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沿着小道，高父一路兴高采烈，像个口袋里装满水果糖的小孩，蹦蹦跳跳。他在心里练习着遇到乡长要说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比“蜀道”还要难的天堑，到了这里，高父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刚刚只顾高兴了，没有问清楚乡长什么时候来，从家里到这儿已经半小时了，还没见到人，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乡长一小时不到我就得走一小时，半日不到就得走半日，若是他一天不来的话岂不得走到他家去？刚才在家里又说下了大话，没接到人回去无疑是自己给自己打脸，落人笑柄；走回去向“村花”问清楚再回来也行不通，一是会让人们觉得迎接乡长没有诚意，二是如果她也不知道乡长什么时候启程或是忘记了，也等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然而选择在这陡峭的天堑上等待也是不理智的，先不说跌下山去的几率有多大，光那咆哮的风声都能把人吓出个好歹来。高父思略再三，只好决定硬着头皮走下去。
　　夏季的天气，闷热难当。大概又走了半个小时，已经到了山脚，虽然路边林荫茂盛，但高父已然是汗流浃背，他欲哭无泪，心里暗骂这真是个苦差事，在家时天气还是不晴不雨，才离家一小时却艳阳高照了，这变天比变脸还快，很像高父自己的性格，时而风风火火，时而优柔寡断！如今烈日当头，幸亏林荫挡住了大半阳光，否则他全身的水分非蒸发不可；可是因为林荫挡住了光线，所以路上蚊虫甚多，叮咬的高父满脸红肿不成人样，加上他肚里渐渐膨胀的怨气，“真可谓是里外不是人！”山路连续九十度直角转弯，弯的两侧互相不可通视，导致路边常常急速窜出来的老鼠、野猫吓的高父魂飞魄散，他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而就在此时，一声异响突然传来：
　　“咯…咯…咯咯…”，高父停下脚步，认真听了起来，这应该是鸡的叫声，他正纳闷，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鸡叫？哦！肯定是乡长来了，高父仿佛突然明白了过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路弯准备迎接，却差点与来人撞倒在地，吓得白毛公鸡扑哧着翅膀，打算飞逃自卫。
　　三人一鸡惊愕之余，脸上不约而同爬上了疑惑。原来是“大师”张大仙，他左手持罗盘，右手牵着三岁的女儿，女儿手上抱着一只白毛公鸡，公鸡探头探脑，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一身洁白。大仙青袍加身，头戴高顶布帽，身背桃木剑，一身像模像样的道士装扮。高父定了定神后，率先开口问道：
　　“在此能遇到大师，真是狭路相逢啊！你这是要前去何处作法吗？”
　　“前去何处？……高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侄儿大喜之日你既然曾上门邀请，我怎能不来呢？”大仙笑着回答。
　　“误会误会，大师如此之忙，能抽空前来，我真是倍感高兴，只是你如此装束，我误以为你去哪里作法了。现在明白了，在此我热烈欢迎大仙，你能光顾，家里定当蓬荜生辉！”高父没缘由的咬文嚼字起来。
　　“唉，高弟不必客气，以后或许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高父疑惑不解的反问道。
　　“先不说这个，一会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奇怪的是你不会是专程来这里接我的吧？现在你家里肯定忙的昏天黑地的。”
　　“我…我是来迎接乡长的！”
　　“乡长…乡长要来你家？”张大仙脸上写满了不信。
　　高父嘴角微微上扬，得意的说道：
　　“是的，龙小敏说的，他们近来关系你也知道，不会错的。”
　　大师半信半疑。
　　“既然这样，那你就快去迎接吧，我们自己去你家就好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到了家里会有人接待你们，我一接到乡长就火速回来，再次感谢！”高爸愧疚的回答。
　　“无妨无妨，你快去快回就好。”大仙诚恳的说。
