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画卷由来

　　雨夜，雨淋淋。
　　为了躲雨，一位行脚商狂奔至一处小庙。
　　小庙破败不堪，门扉被蛛网织满，地上灰尘已堆了三四层，行脚商黄安只得从行囊里取出要卖人的云丝长袖铺在地上，聊作床单。
　　铺好床后，黄安忽然注意到破庙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他秉烛接近，发现竟是一副装裱精致的仕女图，一白玉美人持蒲扇烧火煮茶，缕缕青烟，其火，其烟，皆栩栩如生，甚至，黄安能闻着一丝一缕的茶香。
　　他不禁感叹道：“要是哪天我也能喝上如此的仙茶，再有个如此美丽的仕女来为我煮茶，那还不快活似神仙？”
　　感叹完毕，黄安便坐回床单上，准备睡去，躺在床上小声嘀咕了一天的收获，脑子越发昏沉。
　　忽有冷风吹过，画卷随风轻摇，竟直接飘到了黄安的面前，一画悬空，那本聚精于煮茶的仕女，转动了眼珠，瞧着黄安，咧嘴轻笑。
　　黄安立刻惊醒，背后渗出一身冷汗，他正想起身逃跑，却不料画中仕女伸出一手，从画中探出，抓住黄安的衣袖，就要将黄安拖入画中，并喃喃道：“你缺个煮茶的仕女，而我却缺个砍柴的伙夫。”
　　黄安想要大声惊呼，却发不出声，想扯掉衣袖逃跑，却觉双腿似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仕女轻轻勾手，黄安的半只手臂便轻飘飘地被带到了画里。
　　忽然，空中探出一只手抓住了仕女的手臂，立刻止住了黄安的“入画”。
　　一身着青秀道袍，眼神天真的小道士问道：“姐姐你在干嘛？”
　　仕女惊了一下，便想缩回手臂，却不料这次轮到自己如何发力也动不了，她接着想用妖术去挣脱，却发现浑气力都不畅通，似有怪力阻碍。
　　挣扎了几下，仕女终于放弃，她看小道士似乎问得很认真，便试探地回答道：“来者即是客，我这是准备招待这位爷进屋一叙呢。”说完便松开了抓着黄安的手，却暗中留了一根蛛丝黏在黄安的衣袖上。
　　“这位先生，你想进屋吗？”小道士又侧过头问黄安。
　　黄安抽风了一般地摇头。
　　小道士便松开了抓着仕女的手臂，衣袖轻轻一挥，似是巧合，又似是刻意，斩断了那蛛丝。他将画卷重新挂在墙上，也不管仕女如何直愣愣地盯着他。
　　小道士又跑回黄安的身边，问道：“这位先生，你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黄安打开行囊，发现装米的小袋不知何时漏了个洞，已经空空如也，只得叹气摇头。
　　那画中仕女忽然说道：“不妨我来招待两位？”
　　小道士顿时开心一笑，说道：“谢谢姐姐。”便想朝那画中走去。
　　黄安立刻拉住了小道士，半惊半恐地说道：“小道士，你可千万去不得啊，这女人肯定是那画中妖怪，你进了画，就回不来了。”
　　小道士摆摆手，说道：“不会的，我相信姐姐。”
　　便一脚踏入了画中，仿佛空中有支画笔，轻轻落下，描了线，着了色，画中俨然一位清秀稚嫩的道士模样。站在小道士身侧的仕女，透过画，邪邪地盯着黄安，阴冷地笑了笑。
　　黄安心想，在外面怕不是要被其他的什么蜘蛛精吃了，或者趁小道士吃饭的功夫，这仕女就把我给炖了，更指不定，这小道士吃的饭，就是我这一身糙肉呢！看来我只有与小道士同行，才可能有一丝活路。
　　他心一横，直冲入画中，与小道士并肩而行。
　　入了画，黄安左右打量了一番，这竟是一间小屋，三室一厅，各房中央都点了一根阴冷的蜡烛，燃着蓝火，除了墙上挂了一幅《雨中古寺》图作为往来外界的窗口，这小屋竟然还有一扇真真正正的门。
　　仕女走去一旁的灶台焖煮东西，并说道：“饭食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你们若是闲得闷，大可出门看看。”
　　小道士点点头，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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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百妖夜行。
　　有巨头妖怪，削瘦身躯上顶了个米缸大小的光头，有独臂独脚老人，打伞飘行，有三眼小人，约有手掌大小，有一大白口袋，在地上留下一路血痕，空中似有壮汉将它拖行，有模糊透明人影，只看得到一双不停渗出冷水的瘦弱小足。
　　三三两两，诸多妖怪，打着红灯笼，于一条环形的乡间小道，或并肩而行，或互相穿过。
