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汉水亭部

　　丘陵里往南数里，笔直的涂道旁，公士去疾立在一个二丈高的立柱旁。
　　只见柱子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篆字书写的“汉水亭部”，却是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在立柱后方十步左右，几间黑瓦泥墙的屋舍静静矗立，一道高过人头的墙垣围绕在屋舍周围，将内部的房屋与外部的树林隔绝开来，只留一间小屋舍在墙外。
　　“毋那公士，你在那东张西望的看啥呐？”一个亭卒从亭舍里走出来。
　　眼前的这个亭卒穿着皮甲，出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把长戈，走到去疾身边一丈位置，板起脸来就问道：“可携验、传？”
　　去疾看这亭卒言语不是很客气，行为也不友好，心里难免是不舒服的，毕竟他还是个公士呐，眼前这个亭卒就是个普通庶民，或许还是犯过事的隶臣呐，毕竟大秦物尽其用，一些犯了轻刑的人也会被分配来官府中做杂役。
　　不过此番去疾也是来求问邓大戟的，自己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当下内心也不当回事。很配合的说道：“有验。我就是这附近的丘陵里人。”
　　去疾从身上掏出杨木板制成的“验”，这时代的“验”就是身份证。
　　这亭卒仍然戒备十足，举着长戈靠近，一把拿过去疾手上的“验”，就要开始认认真真的核对起来。
　　关于核对验传，商鞅变法时就要求，“使民无得擅徙”，也就是禁止民众随意离开居住地，这样就可以使那些到处迁徙、扰乱农事的人失去混饭吃的地方，只好老老实实种地。
　　想要旅行或者搬家，必须得开介绍信“传”，出示身份证明“验”。
　　这也是颠覆了去疾对“暴秦”的认知的一件事情，这还是古代吗？两千多年的秦国制度就已经如此完备。去疾不知道的是，在之后随着他更深入的接触这片广阔的世界，对于古人的智慧，他是十足的赞叹。
　　“邓县汉阳乡丘陵里公士去疾，高鼻深目，长七尺三寸，行端，无它疵瑕。”亭卒拿起“验”对着去疾的脸，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一副淡漠审视的神情。
　　亭卒例行查验完毕，确定了眼前高大少年确是丘陵里人，核对了外貌特征无误，又看到“验”上说人行为端正，没有违法记录。
　　“汝来亭部何事？欲告奸还是自首？”亭卒一副质询的语气，感觉就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饶是去疾脾性再好，也快忍不住了，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是不是来“自首”的，去疾脸色通红，双眼圆瞪。
　　一时间气氛莫名紧张了起来。
　　正此时，一个披甲带剑的壮硕青年从亭舍中走出，大声笑道：“去疾兄弟，是你来了，是来找我的吧？”
　　来人正是汉水亭亭长邓大戟，还没靠近，他就发现了情况不对，立马就跑了过来，夺去亭卒手上的长戈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吾兄弟，以一敌三，救下主吏掾邓君的材士。你当如何，审犯人吗？”邓大戟眼睛兄狠的横视着亭卒。
　　看着平日里对属下们多有呵护的亭长，此番却发了这么大火，当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就对着去疾道歉道：“小卒不识得勇士，今多有冲撞，歉疚甚矣。”
　　既然人家都道歉了，去疾自然不会计较，摆手微笑作罢。
　　邓大戟看没什么事了，手上拉着去疾就往亭里走，还不忘回头训了一句，“该干嘛干嘛去，以后要有点眼力见，没看到我这去疾兄弟仪表堂堂的吗，看着像犯人吗？
