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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般心思 两处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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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除了她每天男装入城打探消息外,姑爷竟是真的未曾踏足州城一步,天天就呆坐在这块山石上要么发呆,要么对着那一片不知经历了多久岁月的黑松林提笔濡墨的涂涂抹抹。
  她知道姑爷这是在画水墨画,自打那画出来像的吓人的画不再开笔之后,姑爷随方先生学辨经之余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在了这水墨上,每天一幅雷打不动,高阳人都夸姑爷是个才子,只有她才知道这才子二字的背后姑爷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明白眼前这片黑松林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以至于姑爷从一开始见到就跟魔怔了一般为之无限痴迷,天亮就来天黑方走,日复一日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哥舒气闷之下又一次站起身来细看黑松林,目光所及但见一株株也不知活了多久的古松满布苍皮藓苔、姿态蟠纤,有的倒在溪岸边似要把山溪截断,有的依石兀立指戟刺天,种种奇异之姿又怪又莫名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终究还是看不出什么,哥舒索性跑到姑爷身后看他的涂抹,分明是看着松林,但姑爷画的却没有一株松树,纸上只有一条条或粗或细或弯或直的线条,乍看之下跟鬼画符似的哪怕三岁小儿也能画出来。
  “这画的是什么嘛?”哥舒嘀咕着就想扭头,但想着姑爷当不至于干这么不知所谓的事情,遂第一次强迫着自己再看,细看。
  看着看着,她蓦然发出“咦”的一声轻呼,眼前凌乱的线条似乎都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株株刚刚才看过的松树,最终汇为一片松林。
  “怎么会这样?”哥舒连退几步,摇摇头再看,鬼画符依稀还是鬼画符,但每一根看似凌乱的线条中蕴含的苍劲之力却是三岁小儿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的。
  “姑爷,你在练习画技?”哥舒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些敬畏的崇拜。
  就因为她,宁知非已从老僧坐禅般的静定中回过神来,闻听此言简直是哭笑不得,“你现在才看出来?”
  哥舒点头,宁知非无言以对。他的神情让小丫头很是受伤,嘟囔声道:“别人学画都是取成画作范本,你这……哪有这样学画的嘛!”
  “你以为我不想,到哪儿找去?”
  他是真的无奈啊,南派文人画,也即后世所知的水墨山水创始于盛唐大诗佛王维,距今不过几十年时光而已,他也是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大师,要取成画作范本的画就得是他的,但王维的画又岂是好找的?
  既无成画作范本,他就只能以后世所读之画论为底,以自然为师通过反复练习来触发,领悟并实现画论,这也是他如此痴迷于这片黑松林的原因,它对荆浩《笔法记》的触发实在是太大了。
  “姑爷,我们到底还要在这儿呆多久啊?你在才子榜上的第十三名眼瞅着就要保不住了”
  今天的观摩领悟已经差不多了,宁知非收好东西起身,闻言笑叹道:“保不住就保不住吧,明知是烫手山芋还非要捂在手上,傻不傻?至于入城,且等观察使衙门定了拔解之期再说”
  哥舒熟练接过宁知非手中画具,歪着头,“往年道中拔解都在三月中下旬,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往年是往年,如今城中摆出这么大的赌盘,赌局岂能结束的太早?”
  “姑爷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哥舒探手揉了揉哥舒的团子头,“我只说让你耐心等着,这次怕没有那么快就能回去。才子榜上的名次也须看淡,掉出前二十是好事,只要维持在五十名以内即可”
  哥舒想来想去还是似懂非懂,嘟囔着道:“读书人的事就是麻烦!不过若是姑爷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凭什么保住五十名?”
  “谁说我不做?”宁知非的一笑在哥舒眼中显得异常神秘,“不进城并不代表不做事啊”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借宿的农家前。房屋主人黄老伯正蹲在屋檐下发呆,见他们回来忙起身招呼,脸上极力做出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掩盖不掉深深的愁苦之色。
  这是个极老实的竹艺匠人,以给刘氏漆器行做竹胎为生,日子本还算过的不错,无奈前些时刘氏漆器行被人所骗直至倒闭,他也就失了进项来源。
  欲觅他途又因年纪太大其它漆器行不愿雇佣,如今家中生计系数压在儿子黄大身上,黄大虽已熬过了学徒期也能用心技艺,但终究只是纸行普通匠人,能有多少收入?老黄又岂能不愁?
