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身亡

　　“东区城防总司令，应该你来当才对，毕竟你是兄长。”男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点戏谑。
　　周塑峰双手环抱，笔直端正地站着，说：“我这样已经算是走运了，当年我做出那种事，根本没奢望我弟弟的原谅，真的，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血浓于水。”
　　他对面传来的男声问：“我们的谈话安全么？”
　　“我遣散了这一层的人，启用了干扰器，监控和监听都失灵了。”周塑海说，“这里是壁垒，在这里谈论这种事情，按理说是最危险的，但如果掌控了最危险的地方，那么它将比外面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主脑也无法监管这里。”
　　对面传来了轻轻的掌声。
　　“我觉得你弟弟是个好人。”男人说。
　　“我承认他的才能在我之上，他是为数不多的，我打心底尊敬的人。”周塑峰感慨道，“他有大格局，坚守家族荣誉，公正无私。但是家人是他的软肋，他对家人无法做到公正无私，这也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啊。”
　　“感人，可惜我永远体会不到，我的人生就像上世纪初的少年漫画一样狗血，我姐姐为了晋升异能，杀了我全家，所以我杀了我姐姐。”男人咯咯笑了两声，“叫我来干嘛？要我杀掉你弟弟么？”
　　“不然你以为我找你来聊天么？”周塑海皱了皱眉，扯下了亲和的面具，面色阴沉如豺狼，“大理事遇刺多日，已经快不行了，这是我们周家掌控陀首区势力的机会，我有资格接替大理事的位置，只需要得到东区总司令——也就是我弟弟的支持，可是，我找他谈这件事，他却坚持要征询大理事的意见，也就是说，大理事推举谁，我弟弟就支持谁。”
　　“看来你弟弟是个正直的人。”
　　“就是他这种人才该死！”周塑海突然面色巨变，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激昂地比划着，一双狡诈的小眼睛精光四射，“我最恨他那庄严肃穆的模样！净用家族荣誉那一套来压我！什么公正无私？我看他就是道貌岸然！当年他真该杀了我，他以为自己是谁？是神吗？能宽恕一切？真想撕烂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
　　“白羡慕了。”男人有些失望，“看来天下家庭本质上都差不多一个样嘛，要我什么时候动手哇？”
　　周塑海深呼吸，很快恢复平静，阴沉地说：“在这里动手不保险，他家里也同样戒备森严，我从他管家那里了解到，他每天晚上一定会回家和他的孩子们共进晚餐，他回家的那段路，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不是说家人是他的软肋么？”男人讪笑道，“不拿他的孩子做文章？”
　　“我不喜欢牵扯上孩子。”周塑海台眼盯着对面，认真地说，“他们都是我周家的后辈，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矛盾，不不不，你们全家人都很矛盾。”他说话的声音时远时近，有点儿空灵。
　　“你……你能不能停下来？转得我头晕。”周塑海满头黑线地望着对面这个，正在玩旋转椅的男人，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刚刚建议的暗杀时机听进去。
　　这个年轻男人叫童瞑，是个异能者。实际年龄25岁左右，看起来像个叛逆的青年，扎着脏辫，穿着T恤牛仔裤，修长结实的小臂和微微隆起的肱二头肌里，蕴藏着勃勃的青春活力。他有一张骨感十足的脸，配上两道细长仿佛匕首般锋利的眉毛，看起来格外英气。有一对狭长的眸子，眼瞳乌黑明亮，他的眼睛就像冷血动物一样机敏。周塑海就算以貌取人，也能看出他不一般，据说这家伙业务能力很强，就是有点儿话痨，还有点儿脱线。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坐到公司里，旋转办公椅。”童瞑耸耸肩，“要不是我姐杀了我全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姐杀了你全家，而你杀了你姐。”周塑海着皱眉，点了点手腕上昂贵的石英表，“现在，你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制定暗杀计划。”
　　童瞑摊摊手，“计划就是，在他回家的路上杀了他。”
　　“听上去漏洞百出。”周塑海不得不提醒他，“你是打算干完最后一票溜到墙外么？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一切都井然有序么？因为它是透明的，无法藏人的，主脑监控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旦沦为通缉犯，你只能逃到墙外去，但执法者总有办法抓住你，一旦你被抓住，我不敢保证你在他们的刑讯下能守住行规。”
　　“放心。”童瞑面带轻巧的笑意，对他而言，暗杀似乎只是个游戏一般轻松，“贵有贵的好处。”
　　“记住。”周塑海强调，“我要他悄无声息地死去，不惊动任何人。”
　　“你能找我，应该了解我的能力，他发出一个音节，我退还你一成酬劳，上不封顶。”
　　“希望我的钱花得值得。”周塑海递给他一个介于威胁和信任之间的眼神。
