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笔轩

　　人们所期待的日子，总觉得来的特别快。
　　今天便是楚王与帝国使团一同离开殷都，启程前往临天城的日子。
　　两天前，楚王受邀前往帝都参加圣武帝国千年祭的消息，在殷都城中传开。这条消息一经传开，瞬间压过原先三王子遇刺的消息，成为新一轮殷都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最热门的谈资。
　　当今楚王自登上王位后，楚国在他的带领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因而楚王深受百姓爱戴。
　　楚王接到圣武皇帝的邀请前往帝都参加圣武帝国千年祭，这在绝大多数楚国百姓眼中，是件无上的荣耀的事情。
　　于是在楚王启程的这天，殷都城中的百姓，纷纷涌向南城，有的甚至很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板凳跟爬梯，无数的殷都城百姓，将朱雀大街两侧围的水泄不通，为的就是能来欢送楚王前往帝都临天城。
　　相比于南城朱雀大街附近的热闹景象，殷都城中的其他区域，此时就显得格外冷清。
　　北城学士巷口，卫闵武躲在一个角落，趁四周无人，将一件斗篷套在身上，旋即这件灰色大斗篷便将卫闵武的身形完全笼罩在内。
　　北城这条学士巷，乃是殷都城中颇有些名气的古玩书画街，街道两侧开的皆是卖古玩字画的店铺。
　　卫闵武走入学士巷后，心中便有些后悔，身为当今丞相卫言率的养子，年轻时颇有些才气，如今在殷都也算是个颇有名声的富贵闲人，平日里最爱去的地方，除了那秦楼楚馆，便是来这学士巷淘些古玩字画。因此，这条学士巷中很多掌柜都是他的熟识，为了不引起那些熟人的注意，他便想着套件斗篷遮蔽身形，这种装扮，往日里卫闵武在学士巷也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平日里颇为热闹的学士巷，今日是如此的冷清，他这一身大斗篷，反倒显得惹人注目了，不过事已至此，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再者，宫里那位让他办的事情，着实见不得光，隐藏自己的身份，日后也少些麻烦。
　　却说今日学士巷仅有的几家开门营业的店铺中的伙计，见了个怪事，往日学士巷人来人往，也见过些穿个大斗篷隐藏身形的，但今天这般冷清的街道，竟也有人做了这幅装扮，这哪是为了掩人耳目，分明是要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更有趣的是这个引人注目的神秘人，竟然走进了墨笔轩，要知道墨笔轩在学士巷可是出了名的生意差，平日就少有人光顾，这一下，倒是给那些闲来无事的掌柜伙计添了些遐想和谈资。
　　墨笔轩的小伙计阿良，无精打采的在店里打扫卫生。
　　早些时候，他本想跟隔壁店铺的伙计一起去南城看热闹，反正平日里店铺也没什么生意，以为掌柜的会同意。不想却被掌柜说了一顿：“那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群闲的蛋疼的人，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店里的卫生搞一下，提升一下我们墨笔轩的形象。”
　　阿良只要一想到掌柜跟他说的这话，心中就没好气的暗自反驳一句：“店里没生意，还不是你的字画太烂，偏偏价格又那么高，有人来买就见鬼了。”
　　阿良这边满腹牢骚，忽然感觉门口好像有影子晃动了一下，抬头一看，见有一个灰色斗篷杵在那里，顿时吓得丢掉手中的扫把，惊呼一声：“鬼啊！”
　　好在下一刻，他在地上看到一个影子，根据鬼是没有影子的天下至理，才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鬼，阿良拍着自己的胸脯，心中暗道：“啊哟，以后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卫闵武方才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确定宫里让他来的是这家墨笔轩后，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他以往从未来过这家店，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人听出来。
　　进门后，发现店里似乎只有一个打扫卫生的小伙计，正准备打招呼，却被那小伙计突如其来的一声：“鬼啊！”吓得一跳。接着那小伙计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竟然把他这个客人就这样晾在那里。
　　等了一会，见这伙计丝毫没有招呼他的意思，卫闵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喂，小伙计，你家掌柜在店里吗？赶紧把他叫出来，我找他有事情！”
　　阿良在确认眼前这个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家伙是人后，又开始寻思这家伙是男是女，一时想的投入，竟没留意到卫闵武正在跟他说话。
　　卫闵武自认为还算随和，只是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无法控制心中的那团火气，他提高嗓门说道：“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阿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个男的。”不过，卫闵武突然提高嗓门显然吓到了阿良，对此阿良颇为不满：“喊什么喊，我又不是聋子。”
　　卫闵武没想到一个小伙计竟然敢顶撞自己，心中的那团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着，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良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卫闵武：“我怎么知道你是谁，还有你要想让我知道你是谁，好歹让我看看你的脸么。”
　　听对面小伙计这么一说，卫闵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此是隐藏了身份的，硬生生的将已经挂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想着：“这家墨笔轩难怪没生意，这招的是什么伙计，能把客人给气死。”
