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贫道

　　最近的吴梦蝶，有一个烦恼。
　　他不太喜欢师傅给绿衣姑娘取的名字。
　　“名字呀？找不到，取一个不就行了，这个我擅长。你既然是小吴带回来的，那你就是自家人了，就跟他姓，姓吴吧，再算上你这一身绿衣服，就像是新蜕下来的蝉衣，就叫空蝉吧。梦蝶，空蝉，多好，花花绿绿的，听着就喜庆。”一身粗糙布衣的臭道士师傅捋了捋胡须，再挑了挑眉毛，似乎对自己想出来的名字颇有些满意。
　　“空蝉？”小姑娘眼里放出了些许亮光，“新蜕下来的蝉衣？这名字好漂亮，就它了！”
　　吴梦蝶看着眼前这草率的决定，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名字很重要的，怎么能就这样随意地跟我姓了。而且，长者为大，硬要取名字的话，不是该跟着师傅姓莫吗？”
　　臭道士撇了撇嘴，不屑地回应道：“那咋行，我这个姓很麻烦的，姓莫的人，取啥名字都奇怪，你师傅能有个莫不平的名字，那可是你师祖们想破头才想出来的。”
　　小姑娘哪管这些，她笑嘻嘻地拍着吴梦蝶的肩膀，念道：“吴梦蝶！”
　　“嗯？”吴梦蝶惊了一声。
　　小姑娘神情洋溢，继续说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叫这个姓，你就直接叫我空蝉就是了！”
　　“啊？”
　　吴梦蝶愣了，他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还有这样的一番听着甚有道理的说辞。
　　小姑娘手搭上了吴梦蝶的肩，摇头晃脑：“吴梦蝶，你叫啊！”
　　吴梦蝶被晃得一阵迷糊，模模糊糊地念道：“空……空蝉……”
　　小姑娘立刻心满意足地答道：“嗯！”
　　而后，吴空蝉用手扯着吴梦蝶的嘴皮，强行扭出了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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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吴梦蝶带着空蝉回到曲卜镇上后，师傅并未提及关于空蝉出身的任何事，倒是随性地取了一个名字。按理说，师傅比自己更会望气，也更见多识广，自然能从空蝉的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好帮助她找回自己的出身记忆。但师傅却一直不提这些事，也一直让他们在镇上帮忙照顾灾民，虽然有些繁忙，但也充实。
　　偶尔吴梦蝶与师傅对视了一眼，师傅也会撇过头，小声地嘀咕一句：“这种气息，却是个人，少碰啊。”
　　然后，师傅就闭口不谈了。
　　吴梦蝶心想，师傅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所以吴梦蝶也没有多问，只是耐心地好好照顾着灾民。
　　而每到日出的时刻，他总会到不远的小山上看着太阳升起，坐在地上，感受着天地间的一呼一吸。
　　直到今天。
　　有气东来。
　　吴梦蝶看到了五股气，一股戾气，一股剑气，一股秀气，一股朝气，一股痞气，这应该是五个人，而且，应该有一个人他认识。
　　是黄先生。
　　做出判断后，吴梦蝶便起了身，往村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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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小吴道士！”远远地看见了吴梦蝶，黄安挥着手打招呼。
　　“黄先生，”吴梦蝶快步走来，看了看黄安身后的几人，慢慢问道：“他们是……？”
　　黄安指指点点，给小吴道士一一介绍：“这个，老楚，我伙计，这两个，是准备跟着我走一段时间的小年轻，至于这个……是个道士，来头不小，但不是个什么好人。”
　　老楚点头示意，而刘轩与柳清涵则走上前，打了声招呼，至于被押解的王寄鱼，则吹鼻子瞪眼，撇过头，不说话。
　　“你好，我叫刘轩。”望着眼前明显比自己年幼，但气质上却显然有一丝超凡脱俗的小道士，刘轩有些自惭形秽的吃惊。
　　“我叫柳清涵。”至于柳清涵，倒只是觉得眼前的小道士，神情中透着一股可爱。
　　“你们好，我叫吴梦蝶。”小道士眼神在三人身上一闪而过，落在了背后被紧缚的王寄鱼身上。
　　他凝神打量了一番，说道：“你有一股戾气。”
　　王寄鱼立刻破口大骂：“你还有一股奶气呢！小屁孩！”
　　吴梦蝶并没有生气，而是站直了身子，鞠躬问道：“请问，你也是个道士吗？”