　　有一三眼小人撞到了黄安，抬起头，大叫：“人啊！”
　　往来鬼怪，无不停步，透出一颗颗直愣愣的眼珠，盯着黄安和小道士，一个个妖怪震悚地晃动着身躯，接连大叫：“人诶！”
　　小道士横一桃木剑在胸前，护住黄安，说道：“师父说，妖怪聚于阴冷煞气处。此地本为古寺，应为佛道通达之地，但县志所记，三年前所有僧人全都离开，才养了这画中的别有洞天，定是有一妖物作祟。”
　　小道士又说：“小妖神智不全，若是不招惹，便可无事。这位先生，你在这儿等等，我要去找一找那妖物。”
　　“那，像我这种长得漂亮的妖怪呢？”阴冷冷的一只手握住了小道士握剑的手，那仕女鬼气逼人地看着小道士，身上寒气层层散出。
　　小道士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忽然说了句奇怪的话：“姐姐你的确很漂亮，画你的人一定很会画画。”
　　他手一抖，震落了仕女的冰手，一剑悬空，在地上画了个圈，护住了黄安。“叔叔你呆在圈里，就会没事。”
　　黄安苦兮兮地说道：“小道士啊，我怕这女妖怪蛊惑，怕不是等你回来，我人都只剩骨头了。”
　　小道士原地踱了踱步，又画了个圈，把仕女给困住了，然后乘剑飞去，留下仕女和黄安大眼瞪小眼。
　　“我数三声，我们都不许动，谁先动谁输，怎样？”黄安说道。
　　仕女恨了黄安一眼，便望向小道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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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士直接飞到了环形小道围绕的森林中央，发现了一架棺材，布满青铜蛇鱼的纹路。
　　他想了想，慢慢推开。
　　棺材中，一个少女，穿着绿袍小衣，闭目凝神，小巧可爱。
　　突然那少女睁了眼，瞥见小道士。
　　她脸上泛着清爽的笑脸，像是绿叶上开出了一朵花。
　　少女说道：“你好。”
　　小道士忽然红了耳朵，说道：“你也好。”
　　少女又问道：“我是谁？”
　　小道士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我是吴梦蝶，是我师傅的徒弟。”
　　“吴梦蝶？”
　　“嗯。”
　　“吴梦蝶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不应该是你的名字，说是我的名字还差不多。”
　　小道士想了想，忽然下定了决心，“师父说遇见我的时候，我正追着一个蝴蝶跑，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但你想要这个名字也可以，你必须得给我你的名字，我们可以交换。”
　　“我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那我不能给你……”
　　“那你带我去找名字吧！”少女伸了个懒腰，从棺材里跳出来，舒张了下身体，蹦蹦跳跳，活泼的样子，与周围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
　　小道士疑惑道：“找名字？”
　　少女点点头，说道：“嗯，我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知道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少女低下头，略有些丧气，“我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刚睡了没一会儿……”
　　什么都不知道？想去找名字？
　　这件事，师父可没有教过。
　　想到这儿，小道士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左转右转，思前想后，忽然想起了一事，他便先念了个法决，棺材立刻缩成木盒大小，飘到小道士手中，周遭的阴冷气息立刻少去了五六分，那众多的妖怪，立刻无精打采，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小道士甩开袖子，向空中一抖，一阵风便袭来，各种妖怪便熙熙攘攘地被吸入了他的袖子中，四周一下子便回归了寂静无声的状态。
　　“这些妖怪我带回去，让师父处理一下，去除戾气，放逐山间，至于你的名字……”