  哥舒知道他愁苦的原因但除了房钱给的厚些外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只有救急没有救穷的。满是同情的准备进屋时,却见姑爷停住了步子,“黄老伯,我倒有个法子或可解你生计之忧……”
  话没说完,黄老伯已一头蹿起来,“真的?”
  ……………………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经过一个极美的春夜后早晨推窗眺望,任谁都该有个好心情,但来自荆州江陵的考生宁知智心中却满是忐忑,忐忑于昨晚下了大本钱的交游不知到底有何结果。
  江陵宁氏本也是山东旧族,六朝典午南渡时为避战乱举族迁往江陵,前隋及初唐时候历三世而四出公卿,家族一度甚是显赫。
  但至安史之乱爆发,随着家中菁英尽数折损于乱中以至断了仕宦传承,江陵宁氏便一蹶不振,直至如今更是衰落到即便在江陵县也算不得一等家族的地步。
  科举仕宦无望,族中子弟弃学从军者众,不惜违背祖训为商贾者也不在少数。宁知智身为族长幼子,没少见父亲为此大发雷霆却又意态消沉,这也成为他发奋读书的最大动力。
  县试高中,州试高中让老父破颜而笑,也让他一度意气风发。但到了襄州看到才子榜,再摸清情势后却是兜头一瓢凉水浇的他透心凉。
  在江陵颇获赞誉,被老父寄予厚望的他根本就没进才子榜。而今年道中拔解的路数除了博戏之外俨然就是长安礼部试的预演。
  改卷不糊名,考前的扬名就变得无比重要,每次长安礼部试开考之前,考生们最大的心思从来都不是花在温书备考上,带着个人行状和得意诗作满城乱串的行卷,干谒才是常态。而这也是当下之襄州城中一景。
  通过道中拔解的考生被称为贡生,唯有贡生方有资格前往长安参加礼部试,历来山南东道每逢拔解名额大多都在五十名左右,如今才子榜正好取五十名,这让今科考生如何能不在意,敢不在意?
  无论如何要进五十名,要上榜就得先扬名,对于他这等外乡来的考生而言,扬名之途除了行卷,干谒于城中诗坛名宿,达官显贵之外,唯一的途径就是广泛交游。
  交游才子榜中人,尤其是名次靠前者,而后通过他们的赞誉提升自己的名声,这是宁知智当前唯一能主动争取之事,也是他昨晚所做之事。
  “醒了,醒了,隔壁刘公子醒了!”进来是烟雨楼中伎家如云,亦是他昨晚所选的陪宿阿姑。
  宁知智闻言,转身出屋,到了隔壁门前时使劲揉了揉脸,待脸色更柔和些后才叩门而入。
  他倾力结交的人名唤刘光复,邓州人氏,州试第二,才子榜排行第二十三。
  见他进来,刘光复边慢悠悠起身,边道:“宁贤弟来了,昨晚宿醉腹中空的厉害,叫厨下备一份龙脑水晶饭再加个飞刀鲙鲤鱼佐餐吧,莫忘了交代清楚,那鲤鱼务必要新鲜”
  宁知智闻言腰上猛然一紧。龙脑水晶饭原是御膳品类,约三二十年前传入民间,价格奇高,飞刀鲙鲤也不便宜,再加上昨晚的花销……
  就是想到昨晚的花销,再想想他高居才子榜第二十三位的排名,宁知智终究什么都没说。
  慢慢腾腾起身,心满意足的将一份龙脑水晶饭并飞刀鲙鲤吃的干干净净后刘光复方才离了烟雨楼,两人结伴前往本城前辈诗家孙不遇府上看行卷结果。
  路上,刘光复不住感叹昨夜那个红阿姑云玲的容貌身段,并不时探问如云之事,出语甚是狎邪。宁知智根本就未曾与如云同寝,又如何答他?
