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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县城门附近的食肆里，宾客几乎满座，去疾放眼望去，大多都是有爵者，有几个人甚至是头戴单板长冠的高爵者。
邓大戟熟门熟路，一进门便受到眼尖的店中小厮的热情招待，又殷勤的牵引邓大戟就座，而对于穿的穷人打扮看起来也不眼熟的去疾，小厮是不太搭理的，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他。要不是去疾是个公士，又是跟着邓大戟大爷一起来的，估计还得遭受小厮一番冷朝热讽。
“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有地位才更容易受到优待啊。额，不对，在如今的秦国，有钱的商贾都不一定优待，但有爵的确实高人一等。”去疾摸了摸自己头上偏右的发髻，心里一番感慨。
邓大戟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身后仁兄的想法，他只听得去疾似乎发现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事情，便急急切切的冲进店里。甫一坐下，便问道，“去疾你发现了什么？什么真相只有一个，我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去疾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心几次哇一次毛黑陶瓷。看着探起头来靠近的邓大戟，不急不缓的说道，“现在我猜测，刺杀邓君的盗贼实为左尉所派，他要置邓君于死地。”
邓大戟睁大了眼睛，一声大喝，引来周围食客的注意力，“他敢？！”
去疾作出噤声的手势，轻轻说道，“如果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他为何不敢？”
只是一时的不敢置信，让邓大戟几乎失去理智，因为有预谋的刺杀朝廷百石吏，罪当诛，还得连累其家人。陵豹为陵氏家主，家大业大，他赌不起。
不过，邓大戟也明白，这次利益足以使他铤而走险，“你是说他是为了县右尉之职？”
“然也，能和他一争右尉之职的只有同为大族族长、县中要职的邓君，时间紧迫，而除去竞争对手最利索的方法就是……”去疾比了个剑抹喉咙的手势。
邓大戟是个聪明人，只是之前先入为主的想法局限了他的推理，此刻也恍然大悟，“所以，他找了一群它邦人作案，现如今贼首已死，这就让我们查无可查。还有兵器，竟然有严格管制的军弩。”
邓大戟似乎已经锁定了真相，想到兵器，脑中似乎捕捉什么关键信息，使劲一拍地板道，“对了，兵器上有否府库记录。”说着将自己身旁的长脸取出，指着剑身上的篆字“十六年，邓县府库造，工师革，工杵造”说道，“我这把剑就是王十六年，我们邓县叫革的工师和工匠杵一起打造的。”
去疾看了看，不由感叹秦国制度的严密性，就像后世长城上的每一块砖头都刻有建造者的名字，这是为了对质量问题追责，并加以严厉处罚，因此秦国官府的工艺生产质量领先六国。制造及管理兵器更是严格，要求每一件官方生产的武器都做好标记并登记在册。
“可惜，幕后指使者没那么愚蠢，我在检视案现场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一件兵器有官府标记。”去疾摊摊手回答道。
“嗨，然也，想必那厮也不会那么蠢。如今没有无证，也没有人证，最后活着的韩人盗贼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用的信息……”去疾回忆起韩人盗贼芦苇瘦瘦弱弱的形象，芦苇胆小，说的话应该属实，就是他说的盗首虬髯大汉是楚人，“对了！”去疾激动的一拍后脑，“那个韩人说虬髯大汉梦呓中时常讲到“放过他们”！”
“你是说，虬髯大汉被人威胁所以冒险拦路劫杀？那么很可能陵豹找到了楚人盗首，之后以他的家人来挟持他冒险。”自认为这就是真相的邓大戟一拊掌，“那么我们只要派人盯住陵豹府邸，找到虬髯大汉的家人，就很可能有了关键性的人证。”
“我看我们还是先将想法禀报邓君知晓为好，具体如何做当由邓君抉择。”
去疾提出这个“真相”起初也只是个猜测，后来两人互相讨论印证，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以至于邓大戟几乎已经认定了幕后指使者就是郡左尉陵豹。
不过越是合情合理，却越让去疾生疑问，去疾做事喜欢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考虑问题，因此乡里邻居常夸他懂事会为人。
