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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午饭时间到了。高华避开气头上的同学，一个人束手束脚地前往食堂。漂亮的校服短裙就像刑具，让她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用手往下拉，又怕拉太重把裙子扯下来。
她就这么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别别扭扭地一路并着腿，像解放前山东老家村里的小脚老太似的，慢慢蠕动着挪到了食堂。
江川一中的“食堂”，更像是装修精美的餐厅。这里是一栋独立建筑，充满现代气息的大厅，整齐摆着几排自动售餐机，高效简洁。大厅往里走是自助餐厅，楼上还有可以点菜的包厢，金牌大厨亲自掌勺，提供各国风味美食。
当然，除了自动售餐机，其他餐厅的价格能把高华吓抽过去。
在机器前打完饭菜，刚拿着托盘转身找位子坐，排在她后面的女生猛的朝前一顶，把还在纠结穿裙子该怎么走路的高华撞得失去平衡。
人好歹没摔倒，餐盘是倒扣在地了。
“没站稳不好意思啊，死语大师。”那女生姑且算是道了歉，头不回地走了。
语言学上，死语指已经灭绝的古语言，这姑娘想表达啥意思呢？高华心里还在嘀咕，食堂保洁人员已经尽职负责地把烂摊子收拾好了，地砖光洁如新。
现在的孩子也太毛毛糙糙了，自认倒霉吧。高华叹了口气，只得再买一份。
她刚取出饭菜，“砰”的一声，一颗足球从下往上重重撞翻了托盘，不偏不倚地砸在高华下巴上，把她砸得发蒙。饭菜泼了高华一身，衣服、裙子和丝袜全淋上了油腻。
换做一般女生，下巴来这么一下子非晕了不可。
高华眼冒金星，耳朵里锣鼓齐鸣。恍惚中，一个高大壮硕的女生好像远远地在朝她招手。
“抱歉啊，新来的老先生。能把球还给我吗？”周围一阵哄笑。
毋庸赘言，高华这是被熊孩子们有组织地针对了。这位年轻时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同志，心里蹭地冒出火来，要找人理论。
但那位闯祸的女生，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影子都见不着。
唉，算啦，和小孩子斗什么气。他们连加减乘除都没整明白。
阿Q般自我安慰了一番，高华忍下了这口气。
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四周或嘲弄或好奇的视线中心，更糟的是，第二份午餐也被打翻在地，心疼得她忍不住直跺脚。
多年养成的节俭的习惯战胜了羞耻心。高华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在保洁人员出动前，索性蹲下身，把一些能抢救的菜重新装回盘子里，然后拿起拖把，自己把地拖干净了。
拾掇干净后，她又给自己打了碗白米饭，才在众人的惊讶和嘲笑中坐下吃饭。
还好今天是登校第一天，学校发了第二套校服。高华“哧溜”一下扒拉完了饭，填了个半饱，就匆匆离开食堂去换衣服了。
美幸一行人在食堂门口堵住了她。
“午安，高桥同学。捡垃圾吃对身体可不太好哦。”美幸微笑着行礼，挑衅毫不掩饰地挂在尖细的声音和讪笑的眉毛中。
她对整蛊非常得意。貌似巧合的事故，既狠狠羞辱了对方，又不给对方落下把柄，还她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不论你是谁，学校里我才是老大。
“这个乡巴佬会强装镇静呢，委屈地哭泣呢，还是气愤地大喊大叫呢？”美幸很期待新入生的反应。
高华只是耸了耸肩，走了。
转校生满不在乎的态度有些出乎美幸的意料。她恶狠狠地盯着高华的背影，转头瞪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身边的整蛊策划——可怜的眼镜小姑娘吓得面如土色——便兴味索然地往二楼走去。
回到教室，高华换上新校服，在座位上老老实实熬着，等待午休结束。
今天上午可真是多姿多彩，不但穿了女装，还被小她整整八十七岁的女孩子们欺负得晕头转向，在她见多识广的一生中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与大开大合的中国或九华不同，东极这个发展停滞而又精致利己的市民社会，人际关系压抑，稍不留神就会招人忌恨。
“小孩子过家家，能翻出什么浪花？”高华还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下午的课程开始了，第一节课男生上体育课，女生则在专用料理教室上烹饪课，选材由大家自由发挥。
