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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雨使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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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贵福猛地抬起头,将又黑又粗的辫子在头顶麻利地盘了个圈,一条红布头夹杂着几绺头发耷拉在额头上,隐约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召唤,又像是内心油然而生的某种冲动。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目光紧紧地瞅着一个从身旁一晃而过的女子的身形,坚实的肩膀和丰腴的臀部。倏地贵福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子邪念:凤兰这女子,下地干活是一把好手,生孩子也不会孬,这大屁股比俺家磨盘能大一圈。
  “贵福,愁啥呢?傻站着干啥呢?要变天了,还不回家等啥呢?”他爹牵着一只黑驴徐徐走来,黑驴耷拉着头,时不时地喘着粗气。强炳武老汉站在一旁,两只大脚戳在地上,眼窝深陷,一捋山羊胡挤成一个倒三角形。胳膊上青筋暴露,里面的血管好像随时都会迸裂,小腿上沾满了干裂的污泥,甩也甩不掉。他爹祖祖辈辈就是一个农民,农民种庄稼,一靠天,风调雨顺;二靠地,土地肥沃,三靠自己,勤劳肯干。庄稼汉每年要想丰收,这三靠缺一不可,炳武老汉深谙此理。如果说土地和人的问题还能把控的话,那么老天爷的问题,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天说晴就晴,天说刮风就刮风,天说下雨就下雨,天要说发山洪,那鬼神也拦不住。就好比头顶的这片天,晌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还没等犁完一拢地,在刮了一阵邪风之后,突然变得阴云密布,真叫人晦气的不行。
  “爹,眼睛迷了,我揉揉眼睛,这就走,这就走。”贵福边说边在眼睛上揉几下,将耷拉的辫子弄好,从他爹手中牵过黑驴,头也不回的径直朝前走去。他爹抬起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看了看地,又摇了两下头,嘴里嘀咕着:“这雨来的有些怪,不是时候啊。”
  清末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谷雨时节,山东省济宁府金谷镇西北方的柳河湾村,雨水充沛,水雾弥漫,连绵的春雨袭扰着满是绿莹莹的庄稼地,返青的麦苗都被雨水无情的击打着,毫无生气的卷曲起叶子。
  柳河湾村三面环山,村里唯一的一条进出村的土路,现在已变成泥泞一片,坑坑洼洼,这条路绵绵延延通向东南方,20里外就是金谷镇。在村口有一条小河,叫柳河,因为每到春暖花开时,两岸的柳树枝叶繁茂,葱郁扶疏。
  在西北方向的半山坡上,疏疏落落地散落着30几户人家,他们的土地就在山脚下那一片平整的洼地,那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是整个村子的希望。而现在,这里的土地正在变成一片沼泽。
  这天上午,强贵福和他爹面对地里被水浸泡着的麦苗,表情凝重,一筹莫展,本来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可眼看这一切都即将成为泡影。
  他爹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两只赤脚杵在泥地里一动不动。他爹四十开外,身形清瘦,额头上满是皱纹,多年的农作劳累,让他看上去很显苍老。他紧蹙眉头,远处连绵的山峦在烟雨迷蒙中隐隐绰绰,显得空灵而杳渺。他仰起头,目光穿透垂落而下的雨丝,白茫茫的漫无边际,雨滴从他的眼眶中划出,顺着面颊流淌进他的嘴里,涩涩的不是滋味。
  “都说春雨贵如油,没想到,这雨下起来没完了。”强贵福嘟囔着,把长长的的辫子一甩盘在脖子上,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田地里,宽大的脚掌在污泥中陷了进去,掀起浑浊的水花,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他从水中拔出几根麦苗,并没有带出多少泥土,这些浮肿的根茎,就要烂了。他沿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的又拔出了几根麦苗,他把这些要淹死的麦苗攥在手里。
  强贵福今年十八岁,体格健硕的像一头小牛犊,宽肩膀,扇面胸,黝黑的脸上显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他一直走到地的那头,迈出田埂,走上了一条阡陌。他有些恼火,这是他从小跟着他爹种庄稼以来,第一次遇到雨水如此充足的春天,往年这个时候麦苗泛着绿光,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成长的场景,在这个春天将不负存在。
  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青石上铺着一些草垫子,他远望着他爹,他爹像一棵树桩一样立在蒙蒙的烟雨中。大青石很大,上面足能躺一个人,是什么人把这块大石头搬过来的已经无从考证。青石的一侧放着一个柳条编的小筐篓,强贵福侧起身子斜着眼打量着这个小筐。在这个凄清的阴雨天,他坐在这个冰冷的石头上,也完全是因为这里放着一个小筐篓,这是他不止一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小筐。每次看到它,他都会由心底砰然而出一种悸动,感到不安,顿时脸颊泛红。贵福抬眼望向远方,雨雾弥漫,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稀可见,那是村里老李头的姑娘李凤兰,这个小筐就是她的。
