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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随着小寻儿的一声哭啼，老儒就发了丧。
小县人家不多，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附近，人们纷纷自发起来为老儒操办丧事。街坊百姓，很多人一辈子也识不了几个字，他们对于读书人所有的印象大都来自于县里唯一的那座文庙，至于县里的官老爷，对于他们而言那是当官的，不是读书的。
日子还是得继续，小寻儿依旧每天独自一人挑水做饭，一个人忙活着老儒生前忙活着的所有活计。
直到有一日，小寻儿在给他送饭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局促不安的小手一直绕着衣服。
林上说道，“出了什么事？”
小寻儿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觉得这是件大事，于是鼓起勇气说道，“先生，咱们的银钱已经花完了，米缸里的米只够两日的了。”
她的脸涨的通红，老儒曾经跟他说过，对于先生这种仙家真人来说，黄白银钱乃是俗物，根本不应该放在心上。现在她就这么说了出来，觉得实在是打扰了先生的修行。
林上沉默了一会，他也实在没想到这茬。这些年他其实给了老儒好几个金铢，但修葺庙宇，再铸圣人文像，还有三人的每日吃食，样样都是要花钱的。
对于前世的林上来说，要用到银钱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银钱，说到其本质，并没有任何的作用，但世人需要一样东西来衡量那些有作用的东西，于是便有了银钱。
而前世的林上，别说是吃穿用度，就算是需要的仙家宝物，也有的是无数的人愿意双手奉上，又哪里需要这个。
所以，林上现在其实很穷。
事实上林上一直很穷，尽管他破碎的空间法器当中还有着一些宝物，可那些东西就算拿到小县里最大的当铺去也值不了几个钱。比方说那座上品的炼丹药鼎，看上去就算一个乌黑残破的黑铁块，那把林上从仙人遗迹寻到的仙剑，卖相还不如普通铁匠铺子里的灶铁。剑穗上原本的金玉倒是卖相不错，可早就被林上扣了下来捏成金铢给了老儒花光了。
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得继续，要继续，便要有银钱。
看林上一直不说话，小寻儿心里更加不安了，大眼睛里冒上了水汽。
林上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们会有银钱的。”
会有就是会有，小寻儿从来没有怀疑过林上说的话，转头出门就把柴米不够的事儿给抛到脑后，她每日的大字还没写完呢。
自从老儒死后，林上跟她说的话比往常明显多了一些，但也仅限于让她背书写字，布置每日的功课。读到不懂的地方，林上也不解释，只说是长大后就懂了。
多大算是长大呢，小寻儿啃着笔杆子想道。从前她帮老儒挑水，只能挑上小半桶，路上还得晃晃悠悠撒掉一半。现在都能拎起整整一桶，一滴不撒的回来。可从前读不太懂的书，却不像力气增长那般就能理解，还是看不懂。算了算了，不管了，读不懂就背下来，再长大些就懂了，小寻儿对自己说道。
说到读书，林上也比较无奈。他出身名门望族，还未出生就有阴阳家术士断言他命格非凡，从那个时候开始，整个家族便对他给予厚望。出生之后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读书修行更是一日千里。他也不明白，他小时候开蒙的时候，过目成诵，一遍便懂的东西，怎么会有人读的这么困难。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收过徒弟，别说那几个成名的弟子，就连离人这些个记名弟子，做学问也是个个无师自通。至于那些天地间的大学问，各人有各自的机缘感悟，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只能稍加引导，却不能横加干涉。
林上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需要考虑怎么吃饭，小镇灵气稀薄，他积攒了几年才刚刚找到一丝破镜的契机，距离可以辟谷还有相当一段遥远的距离。
但林上毕竟两世为人，稍加思索便露出了笑容。
......