“做饭也是课？唉算了，不说了，这国家所谓的精英教育也就这样了，难怪发展停滞。”高华又沉浸在老头式愠怒中了。
吐槽归吐槽，饭还是要吃的。
虽说是自由发挥，但同学们做的千篇一律：将火腿肠剪成章鱼的形状，然后将五颜六色的速食鱼糕切成各种花形，再用模具把饭团压成爱心形状，撒上碎海苔，中间点上酸梅。
按颜色摆盘，大功告成。看着还挺漂亮，吃起来就不知道了。
砰！
一声巨响，炸在了和谐的料理教室，把埋头苦干的学生们震了一跳。
砰！砰！砰！
高华双手抓着一个大面团的两端，轻轻上下一甩，面团就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砰”的巨响，扇出的风把桌上的面粉颗粒吹得到处都是。
她旁边灶台上架着口教室最大的不锈钢锅，锅里炖着大棒骨肉汤，正咕嘟嘟往外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逐渐扩散到整个教室。
甩完了面团，高华将面团一扭，轻轻将它拉长，开始拉面条。
狂野的做派把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呆了，一时停下了手里的活。
美幸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正要开口，高华已经用筷子从锅里捞出一拨细若银丝的面条，夹上几大块牛肉，撒上葱花香菜，点上几滴麻油和醋，递到美幸面前。
“要吃吗？”
先声夺人的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连美幸都僵住了，本能地咽了口水。
“不……不了，我不饿，刚吃过午饭。”美幸少有地结巴了。
“哦，那算了。”高华也不客气，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一手端碗，一手夹起一筷子面条，嘶溜一声，爽快地吸了起来。午饭没吃饱，趁现在补一补。
美幸稳住了情绪，装作生气地说：“高桥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皇立中学是培养淑女礼仪的学校，不是养猪场！”
周围立刻配合地传出了窃窃私语。
“这个九华来的野人，吃相真是恐怖！”眼镜女孩子在煽风点火。
“我亲眼见到，午饭她刚把食堂A套餐一粒不剩地吃完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又在吃面了？真是个大胃女！”壮硕的女孩子也添油加醋地说道。
舆论的压力让高华都感到窘迫起来，又不肯放下面碗，只是找了个座位坐下，以她想象中“淑女应该有的仪态”，继续豪爽地吸溜着面条。毕竟浪费粮食，是要天打雷劈的。
但粮食还是被浪费了。烹饪课结束，讲求身材的女学生们，把做的饭菜全塞进了垃圾桶。
烹饪课的风波后，无聊地度过了下午的课程。放学前是班会，班主任，发还上午的试卷。
“上午随堂小测验已经批改好了。老师也知道，这次测验确实有一定难度，总体分数也不太好看，希望大家不要气馁。现在先把卷子发给大家，请大家自己先总结，明天讲评答案。”
一个男生夸张地哀嚎起来：“完蛋了，晚上回家屁股非被打开花不可。”全班学生都笑了。
老师也和蔼地笑着说：“难度设计就是冲着让你们不及格去的，好让你父亲治治你们那张贫嘴。但这次考试有几位同学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分数，特此表扬。”
除高华外，老师貌似轻飘飘的几句话，让所有学生都伸长了脖子，因为考试的排名，一定程度影响到他们在班级地位的排名。
青春活力的平和表面下，是等级森严的班级体系和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
“一直考第一的松阪美幸同学这次也没有让老师失望，得了72分，非常不简单。
但是这次的第一名，属于新来的高桥月华同学，居然得了满分。大家鼓掌，希望大家向她学习。”
教室中先是传出惊叹声和不服气的哼哼声，然后稀稀拉拉地想起心口不一的掌声。
美幸僵硬地转向高华，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高桥同学，难怪考完后你这么自信。以后我有不懂的问题，还想向你多多请教呢。”。
高华被怼得莫名其妙，像只被顽童撒了盐巴的蜗牛，缩在座位上。
“高桥同学，先和我来一趟办公室。”中年的数学老师也隐约觉察出了班里一触即发的氛围，暂时把她救出了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