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安德不禁扶着额头接连向后倒退了几步。
　　现实太过有冲击性了一点。
　　天空中的，确实是月球和地球无疑，可是地月系统附近哪还有其他行星？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什么地方？地球上的人类呢？他们也能抬头看到自己所处的异世界吗？
　　此外，头顶的地球距离这个世界未免太近了些；正常情况下，如此接近的两个大质量星体应该会在相互间的引力作用下分崩离析才对。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安德一时难以把这些信息完全消化掉，恍惚中，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
　　苏娜醒来了。
　　她睁开眼睛之后，没有愣神，没有迟疑，马上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虽然有些吃力，但她还是努力站了起来。
　　“你现在还很虚弱，再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安德静静的望着苏娜。
　　月光洒在她的面庞上，将她映的恬静而柔弱，完全看不出是之前那个一剑斩断自己手腕的强大女剑士。
　　苏娜眼中的战意渐渐冷却了下来，她清晰记得先前契约的事情，也认得出眼前的“人类”就是已经占有了自己灵魂的恶魔。
　　“我记得契约的事情。我不会反悔的。”
　　她的声音冰冷、失落，但也很镇定且决绝。
　　安德感到很意外，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拼命耍赖想要反悔吗？这姑娘还真是讲原则啊……
　　“我叫安德，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欢主人这个称呼。”
　　“是，主……安德。”她低垂着眼睛答道。
　　“抬起头来，”安德觉得这中间还是有些误会，“我们之间确实签订过契约，但我希望你明白，这是一份平等的‘劳务合同’。灵魂我只是借用，你只要帮助我找到治愈伤势的方法，就可以赎回灵魂。”
　　“真的吗？”苏娜碧绿的瞳仁中满是不可置信。
　　“当然了，我可是个……呃……诚实的生意人！诚信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安德说完打了个响指，与苏娜签订的契约伴随着一阵焰光凭空出现。
　　苏娜睁大眼睛认真读了一便文书，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你真的很不像恶魔……”
　　“你之前跟其他恶魔打过交道吗？”
　　苏娜晃了晃脑袋。
　　“那不就是了……”
　　“你还偷走了我的长相……”她坐了下来，低头嘟起嘴抱怨道。
　　“咳咳……我说过了，只是借用，”安德强行解释，打算赶紧岔开话题，“话说你怎么会一个人晚上出来的，不觉得危险吗？”
　　“我的职业是佣兵，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是在说谎！
　　苏娜的回答很流畅，并没有吱吱呜呜，但安德还是瞬间意识到：她在说谎！
　　更准确的说，谎言部分只限于“我是个佣兵”这前半句。
　　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超自然认知能力，当她的话语从口中传出之时，灵魂深处的悸动便已将实情透露给了安德。
　　能够即时识破谎言，这能力……强的有点过分啊……
　　“之前那些人说你偷了他们的钱……”安德盘腿坐在了她身边，并不打算拆穿她的谎言，毕竟，人人都有隐私。
　　“这是事实，”苏娜十分干脆的回答道，“但那些都是不义之财，本就不应该属于他们。”
　　“哦？”
　　“那四人先是接受了附近牧民的佣金，之后又反悔拒绝提供护卫，牧民去跟他们理论时，还反过头来敲诈……他们就是一群强盗而已，我只是想帮牧民取回钱财……”
　　这些话，倒都没在撒谎。
　　安德不再提问，至此，他已经对苏娜的人格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她强大、勇敢，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且恪守原则；拥有这个时代中少见的“骑士精神”。
　　这种性格固然可贵，却无助于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
　　“好吧小鬼头，我相信你！”安德站起身来，“我已经决定了，下一步，我们前往最近的城市，带路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城市？那些废墟可都是有核辐射的，你们恶魔也许不在乎，我可去不了……”
