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头正盛，大街上人来人往，而城中最大的酒楼此时正是客满，小二将手巾甩的热火朝天，吆喝着往门里迎客。
　　“这位……您里边儿请！几位呀？“
　　刚将酒足饭饱的三位客人送出门，小二就又迎上了一位新客人，只见这位一身素衣，斗笠轻纱，将脸和身型都牢牢的遮住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称呼。
　　“就我一人，烦请寻个安静些的桌位，谢谢小二哥了。”
　　轻纱里传来好听的女声，如空山新雨，珠玉落盘，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风情，直教小二微微一酥，像是被细小的绒毛刮了手心。
　　“是……是……”
　　小二急忙带着这位女客拐到了最里间的雅座，待人落座，又忙着用手巾反复擦拭本就已经很干净的桌面。
　　“姑娘要点什么啊，本店的酱鸭乃是地方一绝，还有松茸炖乳鸽、雪耳桂花蜜、金汤烩三珍，您可要尝尝？”
　　小二殷勤的介绍起自家的名菜，素衣少女听完，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素面便好，有劳，”说着，递出了一小袋碎银在桌上。
　　小二听了“素面”二字本不太乐意，但见这人出手大方，又急忙揽过钱袋，喜笑颜开，“好嘞，您稍候，这便给您端来！”
　　“等等，”喊住抱着钱袋就要走的小二，素衣少女又道，“不知小二哥可见过此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幅小像，缓缓展开，画像上是一位面庞俊朗的少年，约莫二八，略微消瘦，眼神灼灼，剑眉薄唇，生的颇有些寡情之像。
　　小二看了又看，私心想着莫不是哪家姑娘偷跑出来寻情郎，嘴上却不耽搁，连连摇头道，“不曾见过，不过姑娘可以去城西问问，那边有驿站，来往的外地人多，或许有人见过。”
　　没打听到人，少女也不见有失落之意，仍是温雅有礼的一点头，示意已经没有事了，小二这才欢欢喜喜的走了。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提起茶壶，悠然斟了一杯茶，却是徐徐推向了桌子的另一头，不过片刻，一名少年一撩衣摆，毫不客气的坐下，执起茶杯，一饮而尽。
　　“姑娘可是一个人，介意拼一桌吗？”
　　虽是问句，却气定神闲的稳稳坐着，似乎回答是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少侠尾随了一路，可是有什么指教？”
　　素衣少女又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虚握在手中，轻轻转动那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浮动。
　　“指教不敢当，只是见姑娘内力惊人，折柳便可断金冠，一时忍不住好奇罢了，”少年学着她的样子，虚握着茶杯二指轻轻转动，嘻嘻笑道，“姑娘这是要寻谁呀，不妨拿给在下看看，或许在下见过，还能帮到姑娘一二。”
　　“多谢了，“仍是温雅的少女微微敛首，却并不动作。
　　见她滴水不漏，少年眯了眯眼，突然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顾掌门可是有什么顾忌之处，或是难言之隐，这般遮着面，倒是可惜了一幅好容颜。”
　　被道破了身份，少女也不见失措，只是稍稍撩起了轻纱一角，露出一半雪样肌肤的侧颜，勾起唇角，亦是微微倾了身子，压低声音道，“怕晒，”随即放下轻纱，施施然将胳膊肘架在桌上，屈起五指，将额角担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像是在比谁的耐性更好，直到小二笑盈盈的端上了素面，二人之间还是一派祥和，如同一对挚友在徐徐谈心。
　　“这位少侠也是一碗素面吗？”小二见二人之间氛围颇为融洽，还以为是朋友，便也殷勤的招呼道。
　　那少年皱了皱眉头，“素面？哪里是人吃的，”说罢大手一挥，“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肉都给小爷端上来，要最荤腥的那种！”说完犹自不解气般的将一锭金子“啪”的砸在桌上。
　　小二眼睛都直了，只觉得自己今日定是撞上了财神运，忙又是应声又是作揖，拾起金子就要走。
　　“等等，”素衣少女将手摊开，手心朝上的向小二抬了抬，“我的银子便还我吧，这位少侠已付了。”
　　小二“诶诶”了两声，从怀里掏出刚刚收的钱袋，双手奉给了少女，罢了也不等别的，急急就跑，生怕那位少侠又反悔不要菜了似的。
　　少年瞠目结舌的看着对面人将钱袋又心安理得的收回袖中，半天才憋出一句，“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冠云山派掌门人，竟是这样的人。”
　　从未见过有人还能以别人请客为由，收回已经付过的银子，并且得手了的。
　　“时运不济，叫少侠见笑了。”
　　面不红心不跳的夹起晶莹弹牙的面条，少女一边拢过轻纱，一边优雅的将面条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顾掌门还真是勤俭，”少年拈起一根竹筷把玩着，似漫不经心道，“你家曹师兄该是宽裕，何不与他一起，也好过吃这素面。”
　　半晌未听到回答，少年抬头，却见对面人缓缓咽下口中食物，又浅浅啜了一口茶，才悠悠道，“食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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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筷子断了。
　　直到这一桌的菜都上齐了，素衣少女才缓缓搁下筷子，掏出手帕拭了拭嘴角，重新落好轻纱，整了整袖摆，向着对面微微点头道，“少侠慢用，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动作，抬腿便走。
　　“诶？等一下！”少年急忙站起要追，却见她驻足回头，对着小二道，“劳烦，这位少侠不吃，这一桌都散给街上的乞儿吧，就当……清明节快到了，积些德，给祖宗添光。”
　　依然是不给对方发言的机会，一转眼便已跨出酒楼大门。
　　“……顾长惜！！”
　　少年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非但什么都没探听到，反而散了一锭金子，心中郁结不已，眼看着素色的身影就要淡出视线，也顾不上什么气度了，拔腿就追。
　　好在顾长惜并没有刻意躲开他，刚出大门就看见那抹身影向着城西而去，少年只得厚着脸皮跟上，“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愿闻其详，”从善如流的答着，顾长惜目不斜视的迈着优雅的步伐。
　　原以为她依旧爱搭不理，却不想居然顺着自己的话答下去了，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半晌才道，“你就叫我子旻吧！”
　　“原来是子旻少侠，久仰久仰。”温雅的礼貌着，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是在假意客套。
　　子旻却是皱了眉，自己随意胡诌了个名字，她却道一声久仰，这般真情实意的嘲讽，真是教人无法继续攀谈下去。
　　几番张口欲言，却又咽回肚里，子旻挠了挠俊挺的鼻头，终是泄了气，不再言语，但还是一步不落的跟着她。
　　顾长惜像是完全忘记了身侧还跟着一人，自顾自得走到一家驿馆门前，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借了一匹马，牵着向城西的城门走去。
　　“你怎么不问那画像男子了？”
　　身后马蹄哒哒，子旻借马跟了上来，看似随意的问道。。
　　“忘记了，”出了城门，顾长惜翻身上马，素衣翻起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马上，纤手挽住缰绳，她轻夹马肚，马儿闲闲的向城外的小路上跑去。
　　看她背影远去，子旻眼神暗了暗，略略沉吟片刻，亦是翻身上马，甩了甩马鞭，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