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戈壁滩上一老一少

　　风声呼啸，枯草连卷。
　　赵国北边的戈壁滩上，一个拄拐的老头子正向东走，后面跟着一个邋遢遢的孩子。
　　老人一身素洁白袍，精神矍铄，应属旅者的劳顿在他身上并无分毫。戈壁滩的风很大，吹动着老人宽大的白袍呼啦啦的响。
　　魏小阳脸蛋灰扑扑的，风沙吹得他不敢睁眼，脸颊两侧挂着泪水流过的泥痕，就像河水流经的河道。打记事起，魏小阳第一次哭，被风吹的。
　　白天的戈壁滩是个大火炉，隔着草鞋魏小阳都能感觉到大地的滚烫。热锅上的蚂蚁，大概就这样吧。可魏小阳又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热锅上的蚂蚁动作都是骇人的迅速，可自己呢，像是条垂垂将死的小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燥热的狂风像是滚动的麻布，在身上擦来擦去，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子还没进嘴，就被这该死的风擦没了。
　　魏小阳眯眼看眼前这老头子，心里好是不开心，事先说好了的，带自己去吃大鱼大肉，结果呢，到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
　　嘿！都怪自己傻憨憨，跟了这个臭老头儿。
　　大风忽的猛烈，扬起长袍下摆蒙在魏小阳脸上，他抓瞎似的拿下来，别着头生怕风沙灌进嘴里，张嘴道：“老头，还要走多远？”
　　“快了快了。”
　　“这四个字你说了七天了。”
　　......
　　......
　　晚上的戈壁滩是个大冰窖，老小两个找了个背风的坡地歇息，魏小阳坐在篝火前，费力的啃干粮，就着水，捶捶胸，总算是把这石头似的干馍馍给咽了下去。
　　老人深邃的眸子倒映火光，他一动不动，干馍馍不吃，水也不喝。魏小阳只觉肚子半饱，大大的眼睛飞速瞥了下他，就说：“白老头，你不饿啊，那给我吃吧！”
　　被叫做白老头的老人回神看他，“给你。”魏小阳就接过老头手里的干馍，大快朵颐的吃起来，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的珍馐。
　　一边吃，心里一边打架。就像是住了两个小孩儿，一个柔柔的说：“你这就吃了，老爷爷没得吃了”。一个在说：“这老头一路上也没吃多少，没见他饿死，不差这一顿。”
　　魏小阳仔细想想，还真那么回事，别说吃饭了，拉屎撒尿都没见几回。魏小阳这么一想，吃得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魏小阳吃完，连忙喝了几大口水，生怕少喝了被老头占了便宜。
　　白老头忽然发笑，说：“你啊，上辈子肯定是勾栏里的小角儿。”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种人，都爱给自己加戏。”老人说罢，捋着胡子呵呵发笑。
　　魏小阳被这么莫名其妙的答案整得发懵，而后一股无名火从心中升腾起来，他嚷道：“我上辈子咋样就不用你关心了。老头，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个有大鱼大肉的地方，在哪里呢！？”
　　“到了就知道了。”
　　“那得何年何月能到啊？”
　　魏小阳问罢，又自说自话的回答。
　　“哦，你又要说——”他模仿老人的声音，“快了快了，再坚持下，马上就到了。”
　　老人捋着胡子呵呵直笑，魏小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和你这臭老头废话了，我睡觉了！”
　　魏小阳仰头躺下，几分钟后便发出微微的鼾声。
　　老人继续望着篝火发呆。
　　耳畔响起魏小阳的梦呓。
　　“鸡腿，我的大鸡腿，真香！”
　　“老头，别和我抢鸡腿，吃你的鸡屁股去！”
　　“呐，撕个鸡翅膀给你，别说我魏小阳白眼狼哈......”
　　老人忍不住发笑，望着篝火说：“小阳，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魏小阳若是知道自己睡中和白老头对话，定会觉得自己练就了了不起的神通本领。
　　“如果现在，我们身陷绝境......”