　　小道士再看向小姑娘，虽有些腼腆，但仍然语气中透着认真，他说道：“我得问问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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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士带着少女回到小屋时，仕女脚底的法圈早已消逝，黄安脚底的法圈，已经被侵蚀了七七八八，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一脸愁苦。
　　“你便是棺材里的东西？”仕女上下打量着少女。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少女立刻从之前的懵懂可爱，换了一脸怒色，抬起眉，鼓起嘴。
　　显得生气而可爱可爱。
　　“奇怪，那个棺材怎么关了你这么个奇怪的小丫头。”
　　小道士忽然说道：“仕女姐姐，你刚化了人形，棺材我拿走了后，你便没了阴邪之气的来源，这样也不能说是坏事，不如你多接触接触人群？这样，也少了一份戾气。”
　　“你这小道士，看着挺干净，难道想拐走姐姐我？”仕女攀上了小道士的肩膀，哈了一口寒气。
　　黄安这时倒是完全不明白状况了，“小道士啊！你被她骗到这画里来就算了，你还想带着她满街跑，这又是个怎么回事啊？还有这小姑娘，你又是从哪里弄出来的啊？”
　　小道士摇摇头，说道：“不会的，我之前握着姐姐的手，就知道姐姐才刚化人形不久，没有一点血腥味。师父说过，能帮则帮。而且，不一定是我带着姐姐去接触人烟。”
　　黄安听了这句话，感觉有一丝不妙。
　　“那……”
　　小道士眼带真诚地望着黄安，而小姑娘，则在一旁嗤嗤地发笑。
　　小道士郑重地说道：“没事的。”
　　黄安的确有些对之前的经历有些后怕，但看到小道士这一份真诚和认真，又觉得心里的确有了底，再者，就算把这仕女带着走了，只要找到了老楚，想来，也不会怎样。
　　他有气无力地答应道：“那好吧……”
　　仕女看了看小道士，又看了看黄安，叹了一口气，揭开饭桌的盖子，青菜白米饭，说道：“你这小道士，太实诚了，怕不是没经历过多少人情世故。这是以前那群臭和尚留下来的粮食，你们想吃就吃吧。”
　　小姑娘和小道士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就动起了筷子，黄安则站在一旁，不敢妄动。
　　仕女提溜着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黄安，慢悠悠地说道：“是死人骨头变的，吃不吃啊你？”
　　黄安只觉得一脸愁苦若浆糊般，灌进了心里，却把肚子吸了个干扁。赶路了了这么久，又没睡着，自然是饿得慌。
　　他一跺脚，一咬牙，骂道：“妈的，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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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黄安把画放入行囊中，背于身后，准备与小道士和小姑娘告别。
　　“小道士啊，你真觉得我拿着画合适？”
　　“我是修道的人士，一般很少跟人接触，不利于仕女姐姐感受人间烟火气息，黄先生你是行脚商，走动频繁，更有利于仕女姐姐的修行。”
　　“那我哪天被她吃了可咋办啊？”黄安一脸忧愁地说道。
　　“呵。”画中传来了一声冷笑。
　　“不会的，仕女姐姐不会吃人的。”吴梦蝶点点头。
　　“那我呢？”小姑娘拍了拍吴梦蝶的肩膀，语气里颇有些调皮。
　　“我的师傅在曲卜给灾民看病，我想带你去见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你的名字。”
　　“哟，这就要见家长啦？”黄安打趣了一句。
　　“哪，哪里……”吴梦蝶听了这句话，立刻红了脸，埋下头去。
　　“嗨，我也不开你玩笑了，我也得快点动身了，我的朋友还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呢，等我下次行脚回来后，一定去曲卜找你们。”。
　　小道士面带微笑，就像是个普通的好客的小孩，说道：“嗯，我一定会在镇子门口等待黄先生的到来。”
　　黄安点点头，拍拍手，背着行囊，尽量不去想行囊中的画卷的事，战战兢兢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