所有的同学后面,其它孩子能在一排示范字体的下方拼写出的字符,而我写出来的只是纸上的一排参差不齐、东倒西歪的交叉笔划,粗糙而残缺。
  直到玄机法师给我传授梵文书写的那一天,他瞟到了我的练习本,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符。
  “字符可不能那样写。”玄机法师说。
  接着他把符笔握在那只永远优雅手里,把例字在本子上抄了一遍。
  梵文优美的线条组成结构从玄机法师的笔下流淌出来,我看在眼里明在心里。直到这时,所有的讲解都没有能化解的症结一下子解开了。
  我接过笔,毫不迟疑地抄写起来,写满了一页、又是一页。结构、线条与组合都能与我脑海里的意义相符。
  法师流露出明显惊讶神情,“这样写才对。”玄机法师说道。
  不过他把这件秘密锁在我们之间没有说出去。
  玄机法师完全没有打算教我枯燥乏味的理论,而是燃起了我对宗教的热情。
  在玄机法师那里,我可以随意询问各种宗教问题。
  神可以忍受厄运,这我能明白。
  吴哥教里的神也面对很多厄运,有的。好运的逆转,有的背叛,有的是屈辱,甚至死亡。
  但是,我仍旧无法想湿婆会乐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被鞭打,被嘲笑,被拖着从大街上走过,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不是被他心爱的女神而且纯粹是拜人类所赐。
  我从没有听说过一个吴哥神这般死去。
  恶魔会死,凡人也会死,成千上万地死去,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凡是肉体之物也都会消亡。
  但是神不应该受死亡的折磨。
  这是不对的。
  世界灵魂不能死,甚至它的一个组成部分也不能。这个基督教里,上帝让他的化身死去,这是不对的。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一部分死去。因为如果圣子要死去,那不可能。
  圣子为什么永远品尝死亡的滋味?上帝为什么希望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为什么不把死亡留给凡人?为什么要让美丽变得丑陋,要将完美损毁?
  爱。
  这就是玄机法师的回答。
  “爱的力量,普度世人,来,让我教你唱爱的歌吧!”
  玄机法师开始教我唱圣歌,充满魔力的声音,仿佛是打开我的内心世界和外界之间的门扉的钥匙,喀嚓一声,有东西被打开了。我开始相信,我可以发好每一个字音了……
  玄机法师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正当悠闲自如的中年。
  他有一所很大的房子,坐落在后山上的大院中,还有一个长满水果树的草木蔓生的园子。
  他说他是来自东土一个叫做天水的地方,但他定居吴哥已经很久了。
  感谢他,我得以学会读说正宗的梵语。
  玄机法师教给各种宗教知识,告诉我有关基督的生平,还有佛陀的故事。
  这些奠定了我对世界上其他宗教的基本认识。
  我开始对《摩诃婆罗多》和《古兰经》有所了解。我学到了有关先知从麦加到麦地那的迁徙,还有伟大的吴哥,耶路撒冷和阿约提亚、圣地藏和朝圣都成了我成长的一部分。
  玄机法师的生活充满活力。
  他每天清晨都出去散步,他还是个很棒的小提琴手。大部分夜晚,玄机法师坐在月光朗照的花园里拉琴。那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深情的旋律。
  每逢雨季那些下雨的夜晚,我会觉得是他悲伤的乐曲闹得老天泪雨滂沱。
  夜晚远远传来的教堂钟声,响彻整个城镇。
  我倾听过夜幕下的大地那低沉的交响曲,各种夜间的小生灵发出无数种声响交织在一起,还有远处山谷里渐渐远去的风鸣声,在那里面,上千种不同而又混杂的神秘气味令人耳目晕眩地交织在一起,刺激着感官。
  气味又与各种声响相互交融,所有这些,使我感受到这美妙世界的无限深度和广度。
  所以啊,我的人生之中的记忆烙印都会跟特定的一些气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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