  正不尴不尬的时候,蓦见刘光复精神一振,老远向对面两人迎去,“宋兄,好巧”
  对面走来的亦是两人,当先者弱冠年纪,长身玉立,望之便让人心生好感。宁知智见他甚是出众,又闻他姓宋,心中已疑他是才子榜中那位,待听了两人的寒暄后当即确定下来。
  唐州宋玉楼,州试第一,才子榜中高居第七。
  宁知智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袂,等着刘光复为他介绍引见,毕竟宋玉楼已经绍介过他的同行者。
  等了好一会儿刘光复也无此意,就好像忘记身边还有个同行者一般,无奈之下只能强行清咳了两声,刘光复这才敷衍着为了做了介绍。
  宋玉楼早已不耐烦刘光复的无话找话,但听到他的名字后眉头一挑兴致盎然的重复着他的名字道:“宁知智,那你与宁知非是何渊源,他怎么还不曾入城?”
  “又来了!”宁知智闻问心下哀嚎不已,自他入襄州以来这个问题已经被问的太多,尽管当面相对,但听到名字后却无人在意他,所有人关心的都只有宁知非,才子榜上高踞第十三位的宁知非。
  “好教宋兄得知,我是出身于荆州江陵宁氏本宗,他是房州高阳宁氏宗支,虽同出一宁,但因两地千里之隔,我也未曾见过他”
  口中这般说着,宁知智其实是听过宁知非这个名字的。他清楚记得去年高阳宁氏族长曾给父亲来过信,信中所说就是二房子弟宁知非悖逆不孝,火烧祖宅之事,并请本宗再续族谱时务必将其逐出,永不放归。
  但是,这些事如何能对外人说?
  “哦,是这样”宋玉楼将右手中所持之物往左掌中轻轻一敲,姿态风流娴雅,遗憾声道:“本道所辖十三州之状头除了令宗亲之外某已尽见,可惜了!令宗亲既能州试折桂必定不凡,只不知是为了何事羁绊竟至迁延至今”
  宁知智无言以对,只拱手答谢而已,毕竟宋玉楼称赞宁知非时用的是令宗亲的称呼,他理当与有荣焉才是。
  他没说话,绝不甘于被冷落的刘光复当即接过话头“哧”声笑道:“房州荒僻,文教不兴,他那状头岂能与宋兄等相提并论?再则我也听人说过,房州万家今科没有出色的人物参加州试,那宁知非又颇会钻营,攀附上知州公子方才得了个第一”
  言至此处,刘光复又是一声嗤笑,“或许他迟迟不肯来就是因为自怯,怕人看出名不符实的缘故”
  这番话听的宁知智很不舒服,宋玉楼摇头叹息一声后拱手便要告辞,却被刘光复强行留住,问他手中所持是个甚新鲜物事。
  宁知智闻问也来了兴趣,只因宋玉楼拿着的那个前所未见之物实在风雅。
  “此物名折骨扇,甚是个好风雅物”
  宋玉楼随手打开,就见那物的器身是由修竹与白纸制成,一清二白,清爽可喜,“啪”的轻响声中打开后,其物顿时展开如半轮素洁的圆月,手腕微动已有清风随之而兴。
  小巧,便携,实用,可随手把玩亦可消暑退凉,更动人处是素白扇面上的诗与画。
  画是月下独酌。
  皓月高悬,一年轻士子模样的人物独坐于花圃之中且赏且饮,姿态风流到了极致不说,也不知作画人用了什么技法,只寥寥数笔便将士子月色下的背影勾勒的出尘脱俗,望之真如神仙中人也,可惜的是看不到他的真容。
  画的旁边还配有一首伶工词,文曰: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惜取而今现在。
  这词,这画,与这折骨扇简直是珠联璧合的文人恩物,宁知智方一看完已是忍不住怒赞道:“好画,好词,好心思,敢问宋兄是从何处购得?”
  宋玉楼小心翼翼合上折扇,显然爱惜到了极处,“以前只见过闺阁们合用的团扇,似这般好物某也是第一次见,原是两日前为人所赠予,实不知何处可以购得”
  刘光复急问道:“何人所赠,同是才子榜中人,为何竟不赠我?真是岂有此理”
  “那人只是放在某所投宿的客栈柜上,而后再留言赠某,其人某亦未见,告辞!”宋玉楼说完,向宁知智点点头后便洒然而去,至于刘光复面上则冷淡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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