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那白云间

　　王恕在小镇开了个店铺，二三十年的经营也勉强跻身了小镇的富绅行列。人到中年总会谈起年少，谈起那时的侠肝义胆，可惜他最终也没有走出皑城，当可见的视野中已可满足，生活便不过是日复一日消磨于酒水之中，一身武艺也逐渐化作肚皮上堆积的脂肪。在其平淡的生活中，与仙师的相识是他尤为自得的一件妙事，而在他家业初创，幼子几欲夭折之时，仙师带来了一个体若白玉，但魔性毕露的婴儿，他犹豫再三后，同意仙师以仙法祭祀魔婴以救其子，但此乃逆天之事，并且魔婴被献祭后其身上不知名的异处也会转移到幼子身上，其后若逢险恶，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虽侥幸存活下来，但是幼子身体仍旧极其虚弱，他每日凌晨上山为他摘取药草，然后和夫人一起细心煮制加入砂糖哄他喝下，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王逸在三岁时体质终于改善，夫妻俩考虑再三，将其送入此时隐居于小镇后山上的仙师门下修行。此后数年山林生活，直到十岁生日过后，仙师再一次开始云游，王逸方才回到小镇上居住。
　　人在年少时的经历会影响其一生，而在修行之路上则是要抓住一个人最宝贵的时间，在一块原石尚且粗糙之时将其细细打磨，不论本身的材质如何，都有机会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在这众生修行的时代，天资自然依旧重要，只不过不再局限于一条道路。古夏立国之时，人类尚不过刚从古妖的手中取得少的可怜的自主权，若非妖族气运将尽，即便是再高的天赋也难有作为，那时的人又有谁能想到今日之天下人人修行的盛景。
　　皑城后面群山环绕，山虽是山势平缓的土山，但是由于是数百年前古魔的埋骨之地，所以山林中妖魔时隐时现，越往深山处越是危险。然而道士总是带着王逸在山林里游行，慢慢行路，渴了就喝早晨收取的露水，饿了就摘取山果，却从未遇到过凶神恶煞的妖魔。王逸不喜欢打坐，师傅也不要求他打坐，用他的话说“一言一行都是修行，一念一妄都是顿悟”。道士的山水是清丽的，与之多年相伴让年幼的王逸更加的亲近于大道，大道者，顺其自然，清静无为。然而好景不长，在王逸空灵了几年之后，那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又总是咧着一张大嘴企图表现温和的老头来到了这里，偷偷摸摸带他喝酒吃肉，到处打猎野兽山禽，给他做稀奇古怪的机关小兽。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烟火味。
　　拖着侠客走在山林中，碎石断枝被磨得沙沙作响，数不清的眼睛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散发着骇人的血色光芒，紧紧的盯着闲庭信步般的王逸，却不知何故，王逸这一路上并未遭到任何阻拦，那些血光就这些安静的躲在暗处，看着他离去，色厉内茬。
　　在小镇外将刀重新放回草垛中，然后知会了昏昏欲睡的守备一声，王逸终于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到了皑城，穿过了几条曲折的小巷之后，他将侠客丢到了一个紧闭着大门的酒馆门口，试了试侠客的鼻息后拿起门环“咚、咚咚”的敲了三声，待到里面出来了人又是喊了一声“嘿，醒醒”，一脚踢到侠客满是烧痕的屁股上，把头顺着头发扯起来给来人看了看他的脸，“后山那玩意，不用担心，没有下死手，还有一口气。”来人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往身后吹了个口哨唤了里面的人把赏金送出来，王逸收下赏金，留下了一枚金币，“这一枚买他的命，他必须死。”来人深深看了王逸一眼，又是点了点头，便将人带入了酒馆中。
　　夜深人静，白日的喧嚣沉寂在夜色中，王逸坐到酒馆前的青石台阶上，取下腰间的酒壶，拧开壶嘴细细地抿了一口，看着夜空中玉盘般的明月，裹着薄纱似镶满星星的云雾，觉得既远且近。
　　旧时映似堂前月，藏燕飞檐弄影疏。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明月，八指相接，手中的酒壶像是宴席上的酒樽。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酒撒满地，每一滴酒里都藏有一道月光。
　　云顶书院，我要去云顶书院。
　　不知何故，王逸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明明过了这个盛夏他就要到郡城的观海学府就学了，可他却怎样也摆脱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那就去云顶书院。
　　大夏初立之年，世家门派各自垄断，夏天帝为保证其统治地位，大兴官学，鼓励私学，公称学府，私称书院，随后一两百年如雨后春笋般在九域出现，以至于在大秦时隐匿的诸子百家再一次给神州带来了百家争鸣之世。观海学府是王逸所在东海郡唯一学府，治学严谨，出过不少人才，王逸得入学资格殊为不易，如今要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想法放弃这个机会，选择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书院，不免有些轻佻。
　　而在王逸心中，万丈红尘，千秋山河，心无杂念便可知自然，然而无为最难，无为而为，不争而得，王逸若是永远在山林中，便永远都不懂何为无为。观海学府终究是官学，是皇家世族的后花园，任其采摘观赏，而他是半山的云岚，是山巅的清风，纵然入世也不愿跳入那“天下英雄尽入我彀”的牢笼，更何况那书信上“白玉京”和长生命符已经表现出云顶书院远超观海学府的实力，世俗中的学府，谁又敢比肩白玉京。。
　　他坐在青石上，从口袋里取出书信，聚气于双指指尖，按在命符上，灵识得以与命符相连，霎那间云顶书院的全部历史倾泻而来，仙人、大妖、圣兽等身影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生动逼真，从破败的道观到繁华的书院，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曾经置身于这数百年历史中。
　　看完影像后王逸有些恍惚，失神片刻后在内心感慨了一声，原来不是大夏的书院，是万灵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