　　卫闵武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下，觉得不能继续跟眼前这个小伙计纠缠，于是又开口道：“小伙计，我有事找你们掌柜！劳烦通报一声！”
　　阿良一听对方这么说，脸上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早说找我们掌柜的不就行了。”
　　说完阿良转身就往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挂在墙上的字画只准看，可千万不要乱动，要是弄脏了可是要你赔的。”
　　卫闵武看着那个小伙计的背影，气的牙都快咬碎了，他堂堂当今丞相养子，到哪都是一群人围着他转，哪里受过这等气，若不是为了宫里那位，他恨不能立马找人把这家店给拆了。
　　墨笔轩的掌柜李勉，此时正在后院的厢房悠闲的喝茶看书，听小伙计阿良来报，说有人找他，便放下书跟着阿良到了前屋。
　　李勉到了前屋，只见有一个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站在那里，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这位客官，刚才伙计说有人找我，可是你啊？”
　　卫闵武怒气未消，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只是看着向他迎来的中年人，抬起手将那人阻拦在离自己一臂之外。
　　李勉也不恼对方拒人千里的态度，笑眯眯的问道：“客官找我所为何事啊？”
　　卫闵武声音冰冷的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
　　听卫闵武这么说，李勉心中有数，脸上的笑容更盛，对卫闵武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他往后院走去。卫闵武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阿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抱怨的嘀咕一句：“掌柜真是的，店铺生意这么差也不想想办法，老是接待些神秘兮兮的人。”
　　李勉带卫闵武进了后院厢房，又将门关好这才说道：“客官，你看这里说话方便了吗？”
　　卫闵武打量着这间厢房，房内摆设没什么出奇的，倒是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本书引起了他的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待看清书名，心中暗道：“原来是个老色鬼！”
　　李勉发现卫闵武的视线落在他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面不红气不喘的将那本书拿起，递到卫闵武面前道：“客官，你盯着这本书看了这么久，想来也是同道中人，既然如此，我便割爱，将这本书送你了。”
　　卫闵武赶忙推辞：“多谢掌柜好意，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李勉一听对方拒绝，便顺势将书收了起来，想来刚才他送书也只是嘴上说说，待他将书收好，示意卫闵武坐下，替他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又给自己满上茶碗，也不说话，显然是在等卫闵武开口。
　　卫闵武看着面前那杯深色的茶汤，眉头皱了皱，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劣质茶，然后又打量了眼前这位墨笔轩的掌柜，这人怎么看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宫里那位跟他说的的确是墨笔轩没错，心下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问上一问，若是出了错，他立即离开便是，反正也是隐藏了身份而来，并不担心身份暴露。
　　只听卫闵武试探的问道：“我想请掌柜帮忙杀一个人！”
　　李勉听对方要他杀人，并未有惊讶神情，只是淡然的说道：“说说杀谁！”
　　卫闵武见对方神态自若，知道宫里给他的信息没错，这人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卫闵武不由下意识谨慎的环顾四周。
　　李勉看卫闵武的动作，心中意识到今天这单生意定然不小，他笑着开口道：“客官放心，我这里安全的很，你说便是。”
　　卫闵武却依然保持着谨慎，示意李勉凑过去一些，小声的说道：“圣武帝国使臣吴瑞。”
　　李勉看了眼卫闵武，皱了皱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汤：“这可是个大人物啊，据我所知，这位大人来殷都之后，便一直在驿馆没出来过，理应不会跟人结仇才对。。。”
　　李勉那边自顾自的说着，卫闵武心中却已经生出不满的情绪，对方莫非还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成：“掌柜，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李勉闻言，知道对方这是在提醒他，笑了笑：“哈哈哈~客官见谅，客官见谅。不如客官再说说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于是，卫闵武把宫里那位叮嘱他的几点说了出来：“第一尽量不要再楚国境内动手，第二最好能让吴瑞的死看起来是个意外！”
　　李勉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为难神情：“难！难！难！客官，想来你不知道，那吴瑞可是个高手，杀他本就有难度，若是再伪装成意外，那便是难上加难啊！”
　　卫闵武可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当然他也不会去管那吴瑞是否会武功，他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他并不关心，李勉此时如此说，在卫闵武看来，对方这是为了把价格抬上去而做的铺垫罢了。
　　果然，未过半晌就听李勉说道：“客官，按照你的要求杀掉吴瑞没问题，只是价格方面。。。”