　　“你难道看不出我这一身道袍是两仪道的吗？”王寄鱼都有点想问候吴梦蝶祖先的意思了，不过，他又瞥了瞥小道士的衣着，立刻面带嘲笑：“不过也是，看你虽然衣服干净，但也没啥宗门符号，想来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道士。”
　　“哦哦！师傅说，见到同行，要自报家门。”吴梦蝶打理了下衣装，再一作揖，“在下一贫道，吴梦蝶。”
　　“一贫道！”站一旁的黄安惊讶了一声，“哎哟，小吴道士，我原以为你也就是个野修的小人物，没想到是一号大人物啊。”
　　“没有没有，”吴梦蝶连忙摆手，“我还小，不大，而且，我们这一派，现在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了，要说大人物，他才是大人物。”
　　王寄鱼听到了这个名字，倒是收敛了许多，点点头，说道：“自五百年前道祖云游天下以来，天下道观云起，但有头有脸的，也就一贫，莫问，两仪三脉。不过我听说你们一贫道自三代前开始，就一脉单传了，人微力薄，恐怕以后越来越难听到你们这一脉了。但在所有求道的人眼中，你们的确是一脉人物。”
　　“不敢当，不敢当。”吴梦蝶连忙摆手，甚至还有些羞红了脸，往后害臊地挪了一两步。
　　“呀，这真是，”黄安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来就拜见这么大人物，我也没带点礼物，这多不合适啊。”
　　“不用不用，”吴梦蝶带着路，甩着手，笑道：“师傅常说，他这个年纪了，无欲无求的，什么都不需要，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的话，他自己去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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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蜿蜒的巷道，穿过挨家挨户的鸡犬鸭牛，看见炊烟在这个灾后的小镇上空升起，刘轩莫名地有一种回到了丹凤镇上的感觉。
　　再继续前行，沿着两侧高高矮矮的泥墙向深处走去，绕过三四个蜿蜒曲折的小道，终于在尽头看到了一扇没有关上的木门。
　　门里，一支白旗，上书“料定乾坤”四字，立在桌旁，桌上摆着阴阳八卦盘，和一双穿着破草鞋的臭脚，脚上长了一个人，躺在长椅上睡觉，一本《风水秘术》扣在了他的脸上。
　　鼾声如雷。
　　吴梦蝶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把书扯下来，大叫道：“师傅！”
　　听见了声音，那人才慢慢把脚从桌上放下了，略微直起身，半眯着眼，逐渐张开，看着刘轩一行人。
　　说来也神奇，从丹凤镇出来后，刘轩一路上遇见最多的人物，竟然都是道士，但各有不同。王寄鱼一身风尘，但身形气节上，无不透着一股戾气，吴梦蝶衣着简单，言谈举止上透着认真，而眼前来的这位老道士，倒邋遢得有些不像样，仿佛就是个纯粹的江湖骗子，但那一双眼睁开后，刘轩却觉得自己似乎被看了个底，心中有一些胆寒，不过，道士脸上微妙的一丝笑意，倒是让刘轩感觉亲切了一些。
　　老道士握起茶壶，直接拿着壶口对着嘴喝水，站起身，向众人走来，但并没有在意刘轩等人的拜见，他只是面向人群，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还真是缘分啊。”
　　另一句是“你就是王寄鱼呀？你师傅曾经给我提过你。”
　　显然，这两句话不是说给同一个人听的。
　　王寄鱼嗤鼻一笑，说道：“没想到师傅还会跟一贫道的大道人提起过我，真是不胜荣幸。”
　　老道士眼神一厉：“你师傅说你迟早会做错事。”
　　王寄鱼气势不减，语气带讽，说道：“师傅神机妙算，我若是不做错事，怎么配得上他老人家呢？”
　　老道士一拍大腿：“都三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嘴硬啊。我问你，这里的瘟疫，是不是你搞的？”
　　王寄鱼面色坦然，笑道：“大道人说笑了，咱们都是修道的人士，自然看得出，这里的瘟疫是自然发生，这镇上的人，命里自然有这一劫。”
　　“胡说八道！”老道士怒起眉毛，“若非这附近的青蛇林里的气息被搞得乱七八糟，哪会灾祸到这小镇上的普通百姓！”
　　“大道人说是，那就是吧。”王寄鱼一脸无所谓，毫不知觉，只有在听到“青蛇林”三个字时，才稍微皱了下眉毛。
　　老道士摇摇头，叹口气，打开了茶壶盖，把那茶壶倒扣在王寄鱼头顶，往下一按。
　　若鱼入河水般，王寄鱼整个人便都被吸进了茶壶。
　　“就算有高人已经惩戒过你了，把你盈虚桥震碎了，我不该再次插手，但你也别庆幸。虽然我和你宗派不同，但今天，我也就替你师祖先把你罚了！”老道士举起茶壶，摇摇晃晃，冲里面喊话，“你先反省个几年吧！”
　　刘轩心中暗道。