　　“那好，你们先去吃饭，一会见！”
　　高爸就这样打发了张大仙。他继续前去迎接乡长，途中陆陆续续遇到了几个陌生人。每遇到一个人，高父就昂首挺胸走上去，大声的问：
　　“请问有没有遇到李乡长？”
　　这一举动如同刚生下蛋的母鸡，声音洪亮，肆无忌惮的欢叫，巴不得全世界的伙伴都知道自己已经“下了蛋”！乡长果然是个好东西，仿佛能遮羞避丑，还能让自家身份抬高好几个等级，于是那几人都自吹自擂表示认识乡长，而且关系还挺好，但答案无一列外都是没遇到，高父听后难免心里失落，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只好强忍着身乏体困，口干舌燥地继续走下去。
　　高父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了野狼山，野狼山因为常有狼群出没而得名，这下可好了，他只身孤影，就算身高一米七也不可能斗得过群狼。高爸过山时心惊肉跳，全身汗毛直立，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但上天往往爱好捉弄人，你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那突如其来大型动物的“吹鼻”声不期而至，声响是从弯路另一侧传来的，林深叶茂，让人无法看到“凶兽”的本身，高父急忙闪身到路后，手上抓着一块碗口般大的石头，准备做生死搏斗，此时他的心好像装上了马达，差点跳出了嗓子眼。若是在这样的大喜日子命丧于此，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想着想着，高父开始感叹命途多舛！
　　“咩……”
　　“妈的，原来是只羊，吓死老子了！”
　　高爸听到羊叫声后自恃命大，真是有惊无险。
　　羊的主人大腹便便，满口黄牙，两颗镶金门牙也掩盖不了他污秽的牙垢，笑起来真是恶心到作呕，但村里却没有敢笑话他，因为他是乡豪刘德金。虽然名叫德金，却道德败坏出了新的高度，如同下水道里蛆虫，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刘德金家祖祖辈辈买卖药材，算得上中药世家，前几年赶上改革开放，借机狠狠赚了一笔，如今是村里如日中天的土豪。刘德金一手牵着一只高大的黑山羊，一手拉着自己同样三岁大的女儿，小女孩扎着两个马尾辫，脸圆圆乎乎的，属于哪种肥而不腻的体型，肉感十足。
　　高大洪的爸爸侧身，准备让土豪先过，没有打算跟他打招呼。不是高父嫌弃他恶心的口齿，而是因为曾经他刘家丈着自己有几个钱，从来不把高家父母放在眼里，以前偶尔遇见，高父主动打招呼时刘德金都是爱搭不理！其实，热脸贴冷屁股不是最恶心的，热脸贴了没擦屎的冷屁股才是。时间一长，高父也懒得自讨没趣。但是刘德金并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吓得六神无主的高父，忍俊不禁的说道：
　　“高弟这是咋滴啦，被吓成这样？”
　　高大洪的爸爸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若有所思的回答说：
　　“没什么事，不用土豪操心，你这是要去哪里，慢走不送！”
　　刘德金收住了笑脸，愠怒的的回答高父。
　　“高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不欢迎我去你家吗？”
　　高大洪的爸爸大惊。
　　“你是来我家的？可是我未曾邀请过…你…”
　　听到这话，刘德金脸色难看得很。
　　“高老弟现在真是好大的架子呀！满月酒村里的人都请了，唯独不请我。不过我大气，你看我这是不请自来。嘞，大山羊，给你送来了！”
　　没请他倒是事实，高父无法反驳，他的语言有点顿挫。
　　“这…这…山羊是送给我的？…那真是……太好了…”
　　“知道好就行，还有大手笔等着你，赶快带我去你家吧？
　　高爸看着眼前又肥又壮的山羊，早就垂涎三尺了。不过他是来接待乡长的，怎能就此回去，于是抱歉的对刘德金说：
　　“我不能送你回去！”
　　“你什么意思啊？”土豪气急败坏的问。
　　“我本是来迎接乡长的，现在没接到就回去不合适，你谅解谅解一下”
　　“乡长要来？”刘德金的脸上同样写满怀疑。
　　“消息是龙小敏说的，准没错。”
　　土豪听到消息源自龙小敏，于是慢慢褪去了怀疑，以前村花常常在他的床榻上翻云覆雨，最近却不来了，就是因为她勾搭上了那个姓李的，为了这件事直到现在自己还恨的牙痒痒，暗地里咒骂女的贱男的骚，但情敌位居乡长，自己哪敢抢他风头，不管乡长是真来还是是假来，现在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于是悻悻的对高父说：