　　卫闵武隐藏在斗篷下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对于掌柜的这种小伎俩显得十分不屑，他直接问道：“说吧，要多少钱。”
　　“客官真是爽快人呀，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李勉嘿嘿笑着，接着说道：“客官先付五万两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万两尾款。”
　　“什么~”卫闵武有些失态的大叫一声，原先心中对价格有所准备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杀一个人竟然会如此贵。
　　李勉笑眯眯的对卫闵武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客官，你小点声~”
　　卫闵武略微平复了下情绪，但对于这个价格，也不知道宫里那位能不能接受，不如试着讨价还价一番，想来这掌柜给出的价格多少留了些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掌柜，你这价格也太贵了，不知道能否便宜些。”
　　李勉却是一副奸商嘴脸，语气没有丝毫妥协的迹象：“客官，你这生意的确不怎么好做呀，若是觉得价高，便另请高明吧！”
　　卫闵武没想到对方态度竟然如此强硬，心中刚被压下的怒气又有被点燃的迹象，不过，他也就是个跑腿的，若是弄砸了宫里那位交代的事情，定然没有好脸色给他，虽然决定接受这个价格，但总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好欺，只听卫闵武说道：“好，十五万两就十五万两，定金今晚我遣人送来，事成之后再给你余下十万。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招，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卫闵武的威胁，李勉全然不在意，这对他来说只是个小场面，无非是逞口舌之快罢了，他笑眯眯的看着卫闵武，适当的做了反击：“放心吧卫大人，我们做小本生意的讲的就是信用二字！”
　　卫闵武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容突然僵住，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应该不曾有暴露才对，卫闵武看着对方那颇有深意的笑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伪装下去：“卫大人？什么卫大人，掌柜可不要乱说！”
　　李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既然事情谈成，李勉也懒得再理会卫闵武，他将厢房的门打开，然后对卫闵武说：“客官，事情既然已经谈妥，那就请回吧，我这边就不送了。”
　　卫闵武此刻也不愿再多待一刻，起步就要走，却听李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对了，客官出去的时候，记得挑一副字画，客官再本店待了这么久，若空着手出去，会被人猜疑的。。。”
　　卫闵武冷哼一声，一甩衣袖夺门而出。
　　前屋。
　　阿良打扫完卫生，独自一人坐在店铺大门的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学士巷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跟掌柜进去的那人，只见他随手在墙上拿了一幅字，收好后就要离开。
　　阿良赶忙起身将他拦住：“客官，你还没付钱呢！”
　　卫闵武想到自己方才已经花了十五万两，那掌柜叫自己拿一幅字画离去，竟然还要收钱，怒气不停的上涌，只是他实在不愿再与这家店的人纠缠，只听他冷冰冰的问了一句：“多少钱？”
　　阿良有些看傻逼一样的看着卫闵武，觉得眼前这人脑子有些问题，来买字画而已，喜欢那就掏钱买呗，怎么弄得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似的。不过，管他态度如何，钱该多少还是要收多少的，不然又要被掌柜训导半天，阿良看了眼那幅字画挂着的位置，对卫闵武说道：“哦，这幅字画倒是便宜，才一百三十两。”
　　卫闵武觉得自己胸口一热，口中隐隐有血腥气，这幅破字画竟然卖一百三十两，他卫闵武在殷都字画界还算有些名声，见过的名家真迹也是不少，眼前这幅字，百文都嫌贵。不过，此时的卫闵武已经不想再去纠结这些，只想马上离开，他从怀里将身上所有银两都摸了出来，递给了阿良。
　　只见阿良接过银两，拦在卫闵武面前，仔细的数了一遍，然后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卫闵武，低头又数了一遍，然后抬头看着卫闵武说道：“客官，这幅字卖一百三十两，你这只有一百二十三两，还差七两。”
　　卫闵武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真的是欲哭无泪，本来只以为是谈个事情，身上那里会带那么多钱，刚才已经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此时这七两让他上哪去凑。
　　在卫闵武纠结的时候，李勉正好从后院出来，只听他好奇的问道：“客官，你莫非还没挑好字画？”
　　回答的不是卫闵武，只听阿良说道：“掌柜，这位客官拿了幅字画，但是钱不够。”
　　却听李勉说道：“什么钱不够，阿良这位客官可是贵客，拿幅字画，怎么能收钱，快些把钱还给这位贵客。你说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阿良有些委屈的“哦”了一声，便将银两递还给卫闵武。
　　卫闵武哪里肯要，他冷哼一声挤过阿良就往外面走去。
　　阿良在背后喊道：“客官，你的银子。。。”
　　却听身后李勉声音传来：“嘿嘿，阿良，快把银子收起来，晚上咱吃顿好的。”。
　　阿良转头白了一眼李勉，心中暗道：“你这个不良的掌柜，每次都要我背黑锅。”
　　那边卫闵武匆忙离开墨笔轩后，躲过那些一直盯着他看的其他店铺伙计的目光，躲进一个僻静角落，将身上那件大斗篷脱去，随手丢在地上，看着那幅落在斗篷旁的破字画，想了想，还是捡了起来，然后探头确认外面没人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了学士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