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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小庙的门口就挤满了人。
整个小镇百余户人家，这几年，听说边疆那块又要和妖族打仗，朝廷的赋税加重，镇上的村民愈发难以过活。
老人们是没办法了，很多年轻人却还是要讨婆娘成亲的，于是纷纷成群结队出去外乡做活。
很多人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所以家里有适龄小孩子的并不多，也就十几户，但门外黑压压的一大片，哪里像只有十几户的样子。
实际上，为了能多沾点所谓的仙气，改改运势，整个小镇几乎能来的都来了这边。就连几个重病不下床的老翁都被抬了过来，想着多活几年。
那些老翁看着衰老无比，实则只有五十岁左右。若是一个修行者，五十几岁依然可以说的上是青年才俊，处在最适合修炼的年华，阳寿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可对于他们来说，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掏空了他们的气力，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人堆里有个女童，梳着两只高翘着的羊角辫，穿着带着补丁的衣服，紧紧的牵着爷爷的手，看着甚是可人。
女童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的辛劳使得他多病缠身，女童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父亲跟着外乡人出去做活至今未归。
后来陆陆续续传来消息，有人说男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帮着官府修葺城墙的时候失足滑了下来摔死，尸体落在护城河边上面目全非。也有人说男人早在外乡娶了个寡妇做起了小买卖，忘了家乡。
但无论如何，女童也都很久没见过男人了。
今天拂晓，女童还在睡梦中就被爷爷叫醒。爷爷有些开心的告诉她，住在庙里的小神仙要收徒弟，要把她带过去碰碰运气。
这个早上，爷爷破天荒的煮了个鸡蛋给她吃。平日里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着卖钱，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颗。
出门的时候，祖孙二人对着仅有的几件衣服挑了很久，才挑了一个补丁不那么明显的出了门。
到了小庙才知道，来的人远比他们想象的多的多，祖孙挤了半天才挤进去。刚走到门口附近就看到门开了走出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
小寻儿一打开门，看着门外那挤满了巷子的众人，有些害羞的说道，“先生说了，十岁以下，带着东西进去，其他人等着。”
怎么说也都是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子，进来了之后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都有些胆怯，女童往四周一看，周围各家孩子手上都带着东西过来。比如站前头的那个小白胖子，就是富贵巷周老爷家的小儿子周盛泽，怀里抱着的那个箱子不知装了什么，但光看到拿镀了金边的盒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一定十分贵重，想必这就是从前村头说书的老头说过的给神仙的孝敬吧。
女童顿时有些慌张，爷爷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告诉她，满院子就她一个孩子就这么空着手过来了。女童的脸通红，小手指头一直紧张的揉搓着衣服，同时也想用手遮住那块补丁。
林上走出了殿门，看着院里的孩子，沉默不语。
两世为人，他实在是没什么要钱的经历。前世的他自小便是锦衣玉食，鼎玉金珠更是应有尽有，哪里会想到有一日会沦落到向凡人要钱的地步。
昨日他枯坐一天，终于想到了从前看的一本描述世俗王朝风俗见闻的书，里面有个词叫“诚意”，他甚是满意的擦了擦头上的汗。
随着年岁增长，他已经记不清是上次是什么事能让他枯坐整日了。是和北魏太祖一起参悟仙人遗迹阵法的那次？还是参悟天道成圣的那次？
这些东西都慢慢的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其实所谓仙人，也不过是比凡人寿数长一些，本事大些。可放到万古长河里，又能算的了什么，即便是那些横行天地的大妖不也是变成了一冢的枯骨。说白了修行者在时间长河里也就是块大些的泥沙，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偏生有太多人不明白。
院里的十几个孩子见了林上，也都纷纷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就算没人告诉他们，再笨的孩子也能猜出来，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就是家中长辈口中的神仙了。