　　望津市历年来犯罪率极低，因为在人工智能“主脑”的全盘监控下，几乎没有罪犯能够逃脱。杀手这个行业，基本灭绝了。但童瞑是个例外，他说他是墙内唯一的异能者，干过很多次，并且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周塑海原本不相信世上还有异能者，但亲眼见识到童瞑的诡异能力后，震惊不已，不由得万分感叹。这些异能者，若还大量存在这世上，普通人类还有生存的空间吗？难怪当年先辈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付出惨烈的代价，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好在，人类胜利了。异能者，只是苟延残喘的少数派罢了。况且，以人类现在的科技力量，他们绝无卷土从来的可能。
　　周塑海看上的是童瞑的暗杀能力。他的异能虽然没什么破坏力，但却像是专门为暗杀而生的，世上也许没有他暗杀不了的人。
　　周塑海此次回来东区，目的很简单，就是杀了弟弟周塑峰，推举自己能够控制的人坐上东区总司令的位置。有了东区势力的支持，便有把握争夺大理事之位，带领周家迈入新的台阶，而不是迂腐地固守阵地。
　　更何况，陀首区理事会很快会迎来大变动。自古以来，权力更替之时，乱象丛生，届时如果不主动出击，就会成为猎物。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很轻微，但传到周塑海耳中，却像惊雷炸响。
　　他慌忙递给童瞑一个眼神。童瞑脚下出现了一个黑洞，他整个人缓缓沉入黑洞之中，犹如沉入灌满墨水的井口……
　　门突然被暴力踹开，周郁游出现在门外，手掌上是可触碰的全息影像，食指停留在发送键上。
　　“我警告你们，别轻举妄动。”周郁游冷冷地威胁道，“你们的对话都被我录下来了，只要我触摸发送键，就会传到我通讯录里所有人，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父亲……”但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门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黑洞，童瞑从中探出了半个身体，他右手，居然是一只机械手，瞬间变形成锋利的刀刃。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周郁游的左手，连带手腕上的通讯器一起，掉落在地。他张口想呼救，但还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脖子就被掐住，被拖进了房间，门也被关上了。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周塑海惊叹于童瞑的凶狠果断，换做别人可能就让他把信息发出去了。
　　童瞑掐着周郁游，将他按在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口，“最好别挣扎，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力道掐死你，就像掐死一只老鼠那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周塑海皱起眉头问。
　　“你们认识？”童瞑饶有兴致。
　　“他是我侄子。”周塑海喃喃道。
　　“你侄子？”童瞑嗤笑着，抹了把溅到脸颊上的血迹，放到舌头上舔了舔，“居然敢跳出来威胁我们，勇气可嘉啊。”
　　周塑海走到自己的侄子面前，脱下西装外套，认真地给他的左手腕包扎止血。他注视着侄子痛苦且恐惧的眼神，平静地说：“告诉我，录音事先有没有发出去，只要说实话，我会清除你的记忆，然后放了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周郁游被掐住脖子，说不出半句话，憋红了脸，额角青筋凸起。
　　“好吗？”周塑海侧耳询问。
　　周郁游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可是……”周塑海思索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随即紧紧皱眉，眼神中充斥着悔恨、自责，“可是消除记忆的技术并不保险，我一直认为，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抱歉，我真的不想牵连你，但你的父亲，是不懂变通的顽固派，各方势力对我们周家虎视眈眈，他却还要坚守老派的那一套。”
　　周塑海轻轻地揉了揉侄子的头，侄子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像深恶痛绝的谴责，又像绝望的求助。
　　童瞑询问：“要我松手么？你的好侄儿快要窒息了。”
　　周塑海背过身去，看着白墙，叉着腰叹了口气，神色惘然。他痛心道：“郁游啊，希望你记得，我为家族做了什么。”随即，极其不情愿地示意童瞑动手。
　　周郁游瞪大布满血丝的眼，双腿拼命踢蹬，仅剩的右手死命去掰童瞑的手，但都无济于事，童瞑的手就像铸铁的老虎钳。
　　“我佩服你的胆量。”童瞑撩开T恤，露出肌肉虬结的腹部，有一道从左胸膛横跨至右腹斜肌伤疤，“我少年时也这么鲁莽，也做了很多自以为有把握的事情，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学到一个简单的道理，就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太多超乎预料的事情，但愿你来世付出少点代价就能学到。”
　　啰嗦完，童瞑呲牙一笑，用了点力。
　　周郁游挣扎了几秒，双手软软地垂下，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