  强贵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个姑娘的,就觉她的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那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还有她的大身板大屁股大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强贵福一想到李凤兰就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或许这就是非分之想,连遥望她的眼神也是游离不定,一瞬便隐没在茫茫的雨雾中,他又侧目望了几眼,压制住自己的萌动,顺手从地上捡了三个小石子扔进小筐,就一抬脚沿着畦径,向着他爹大步走去。
  强贵福和他爹很沮丧的回村了,这是老天爷对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最无情的回报。他爹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些麦苗,自春天下了第一场雨以来,这天就阴沉沉的,雨水断断续续下个没完,起初父子俩的预计是亩产会减产,但看这两天雨水的势头,很可能是绝收,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雨能早点停下来。
  “靠天吃饭,赖地穿衣,老天爷不开眼呀。”他爹边走边说,赤脚踩在泥泞的土路上,泥水四溅,两道深深陷进地里的车辙印早已被雨水淹盖,一直延伸到村里。
  父子俩经过村西头的一个土地庙前,这是贵福他爹常来的地方。这个土地庙立在村子里据说已经有五百多年了,土地庙不大,是用砖石盖的,还没有一个人高,墙的外立面抹了灰泥,顶上盖了深灰色的瓦片,庙前书写一对联:“土发黄金宝,地生白玉珍。”庙不在大小,有仙则灵,土地庙虽然小,可是里面供奉的土地爷却有掌握着一方土地的权利,是神灵,只可敬仰,不能侵犯。
  三天前,他爹捧着一束香,到土地庙烧香,祈求雨水能停下来,结果未能如愿,雨又连下了三天。今天,爷俩从土地庙前路过,炳武老汉斜睨着眼神盯着土地爷,嘴里默念:“香也烧了,愿也许了,你个土地老咋就不显灵呢。”说罢,摇摇头,叹息而去。
  强贵福的家在半山坡上,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共四间茅草屋,房子都是用土坯盖的,房顶上盖着麦秸,院里还有两块菜地,一口井,一间石磨坊。贵福他娘蹲在灶台前,正在往炉灶里放玉米秸秆,灶上的大铁锅里呼呼的蒸腾着热气。他娘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照了一个黑网兜,穿着蓝花布的棉衣棉裤,衣面又破又脏,棉絮从破洞里露出来,在一双小小的黑布鞋上方,肥大的裤腿被白布带子扎实地绑着。
  她愁苦的脸就像这天气一样阴郁,汗水和飞舞的灶灰黏在一起,在脸上浅浅地糊了一层黑灰。他爹愁眉不展走进屋里,也没理他娘,随手解下蓑衣,拿起了旱烟袋,借着灶口的火,点燃了烟丝,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地抽起烟来,蓑衣上的雨水不停地滴落在地面上,不多时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娘,你看,这是咱地里的麦苗,根都叫水泡烂了。”强贵福把麦苗拿到他娘面前。她娘摊开这几根麦苗,看了看们的根部,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声都没吭。强贵福把盘在头上的辫子松下来,换了一身粗布外衣、外裤,觉得拾掇利索了,又从灶台的碗里拿了一个大饼卷大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接连吃了三个大饼,他只想再饱饱地吃上一顿。他知道,如果总这么吃下去,很快家里就没有粮食了。没有任何收成盼头的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多么的痛苦,他又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他感觉这水有雨水的味道,有些发苦。
  炳武老汉经过这么一折腾着实是受凉了,在屋里不断地咳嗽。他娘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去,给你爹端过去,非要下地,这大雨天的,出去不是找病受吗。”屋内陈设简单,不大的土炕上铺着半旧的炕席,三个破旧的深红色大柜子顺着墙边放着,一张八仙桌立在当中,破败的墙面黑黢黢的,一盏豆油灯发出昏黄的光,他爹坐在炕里头,斜靠在热墙上。
  强贵福把一碗热水端了进去,“爹,喝点热水,润一润。”他爹用干瘪的手指抓着碗,慢慢地喝起来,脖颈上的青筋暴露,手背上血管突出,睁大的眼睛里红丝密布。“今年的雨水确实是太多了,河水也在不断地上涨,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要越过河堤,到那时,整个田地都要被淹了。”他爹低声咳嗽着说。。
  “爹,你说要发大水,咱们这里可从没有发过大水。”强贵福有些不大相信,睁大眼睛看着他爹。他爹喝完热水,脸上红润了些,清了清嗓子说:“看这样子,有可能发大水,老天爷下雨咱管不了,但咱家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咱们必须做好准备,储备足够的粮食。贵福,明天一早就推着车去镇里,多买些粮食,放在家里,这么看,今年搞不好是个荒年,一到荒年这钱就不值钱了,只有粮食最值钱。”
  “爹,有这么严重吗,咋会呢,我看这雨过不了几天就会停。”强贵福继续反驳道。他爹瞅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又瞅了瞅外面的天,提高嗓门道:“傻儿子,叫你去,你就去,明天一早就去镇里买粮,明天必须去买粮。”他爹特意把买粮二字说得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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