林上站在殿前，稍有些单薄的身躯站在殿前的台阶上便显高大，飘扬的长发被随手扎在后脑，一身平整的青衫在阳光下尤为的显眼，在他们看来倒真有几分仙人的感觉。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到现在为止也没出过小镇一步，即使是家里最富裕的周盛泽，也只是偶尔会跟父亲周老爷去县里见见世面。有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神识在院里扫了一圈，林上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诚意二字就那么难懂吗。院里的孩子有带衣服布料的，想必是家里在做裁缝；有带了只鸡的，想必是带了一只家里的下蛋老母鸡；还有带了一盘菜过来的……
直到扫到了周盛泽身上，林上微微颔首，很是满意。看来凡人中还是有聪明的人得嘛，而且看着那么壮实，想必来了之后每次能挑上更多的水。
想到这儿，林上抬手一指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来我这吧。”
周盛泽原本就已经抱不动怀里的箱子，听了这话之后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小手一抖，箱子掉落下来，金铢撒了一地，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上刚准备转头离去，忽然看到站在一边梳着两个羊角揪揪的女童，女童看到仙人在看她，紧张的低下了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还有你，也留下吧。”林上看着女童方向缓缓说道，虽说看着那个方向，眼睛却没有神，回忆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身影相似，却怎么也重叠不起来。
……
门外的人与此同时也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富贵巷周家老爷自然理所当然的站在最中央受着众人的吹捧。
要是平常的日子，别说看到周老爷，就连周家的管事来到外面，那也是连吃带拿不用付钱，被吃拿的人家还得是笑着脸亲自送迎。
这还真不是人家管事横行霸道，纵横乡里。乡下人家没见过世面，县太爷不下乡，周老爷不出门，周家的管事就是这小镇上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个卖瓜果醪糟的摊子，被吃拿了之后也敢往外吹自家东西连周家管事也都夸好，逢人就吹。小镇出土不少地产，县里也有不少人来小镇帮着大户采购，所以小镇总是人来人往的，再加上周家名声大，这话往外一说生意还真好上了不少。
周家管事寻思着，要不是这些人大字不认识几个，这些人都能把这句话写板子上挂起来。
连周家管事都如此，此刻的周老爷被追捧着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此时的周老爷内里也跟其他人一般，好不了多少，看上去镇定自若的同时，心里慌得不行。
有个眼尖儿的男人看到了蹲坐在角落里的何老汉，凑上去笑道，“何老儿，怎么你们家也赶过来凑个劳什子热闹。你们家这情况大家伙也不是不知道，就是掏空了家底怕不是也只能扛个米缸过来送给小神仙。哦不，你们家这米缸怕是早就见底了吧，那就只能干扛个缸过来了吧。”
这话说的众人一阵哄笑，何老儿本来就是外乡人。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就越是排外。因为身份的事，何老儿这么些年在小镇没少被排挤。
小镇虽然排外但周家老爷的情况自然是个例外，不管身在何种情况，歧视与偏见终究是穷苦人的专利，何老汉的情况才是常态。突然有个声音问道，“那陈大青，你们家给神仙送了什么好东西过去？你倒是给说说呗。”
这个叫陈大青的男人得意道，“你们也不看神仙说的是什么，诚意！我们家世代做裁缝，当然是给神仙送块好布料过去。里面的真人，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钱财，我这块布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指不定神仙就看上了呢。”
何老汉听了这话，突然变了脸色，他倒是顾不上众人的嘲笑，只怪自己没打听清楚，让小孙女空着手进去。此时的他倒不怕选不上，空手进去别触怒了神仙才是老天爷保佑。
周老爷想着儿子怀里的那小箱子金铢，觉得陈大青的话万分刺耳，胸前感到一阵烦闷，身边的哄笑显得格外吵闹。“吵什么吵，没看见是在神仙庙的外头吗？打扰了神仙你们受得起吗？”
众人见周老爷发怒了，也不知是担忧里面的情况，还是不满外头的吵闹，但也都不敢说话。。
周老爷看着坐在角落里的何老汉，忽然有了恻隐之心，心头担忧着里头的儿子，想着干件好事求个好运保佑一下也好，便吩咐管事送了一个一袋铜钱过去。
何老汉连忙站起身来弯着腰连连称谢，大家看了也是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