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贷款

　　在1998年，银行对私企的金融政策开始从警惕改为扶持。何欧在报纸上确认过，这个世界在这一点上，一如前世。
　　他老爸何光明那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银行那里借到了一笔贷款，才撑过去了最后一段困难的时期。
　　不过，此时并非彼时。现在远望地产这个公司仅仅就剩下一个空壳，项目工地也已经全面停工几个月，这样的现状，要想贷款，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如果想要在银行那里过关，他要做的不仅是把公司的架子重新再给搭起来，同时，银行内部也必须有人帮忙说说话。
　　商行现在的那个信贷部主任，后来一路升任到了分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直到2014年才退休。彼时在安元市做房地产的人，谁不把他家的各种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别说他这个交情极好的小舅子，就算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是谁谁谁，是干嘛的，大概住哪，何欧也都心里有数。
　　结合现在的情况随便打听打听，就可以确定下来。
　　但现在忙活了一个月，只是让事情稍稍有了一点眉目，后续必须趁热打铁，需要一个人全心全力的去跟进。而这个跟进的人，他何欧无论从年纪和身份来说，都肯定是不合适的。
　　今晚应该和母亲摊牌了。何欧清楚，自家老妈的床垫下一共压了差不多2000块钱，这一个月下来被他花得就剩四张，这件事，她肯定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吭声。
　　何欧对于母亲的了解远不如对父亲那么深。
　　上一世，他成年之后和林清茹的谈话很少，他的印象里面，母亲只是一个喜欢逛街打牌的富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是个天生的乐观派。直到现在，何欧才发现，他对于自己老妈的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
　　他这么琢磨着，到了家附近已经是月上中天。
　　皎洁的月华洒满了曲江，黑暗中隐约的点点波光，就像是落在地上的星辰。
　　筒子楼位置僻静，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截砖厂面前的那段小路。
　　路面被货车压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白天骑自行车倒是无所谓，晚上走路都得小心。
　　刚过砖厂，便听得那边有吵闹声。
　　转进去，只见在楼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不少人，人圈里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站在那，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面前三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正对着她说着什么。
　　一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抓起了她的头发，甩了一耳光，一下子就把她打倒在地。
　　旁边围观的人鼓噪起来。
　　三个混混压根不怵，只当没听见，对着倒地上的那个女孩儿就一阵拳打脚踢。
　　何欧走到近处，见他们脚脚用力，拳拳到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那女的倒也硬气，竟是一声不吭。
　　“这个月又少了两百，加上前几个月的，你拖了快2000了。下次要是还补不上，你就给我去卖。听清楚了吗？”黄毛蹲下身，抓起那女孩儿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
　　女孩儿的脸上头上全是灰，全身都脏得不成人样，嘴里说出的话却出奇的冷静。
　　“你们要再打我，明天我就上不了班了，下个月肯定还不了。”声音清脆稚嫩，感觉不会超过二十岁。
　　黄毛也惊讶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管你那么多，记住啰，下次老子来，一分不少，都得给我补上。”
　　说完站起来，几个混混就大摇大摆的向外走，目光四转，见谁都瞪过去。
　　这栋楼的住户一部分是在砖厂里上班的民工，一部分是落魄得连城里房租都给不起的人。此刻没有一个人敢与他们对视。
　　何欧的脚步没停，从人群边缘走过去，直接上楼回了家。
　　母亲还没有回来，何欧把卧室里自己忙活了一个月的一叠贷款资料拿出来，放在桌上。这些天，何欧每天算着时间去李林家，看似在读书，实际他一天学都没上，全部时间都用作准备这些东西。
　　9点过，林清茹推开家门，见自家儿子坐在床边，茶几上放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她有些意外，但没有太过吃惊。放下手中的东西之后，便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何欧的正对面。
　　林清茹问道：“你事情办好了？”
　　“嗯，差不多了。”
　　何欧接下来把这些日子自己所作的事情向母亲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是故意骑车去撞李林一事。
　　“……说起来也是运气，现在也不敢说百分百能成。但我觉得值得跟进一下。”
　　林清茹在何欧讲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翻阅着何欧准备的那些东西，这时她才抬起头，问道：“你准备拿钱来做什么？”
　　林清茹口中的那个“你”，让何欧有点意外。
　　何欧解释道：“假如把这点钱用来继续我们那块地的开发，难度很大，时间节点也不对。所以，我准备想办法挪出来，另做他用。等赚了钱，再动我们自己的那块地。”
　　林清茹看着何欧，若有所思。
　　从那天他小叔二姨上门之后，这段时间自己儿子的变化，林清茹都一点一滴的放在了眼里：
　　话变多了，没事不再一个人躲进房间，而是会跟自己坐在一起聊天，讲一些新奇古怪的笑话。
　　性格更强势了，但不像以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生活变得很规律，没人管也不熬夜了。
　　依旧经常用电脑，可并不玩游戏了。
　　每天吃完饭都会洗碗，也会帮她切切菜，扫扫地……
　　所以何欧拿钱的事，她第一天就发现了，故作不知，只字未提。
　　何欧偷偷拿了公司证件和公章出去，她也知道。
　　手里这叠资料，一直放在卧室的衣柜抽屉里，她眼看着从薄变厚，不知翻过多少次了。
　　林清茹等了一会，平静的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六成吧。”
　　“会亏钱吗？”
　　“想赚得多，就会亏得多。不那么贪，就亏少点。”
　　“你考虑了多久？”
　　“一直在琢磨。”
　　“是不是谁叫你一起做的？”
　　“不是。”
　　“也没有人教你？”
　　“没有。”
　　“能回去上学吗？”
　　“不能。”
　　林清茹沉默半晌，点点头：“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