还没安宁多久的小镇，很快再次喧闹起来。原因无他，那个传闻中在小庙隐世修行三年的仙家真人，要开始收徒了。收徒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诚意。
这个消息刚传出来，小镇就炸了锅。小镇人数不多，一共百余户人家，一年到头连个红白喜事都没个几场的，突然遇到这种大事，还都沉浸在震惊当中没缓过神来。
林上这几年足不出户，神秘感不断增加的同时，是小镇的老百姓对他更高的敬仰。
没有人家不想自家的孩子被真人看重，那句算命的俗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鸡犬都升天了，更何况是家里头的其他人呢。
可“诚意”两个字怎么解释呢，怎么做才是有诚意，小镇里的那些父母在这个夜晚陷入了沉思，难以入眠。
小镇地方偏僻，但不管什么地方，也总有穷人和富人。毕竟穷和富并不指的是银钱的多寡，而是银钱的比较。
在小镇的这块小地方，自然也有众人眼中的富人，那就是富贵巷有名的大户，周府。
此刻的周府灯火通明，点的灯虽不是外头的名贵灯油，可在这个连灯油都买不起的地方，周府能这么晚还有光亮，已经是殊为难得的。
周老爷坐在正中，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哭哭啼啼，“老爷，我怎么说也是县里头正经人家的闺女。嫁到这里，辛辛苦苦了半辈子，可就这一个儿子，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您瞧这镇上，连个正儿八经的裁缝铺子都没有，我想做身合适的衣裳都没个地方去，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将来也在这里过一辈子。”
周老爷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肥胖的妻子，心道，就你这身段，镇上普通的铺子哪里做得出你的衣裳来。要是人家有这手艺，还留在这地方干什么。可这也只能心里想想，嘴上还是安慰道，“夫人，你先别急，等我再想想。这真人既然要收徒，又定了个诚意的帽子，就不会是那么简单能随随便便让人家松口的。这可是关乎咱们孩儿终生的大事，可不敢马虎。等老夫再想想，再想想。”
夫人一听这话，手上手帕往下一放，哭容顿时消失不见。双眉一竖，两眼一瞪，说道，“姓周的，你别当老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明儿个要是敢把那个小野种带到庙里去见真人，我就敢把那小野种掐死在路上。想飞上枝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有没有那个命。要是冲撞了真人，影响了我儿子前程，我把那个女人也一起管笼子浸水里去。”
听着这声音接连在耳边想起，周老爷也有些无奈。这周府外人看着光鲜，内里家宅不宁了好久。从前家里的正妻多年无子，他便买了一个小妾带到家里来，生了个儿子。大夫人因为这事跟他闹了不知道多少回，等到她也生了孩子之后，就闹的更厉害了。
周老爷解释道，“我怎么可能带他去，怎么说盛泽也是我嫡出的儿子。这仙家机缘难得，我怎么也不会忘别处想。”
“你知道就好。”周夫人说道。
“再说，大的岁数也实在是大了些，那真人定然是看不上的。”
“好你个姓周的，你还真帮那野种想过！”周夫人直接抄手赶上，动起手来。
周老爷大失惊色，连忙辩解，二人纠缠不清。一旁侍候的仆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有空在后头收拾着东西。
过了好一会二人气喘吁吁的坐下，周老爷梳好的发髻东倒西歪，周夫人也披头散发，发簪胡乱的插着。
周夫人说道，“反正我不管，明儿个要是盛泽没被先生收下我就找你算账，这么多年的糊涂账一并给你算了。”
周老爷说道，“我哪里不想着儿子被收下，可是这诚意，到底什么才叫诚意，我哪知道人家真人怎么想的。”
周夫人斜眼笑道，“枉你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连个诚意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前些日子，你去县里和几位大老爷谈生意，那个时候你怎么就知道诚意了？慢慢一箱银锭子，那诚意多足。”
周老爷撇嘴道，“那能一样不？人家是仙人，你懂不懂什么叫仙家真人？”。
周夫人怒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知道明儿你要是不把地窖酒坛子底下藏着的两箱银锭子带过去，你回来就甭想见到那两母子。”
周老爷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他攒了那么多年才攒下这两箱私房钱，这一下子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