　　看来和那画卷一样，这茶壶，也是一个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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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王寄鱼收入了茶壶中后，老道士似乎顿时没有了什么想法，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掏着耳朵，一脸乏味地看着其他人，从衣袖里抓出一把干果，一个一个地剥壳。
　　“大，大道人……”黄安走进了屋内，举手伏腰，便是要拜高人。
　　“别别别，贫道有名有姓，莫不平。”
　　老道人微微抬手，黄安便怎么也弯不下腰。
　　吴梦蝶在一旁介绍道：“师傅，这位便是行脚商，黄先生，我之前说的那位仕女姐姐，就交给他保管着。”
　　莫不平打趣道：“什么仕女姐姐呀，小吴，你都把小空蝉带回家了，怎么还惦记着其他女人啊？”
　　“师，师傅……”吴梦蝶这下可犯了愁，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师傅调侃，他当真觉得有些羞赧难当了。
　　黄安听出了话中所指，“空蝉？不会就是那个绿衣小姑娘吧？小吴道士，你找到了她的名字了？”
　　吴梦蝶找到了个台阶，立刻答道：“没有，名字是我师傅取的。”
　　“哈，空蝉？绿衣？名如其人，寓意深远，道长当真是起名字的高手啊。”黄安拱拱手，语气中透着敬意。
　　“哦？你也是个懂点东西的家伙呀，会说话。”莫不平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再一次拍了大腿，面带笑意。
　　”行，那明天，我就免费给你们每人算上一卦吧。“
　　算卦？这词刘轩曾在书本上看过，一直以为只是一些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才会干的事，没想到眼前的这位高人，也会这一出？
　　黄安顿时惊喜若狂，连忙招呼着众人，”还不快谢谢道长啊！“
　　刘轩觉得此事颇有些奇异，但自己有些兴奋，听到黄安的招呼，连忙带着师妹一起道谢。
　　“还有，这个，莫大道人啊……”惊喜过后，黄安还是免不得又问了一句：“这画……”
　　“画呀，我徒弟没说错，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老道士抬高眉头，一副找乐子的神色。
　　黄安一脸难堪，说道：“这，这画，再咋说也是个仙物啊，我这样的市井小民，哪接得住呀。”
　　“这咋会，”老道士提溜起头，一一副看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的神情，“不就是个小天地嘛，多了去了。”
　　“那，这妖怪……”
　　“这妖怪，咬过你？”
　　“这倒没有……”
　　“你可受过伤？”
　　“也没有……”
　　“无毒无害，还有个地方能让你偶尔进去歇歇脚，你一个行脚的，不是该暗喜嘛。”
　　话说完，老道士便把最后一口干果送入口中，他甚是可惜地看着桌下的一堆碎屑，略有些羞愧地跟自己的徒弟面面相觑，吴梦蝶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老道士忽然动了下眼珠，往地上吹了一阵风，碎屑立刻四下飞去，消失不见了。
　　“行了行了！”老道士站起身，走进了里屋，只听扑哧一声，便知道是老道士躺在了床褥上，“我要午睡了，各位请便，明天贫道自会找你们算上一卦。”
　　话音刚落，这呼噜声便响起了。
　　吴梦蝶有些羞愧地带着众人走出屋子。
　　走了一会儿，吴梦蝶悄声说道：“师傅，一直这样……”
　　黄安立刻搭话道：“小吴道士，有这样放浪不羁的师傅，难为你了。”
　　“黄先生，你完了。”
　　吴梦蝶靠近黄安，小声地说道，“师傅这人最小心眼了，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话刚说完，吴梦蝶便跳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屁股，仿佛刚才空中有人挥了一浮尘。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说谁小心眼呢！”
　　“完了完了。”黄安一下子着急了起来，慌乱踱步，望了望房门，想进屋内道歉，却被吴梦蝶拦住了。。
　　吴梦蝶淡定说道：“黄先生，你们还是先跟我走，找个地方住下吧。”
　　黄安心中焦急，但又不好说啥做啥，慌乱了一会儿，只得作罢，然后跟着吴梦蝶，心有余悸地往那镇上空闲的几间小屋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