　　安德嘴巴半张，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核辐射”这个词从一个中世纪打扮的女孩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魔幻了点。
　　“我说，苏娜……你知道‘核辐射’这个词的意思吗？”
　　“当然了，连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苏娜用关爱智障一般的眼神看着安德，“就是2200年前末日之战的诅咒啊，人受到诅咒后先是恶心、呕吐，时间久了就会发高烧、牙齿脱落，最严重时还会全身腐烂，到那个地步，就彻底没救了……”
　　安德哭笑不得。
　　核辐射跟诅咒八竿子搭不上，不过在核辐射的危害方面，苏娜的描述倒是一点没错。
　　末日之战……
　　难道这个世界先前爆发过核战？但核爆炸所残留的辐射污染，2200年也足够消散殆尽了。
　　显然，人们只是一代代流传了对于“核辐射”这个词的恐惧；至于“核辐射”到底是什么，以他们的知识水平完全无法解释，所以才有了“诅咒”一说。
　　这么说来，自己身处的这座钢筋混凝土建筑废墟，应该是战前人类文明的遗迹。
　　那么，前一轮文明已经完蛋了？现在的世界是文明倒退的产物？他心中涌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那人类都住在哪？”安德向苏娜虚心请教，“我是说，他们聚居的地方？”
　　“当然是庇护所，离这里最近的是烛光堡。我本来也打算在今晚去那里躲避龙噬的，谁知道被那四个人追到了这遗迹里……”
　　“龙噬？那又是什么？”
　　苏娜抬头看着安德，一时说不出话。她不相信一个巧舌如簧、连哄带骗买下自己灵魂的恶魔会问出如此低能的问题。
　　“我刚从自己的世界来到这个位面，”安德解释着，“有些事不知情也很正常……”
　　“一种天灾，届时天空会被无数的魔龙遮蔽，没及时躲进庇护所的人很难活下来。”
　　她本想只是大致讲解一下，却见安德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
　　“龙噬会在各个国家相继发生，袭击同一地点的时间间隔大概是几个月到半年。至于具体的时间……只有教会有能力预知并发出警报。魔龙从不伤害野兽，只会捕食人类，谁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没人尝试过击退这些魔龙吗？”
　　“怎么可能，飞龙都是在空中发动吐息攻击的，人类没有胜算。”
　　“这倒也是……”
　　安德想当然了，他被原本世界的奇幻作品严重误导了。在那些作品里，龙类一定会降落到地面上，与冒险者们近身肉搏一直到死。
　　看来，必须尽快前往这个所谓的“烛光堡”庇护哦以躲避“龙噬”。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在那里不动声色的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以持续猎取人类灵魂，苟住自己这条被自爆炸掉一半的命。
　　做一个隐藏在人类世界的幕后魔王？听起来可真是中二……
　　此外，如何获取灵魂、获取哪些人的灵魂，也需要慎重考虑。
　　沿遗迹露台旁的一条小路走，安德和苏娜两人很快便抵达了山下的谷地中。在那里，他们找到了之前佣兵小队的马匹，以及他们的行囊。
　　行囊中有充足的水和食物，苏娜顾不上少女的形象，拿起水袋仰头便喝，显然是已经渴坏了。
　　至于安德，自打穿越时起，对水和食物的需求已经消失。现在会令他感到饥渴的，就只有灵魂。
　　谷中满是青翠的牧草，两侧山势陡峭；裸露的岩石和大片的松柏随着海拔升高交替出现，一直向上延续到雪线附近，方才被皎洁月光下的皑皑积雪所取代。
　　这里的地貌景观极为类似地球上的阿尔卑斯山区。总的来说，这附近虽然地形崎岖，但气候条件相当宜人，难怪会有人类聚居点。
　　“沿着谷底的瓦尔斯河一路向北，就是烛光堡。”苏娜说着跨上了马，“路就在河边，我们骑马的话，黎明就可以抵达。”
　　安德呆呆的站在地上没有动。
　　“我们快一些吧，有别的事以后再说，龙噬在明天日落时候就会来的。”
　　安德还是没有动。
　　“怎么了？难道说……”她意识到了安德沉默不语的原因，“你不会骑马？”
　　“我是来自地狱的高等生物，不会骑马也是很正常的……”
　　这种苍白的辩解对化解尴尬毫无帮助。
　　苏娜驾着马，绕着安德迈起了轻快的步子。她用手掩住了嘴巴，但这并不能完全遮挡她的笑容。
　　一时间，她似乎完全忘记了：眼前的人，就是不久前才险些杀死自己，接着又用一份契约取走了自己灵魂的恶魔。
　　这么天真的姑娘，真的没问题吗……
　　“但你可以教我，”安德强忍住了这“奇耻大辱”，“我学东西很快，这对你来说可是莫大的荣幸。”
　　“好好好……高等生物阁下，”苏娜收住了笑声“但首先，我恐怕你要先摔几跤才能学会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