　　小亭卒苦着张脸，本来他就是严格执行邓大戟的指示，没得好却挨了好几句训，觉得委屈不过，嘟嘟囔囔道：“不是亭长你说，凡是不识得的都要严加盘问吗，保持十分戒备，说不定就碰上盗贼的吗？”
　　邓大戟完全装作没听到，热情的拍着去疾肩头解释道：“我也是近月调来亭中，招来的亭卒们多不是本乡人，对当地百姓也不是很熟悉，因此才说要严格查验。去疾兄弟，勿怪勿怪。”
　　“大戟兄弟保一方平安，越是严格，民众越是心安嘛，岂有想怪之理。”
　　去疾看的出来，刚才那个亭卒其实很敬畏邓大戟，能够严格执行邓大戟的命令。这也能看出邓大戟不光识个尚武好勇之辈，还是个能统御士卒，让属下尽心效力的人才。
　　去疾觉得，相对比大族庶出子弟的陵彘，年轻好几十岁还是大族嫡系的邓大戟对自己却是礼遇有加、兄弟相待，浑然没有大族子弟的骄傲做派。
　　不过这倒是去疾误会了，邓大戟其实也是个颇有傲气的人，不过那也要分人的。
　　对待他的亭卒们，邓大戟多有呵护，但那也是上司对下属的爱护，而不是将他们作为平等主体来看待。
　　但对去疾不同，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现在的真心相交，甚至还有点佩服。
　　邓大戟认为去疾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他的勇武不必说，不在自己之下。智谋还被叔父邓满予以那么高的评价，可以说是文武双馨。因此邓大戟才完全不介意去疾的出身，在他看来，去疾就是一只潜在低矮树林的鸿鹄，不消多久就能一飞冲天。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邓大戟作为此地主人，先不问去疾来意，便拉着去疾在亭舍里逛了起来，一路上充当着引导员的作用，介绍起了亭中诸事。
　　首先观看的就是墙垣外的小屋，三丈见方的房间里设施简单，只有一个草制坐垫，一张小案几，一个视野宽亮的窗正对着道路。
　　邓大戟介绍道：“刚才的那个亭卒就是在此看着道路，坐在这里，可以将道路情况一览无遗。有车马、行人过路，就过去询问一番。”又指着墙上还挂着的一面小锣说道：“若是遇警，就立刻敲锣。”
　　去疾了然，亭者，停也，维护道路治安，排查来往行人，这也是亭舍的基本功能。回忆起之前自己搭乘主吏掾邓满的马车前往县城，一路上每经过一处亭舍都要接受盘查，而着重检查的就是行人的身份，毕竟你坐在车中，亭卒也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窝藏了逃犯啊。
　　所以在秦国，除非你大晚上摸黑赶路，不然的话，每走一段，就会被查一次身份证。
　　跨过坚实的院门，邓大戟介绍左侧的房间是茅厕，而茅厕边上，就是拘留人犯的犴狱。
　　犴狱地方狭小，地上除了铺了些杂草别无一物，靠近后还有一股难闻的屎尿味，不像是关押人的地方，倒像是个牲畜棚。
　　邓大戟似乎因为犴狱里空无一人而羞恼，还特意向去疾解释道：“亭中众人已经被我差去巡逻去了，一旦捕盗，我这犴狱便不会空了。”
　　去疾无语的摸头，自己这个好朋友还真是立功心切，别人都是担心有人为祸，他倒好，却天天盼着能抓贼捕盗。
　　绕到院子的右侧，则是亭中的武库，亭长是可拥有武备的武吏，这个房间放着有各种长短兵器，有矛、戟、弓、剑等，不过没有军队的制式兵器弩，邓大戟说弩管理较为严格，一般亭部也不配备。
　　前后院中间，一座树立着的小亭楼吸引了去疾的目光，这座亭楼高三丈，顶部呈斜尖状，里面还有上下亭用的梯子，梯阶三尺，亭楼二层还设置着垄灶。
　　去疾内心疑惑的看着亭楼，看着亭楼像是烽火台，不过那不应该是边界之地才用得到的吗，而邓县地处南阳郡内地啊，且又不是战时。
　　去疾只能请教道：“亭长，这亭楼筑之何用？”
　　“此亭楼为县上命令新修的。”邓大戟又想起了什么，复郑重说道：“叔父曾告之，不出半年，将有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