　　“还有如果？还有比现在更绝境的绝境？”魏小阳打断他的话。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也不需要如果！”
　　老人很有耐心，迂回道：“小阳，我们认识几年了？”
　　“大概三年了。”
　　“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好个球球！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被骗进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那我对你来说，重要么？”
　　“这还用问？我魏小阳何等的义薄云天，别人不知道，你白老头不知道么？”
　　“那，要是明天我们被包围了，需要留下一个人来拖延，该怎么办？”
　　“拖延个屁！一起当俘虏多好，还有热乎饭吃。”
　　白老头又问，“如果是来杀我们的呢？”
　　“那我先撤，日后给你报仇。”
　　老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说不出的轻松，但又有些怅然若失。
　　......
　　......
　　黎明的曙光从东边匆匆赶来，墨青色的天空下，一老一小继续东行。
　　路上，老人问魏小阳，“如果今天，有人来杀我们，需要有人留下拖延，你会怎么办？”
　　魏小阳对昨晚的对话一概不知，他回道：“那当然是一起跑了，这还用问，我魏小阳岂会用兄弟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边说着，心中洋洋自得，瞧瞧这回答多妙啊，挣够了面子不说，就算一语成谶，一起跑也定是我魏小阳跑得快啊。
　　烈日当空，风都累得气势衰竭。
　　“休息休息吧，我都累得幻听了。”魏小阳说道，耳边老是有隆隆的声音，一刻钟了，不仅没消停，声音倒是越来越大，成百上千只马蹄子踏地似的响。
　　他忽然睁大眼，发现戈壁滩上的碎石沙砾不停地震颤跃动。
　　“这是......”魏小阳揉揉眼，再去看它，一如既往的震动。
　　“老头，我出现幻觉了，是不是害了什么病啊？”他哭丧着脸喊。
　　白老头停下脚步。
　　魏小阳忽觉脖子一凉。
　　“老头，你这张乌鸦嘴，不会真是......”
　　老人转过身，望向天地相接的尽头，黑色的瞳孔宛如一面镜子，一线黄沙滚滚升起。
　　老人释然一笑，问：“我让你跑，你会如何？”
　　“那我就跑！”
　　“不让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管我啊！”
　　“那就跑吧，往东跑，不要回头，拼命地跑，使劲你全部的气力，快跑，现......”
　　他回头一瞥，小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前方高坡的背面。
　　“嘿，你小子，真是......说你什么好！”
　　老人无奈的摇摇头，又望向西面。
　　萧瑟的戈壁滩，顷刻笼罩一股肃杀的兵戈之气。
　　隆隆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像是正往高潮而去的军鼓，银亮色的宝甲冲破滚滚黄沙，排成一线，气势汹汹。仿佛对阵的不是一人，而是一整支军队。
　　老人站定不动，仿佛早已料到一切。
　　八千人的精锐之师一面围来，停在老人百米之前。
　　领头的将军高声说道：“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齐王求贤若渴，仰慕先生之大才更非一朝一夕之事，白先生若是肯与我回去，齐王定然以礼待先生，先生之才也有用武之地。”
　　白行谨笑道：“你我都是明白人，想要什么就直说。”
　　“白先生爽快，既然如此我就说了，七颗道种......”
　　“扔了！”
　　气氛顿时一紧。
　　“先生这般顽固，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扔了，即是扔了。”
　　当此间，天地一震。
　　八千人军阵之中，七道长虹冲天而起。
　　“常言道，圣人之死，天地同悲。就让我七人看一看，你白行谨算不算得上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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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小阳拼命地向前跑，耳畔呼啸的风声像是利箭撕裂空气的嗡鸣，心中更加害怕了，两条腿不知疲倦的加速，大有军队败仗后草木皆兵的狼狈。
　　魏小阳跑到一个高高的山包上，想要继续逃，心中却忽的萌生了一个念想，这念想就像干柴中落了火星燃起一场大火，烧灭了他继续逃命的力量。似是不做了这念想，这场火就永远不灭。
　　站在山包顶上，魏小阳转过头去看，荒芜的戈壁滩上，银色的甲光刺眼夺目，他看到一面大旗在风中波荡起伏。他睁大眼，竭力注视着那面旗，将它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