　　“那你快去迎接乡长吧，我们自己去你家就好了。”
　　“那真是对不起你们了，下午见，注意天堑路很危险。”高大洪的爸爸愧疚的说。
　　迎接乡长的任务真是一波三折。过了野狼山，循着山路走了二十分钟，不到黄河却到了张江，因为前几日暴雨，张江水涨的很高，没船根本无法过去。高父望着水面叹气，看来现在一波四折都无法接到人了！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是只因未到绝望处。如今到了张江，高父心已经死了，正当他转身准备回去时，命运又给他开了个玩笑。
　　上天喜好捉弄世人，它不在捉弄你，就在捉弄你的路上。张江对岸，一叶扁舟上传来高亢的歌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这是义勇军进行曲，中华人民共和国伟大的国歌，在行船途中都不忘爱国爱党，此人非乡长莫属，高父在岸上激动的向船只挥手，心想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自己接到了乡长！
　　等船行近，高爸定睛一看，差点吐血身亡：
　　不是乡长！
　　船上的来人是老村长，村长歌颂国歌当然合情合理，却让高父误以为是乡长大人。老村长上岸后，看到全身颤栗脸色铁青的高父，心里狐疑，今天不是高家的大喜日子吗？高爸怎会在这离家两小时路程的张江岸上？又见高父身体有恙，急忙关切的询问，高爸说了来龙去脉后，老村长才恍然大悟，然后深深的看了高父一眼，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你要有心理准备，乡长不会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龙小敏说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高父无比紧张的答道。
　　“是这样的，乡长本来是要来的，但是镇里突然来了领导，打麻将……三缺一，所以……乡长……顶上了，你也知道，工作嘛……”村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高父心里直骂娘！
　　打麻将也算工作？
　　但只是想想而已，没有真敢骂出口去。高父在河岸上徘徊了许久，见天色渐晚，想着事到如今已无能为力了！于是，在村长的劝说下，一瘸一拐的一齐回去了。
　　他们原路返回，有惊无险的通过了野狼山，不久就追上刘德金父女，刘土豪把羊拴在了路边一棵梧桐树上，自己坐在路另一边的大石头上休息，见来人不是乡长，急忙问起缘由，老村长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刘德金知道今天无缘见到乡长，心里怅然有失，虽然自己因为村花的事痛恨他，但他高居乡长之位，岂有不巴结的道理。高父见状，感觉两人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明知却故意发问道：
　　“刘土豪，怎么这么久了才走这么点路，是不是近来身体有恙啊？”
　　刘德金怎会承认自己是在等候乡长，于是连忙辩解称因为天堑危险，山羊又肥又重，自己一个人驾驭不了，所以特意等他们来帮忙。高父不想反驳，也没有必要反驳！于是他主动请缨，牵起山羊向家的方向迈起了脚步。。
　　刘土豪的女儿名叫刘海英，是个活泼有趣的小孩，回去的路上有她逗乐搞笑倒也不寂寞，很快就爬到天堑的半山腰，如出一辙的，大师张大仙也等在此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恶龙咆哮般的嘶吼吓破了胆。发现乡长没来，大仙如出一辙问其原因，村长如出一辙的回答，大仙如出一辙的怅然若失，高父如出一辙的问大仙为何还在此处，大仙如出一辙回答说天堑险要，结伴而行才更具平安……
　　能壮胆不只有酒，还有人，这是人多力量大的一种诠释。四男二女一羊同行，从心理上来说是鬼更加具有安全感。三个男人同病相怜的客套着，两个女孩不谙世事，一见面就自来熟，玩的不亦乐乎，殊不知两家父母各怀鬼胎，却表里不一的相互赞美着对方。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心翼翼的翻越天堑，向高家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