“此番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因为如果我是陵彘，断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而且露出这么多的疑点。可如果不是陵彘，那又会是谁呢，倘若右尉职位空缺，谁会是既得利益者呢……”去疾摸着脑袋，皱着眉头思索，不敢想却偏想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大人物”，“莫不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坐山观虎斗，两虎死而过江龙独占地盘？”
坐在对面的邓大戟看着去疾，一张大嘴里嚼着块大肥肉，含含混混的说道，“想啥呐，吃完了一起去找我叔父，告知事情原委，好立刻行动。”
“这憨货就是这么急躁，不过吧，执行力倒是挺强。”既然如此，去疾干脆也不想了，埋头苦吃，坚决与大鱼大肉作斗争。
……
一顿饭匆匆吃完，去疾解下小串铜钱的麻绳，取了十枚结账，心中也小小的肉痛了一下，“真不愧是这县城里最贵的酒楼呀，真贵！大戟是阔惯了，带着自己一顿鸡鸭鱼肉，就吃了母亲辛辛苦苦好久才能织出一匹布的钱。”
去疾是个孝子，柳为了他和弟弟生存，便宜老爹走了的这两年，她吃了太多太多的苦，眼角都熬出了很多细纹。
去疾掂了掂手上剩下的钱，看着送出店门外的小厮菊花般的笑容，仍然坐在市肆内吃着丰盛食物的高爵者，走在他前方昂首阔步、持剑四顾的邓大戟，心中百感交集，“有人生而为大家贵族，有人却生而为闾左贫民，倘若不是自己恃武击贼，因功得赏，怎么吃的起鱼肉，又怎么能和亭长邓大戟相交。”
去疾抬头看向夜空，十五的月亮如银盘高挂，月光照射在街巷上铺成一条洁白的路，秋风吹起落叶，心中升起一番苍凉，自己生而贫弱，随风飘荡。可又生在这个爵位沙场搏，功名马上取的时代，未必不能借势高飞，逆流而上，走出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去疾知道，自己必须要抓紧每一个机会，每一个能够向上攀登的机会。而眼下，去见邓满就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
邓县城东一户深宅大院内，主吏掾邓满坐上位，左右分别坐着去疾、邓大戟。
刚一进屋，邓大戟就已经将自己和去疾在市肆里讨论的推测告诉邓满，本期望着叔父邓满对他的见地表扬一番，却不料邓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或是认可，反而面无表情的沉默了起来，只顾着看向门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邓大戟不解，便打眼色求救于去疾，他知道，去疾不止是叔父的救命恩人，同时才能也很受叔父赏识，如果去疾能为自己说一下话，以他的口才文采当能点醒叔父。
可这个去疾，从一进门开始，也是紧锁着个眉头，不发一言，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只不过偶尔也跟着邓满的眼神，望向门外，却似全然没看到邓大戟的眼色。
许是邓大戟闹的动静大了，发现情况的邓满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座下的这位青年才俊，摸着自己浓密的胡须道，“去疾，你也和大戟一样的看法吗？”
去疾抬起头来，作深思状回答，“不，我现在反而不认为此事会是县左尉指使，当另有其人。只是可能是谁，小子却不知道。不过，不管如何，都望邓君您能多多注意，保重身体。”
听了去疾的回答和真诚的祝愿，邓满却板起了一张脸，“什么另有其人，就是肖小盗贼拦路劫人，恰好撞见了我罢了。好了，此案已了结，汝等不必多虑了。另外我已差人在县中安排了你的住宿，天色不早，你这就去罢。明天早早回家去，好好待着就是，勿生事端。要知道你虽得爵，但还未成年，很多事情你都做不得！”
在邓大戟听来，这已经是叔父在赶人了，但去疾听了却懂了大半，因此非但不恼反而拱手作揖，脸上温和的笑着，“多谢邓君厚爱，邓君保重！”。
看着去疾离开的身影，刚才还板着脸的邓满却忽的露出老怀开慰的笑容，让一脸懵逼抓耳挠腮的大戟更是抓破头皮也不明白，“这两人啥意思啊？”
而接下来的邓满的一句话最少让他的心定了下来，不必为新认的兄弟遭了叔父嫌恶而担忧。
“去疾真当是文武全才耶！其勇其仁，虽年少却显老沉，已堪其用。等到过了这月，他成年了，吾必定要举荐他为吏。”
去疾刚走不久，一个邓氏族人就转进门来，向邓满禀报道，“家主，已经打探清楚了，陵宅最近都未有陌生人进出，宅内也没有说楚语的人。”
邓满站起望着官寺的方向，摸着胡须了然道，“果然，不是陵豹，而是他！不过，他却没料到我大难不死，因祸得福，既有望右尉之职，还发现了一块璞玉。”
这边邓满春风得意，饶有兴致的拉着粗汉子邓大戟在院中赏月。而在城西的陵家宅院内，陵豹气急败坏的摔了心爱的铜杯，对着官寺的方向破口大骂，“这老贼，真是无用，杀邓满不成，反害我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