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唐才子传 / 第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笑罢酒残,方希周手抚酒盏,“不是不愿收你为徒,实是你若真与我定了师生名份反倒有害无益,前程越是远大就越是如此,某岂能拖累于你”一声叹息,无尽沧桑。
  看来老人的回乡当是别有隐情……宁知非听出了许多东西,不过方希周未再细说,他也就什么都没问,召唤老仆请他上了一瓯浓浓的煎茶,两人望松而饮。
  茶尽酒也就醒的差不多了,方希周也恢复了常态,开始考校宁知非的五经功课,诵经不须多提,主要功夫花在通经和辨经上。这都是未来科考中必考的科目,除此之外尚加了据《大唐律》写判词以及鸣琴两科。
  方希周居然是鸣琴大家,这一点真让宁知非喜出望外,单只为此,他追随方希周的学习已是不虚此行。
  对外的名义是司笔札,但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关系倒更像个一对一的培训班,专为冲击科考的培训班。
  黄昏时分,宁知非走出方家时只觉头昏脑涨,方希周的要求太高,进度也太快,这第一天的学习就很不轻松,不过收获也着实是大,国子博士果非常人。
  边走边消化,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赁房处附近,远远见到那里围着一堆人,且还有明显的喧哗之声,宁知非唬了一跳,忙快步上前。
  越走近喧哗声越大,等看清楚听清楚之后却让人哭笑不得,原来这些人都是等着买卤肉的,之所以喧哗则是眼瞅着卤肉已经不多,自己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前面那些贼厮偏偏买的太多,全然不管后面人的死活。
  后面人急了就喊,说话不大好听,前面人如何能干?于是就聒噪吵闹起来。
  此前就料到卤肉生意不会差,但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也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火爆成这个样子,看来对肉食的渴望真是人的本能,自己真还低估了。
  宁知非听了一阵儿“措大”“竖子”们之间充满市井气息的对骂后笑着从侧门进了赁房。
  宁王氏房中,宁王氏难得的掩嘴而笑,“哥舒那胡丫头真是能吃,一个人的饭量怕不顶得上为娘五六个?但这丫头也真是能干,她还没你大吧,竟生生把这爿生意给张罗的有声有色,还有她那力气真是大的吓人”
  宁知非陪着笑了笑,“能吃能干嘛,娘切莫小看了她,哥舒实在是个宝”
  “哪儿有姑爷说的这么好”
  说曹操曹操到,哥舒真就从外面进来了,头上发揪散乱,袖子挽过了手肘,可以清晰看到瘦胳膊上的腻腻油光,论形象活似个屠户,人却高兴的很,肤色极白的脸上明显有着因兴奋激动而起的晕红。
  向宁王氏见礼之后,胡丫头迫不及待将一个大大的木匣子墩在宁知非面前,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待盖板抽开后就见到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黄澄澄的通宝钱,乍一见竟有些晃眼。
  “这都是今天赚的”哥舒昂首挺胸,朝向宁知非的脸上表情分明在说,夸我呀,快夸我呀!
  宁王氏吓了一跳,“一天就有这么多!”
  “娘,你看,我就说吧,哥舒是个宝,不仅能干而且招财”
  真夸上后哥舒反倒不好意思了,“要能干也是姑爷,毕竟这一切都是姑爷你谋划的,就连手艺……”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宁知非没注意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哥舒珊瑚眼中刹那间迸出的光彩,“我娘身子不好,我白日里又不在,还是跟在阮家时一样,钱你收着,家也是你管,只要别委屈了我娘就成”
  不等她推让,宁知非接着问道:“外面的人都打发了?今天才第一天怎么就有那么多人?”
  哥舒眉飞色舞的说着,原因有二:一是卤肉的味道着实好,又便宜,城中能买得起的人多;二则是她让她养父借走街串巷卖货之机给做了宣扬,免费送人尝,而后告知售卖地点,居然一炮而红。
  “哥舒你真聪明,居然都会打广告了”
  “啥是广告?这不是姑爷你说过的路数嘛,只是没想到这么好用”
  宁知非无语,“行,有这个开门红这爿生意就算做住了,以后该雇人该怎么经营都由你做主,只要守住卤肉的法子不外传就成”
  事情说完,哥舒走了,宁王氏从窗户里看着她的背影,“你什么时候又会这卤肉之法了?还有,这爿生意全都交给她,你就不怕……”
  “自己琢磨出来的呗,至于都交给她,这不过是个小生意,如果能用这么一爿小生意看清一个人,值!”
  宁王氏看着因自信而神采飞扬的儿子满脸都是慈爱,神佛保佑,自打成婚后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夜之间就变成能顶门立户的丁男了,亡夫若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必定会九泉含笑。
  自己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是有个盼头了。
  日子就这么忙碌而充实的过着,宁知非穿越前毕竟是文学硕士,学习能力不差又有基础,学习的进度就极快,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新的烦恼。
  方先生的寿诞近在眼前,该送什么礼物好呢?
  晚饭时说到此事,宁王氏与哥舒议论的很热闹,也都给了不少建议,却都不合乎宁知非心意。
  饭后,绕着小院子边散步边想,正为毫无头绪所苦时蓦然见到明亮月辉下高大的乌桕树在地上疏影横斜的投影,心中顿生灵感,有了!
  有了想法就开始准备东西,好在开着卤肉锅倒也方便,只是看的哥舒莫名所以,虽跟着忙却始终是一头雾水。
  第二天早晨按时前往,方先生打开《五经正义》正准备上课,宁知非赶紧上前拦住了,“上课勿急,今日学生斗胆请先生帮我做个样子”
  “样子?”
  这个词儿没法儿解释啊,宁知非索性也不解释了,笑着道:“先生就保持这个姿势坐着不动即可,对,书就这么拿着”边说边开始掏家伙。
  “你这是又要做甚?”
  方希周看着宁知非掏出的细炭棒,白胡饼莫名所以,再看到他冲自己翘起大拇指,眯缝着一只眼睛瞄来瞄去的古灵精怪,忍不住笑骂“故弄玄虚”,虽是笑骂,身子却坐的端正,终究是好奇灵性十足的他究竟要干什么。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作画,只是不拈笔不濡墨,就靠一根黑黢黢的细炭棒子瞎比划也能作画?又能画出什么来?
  宁知非此时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细炭条,观察完毕,脑海中构图完毕后即刻下笔,细炭条在纸上轻柔滑动的沙沙声中,方希周的半身像开始由隐到显,渐次完整。
  “哎呦,老夫的腰都僵了,你到底好没好?”
  方希周正抱怨,县令吴明远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亲自提着一个小食盒,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
  “先生,你这是……”
  “莫问我,要问就问你的县试案首,谁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吴明远顺着方希周手指的方向到宁知非身边一瞥。
  “咦!”
  方希周的好奇心已经憋了许久,吃这一“咦”后再也耐不得了,起身来看,只一眼人就僵住了,片刻之后蓦地向外扬声道:“方六,去把夫人的那面江心镜取来”
  说完回头又看,看了好一会儿后抬头时恰与吴明远四目相对,“像吗?”
  吴明远点头的同时叹息声道:“像,太像了,简直神乎其技”
  不一会老仆将名满天下的扬州江心镜送了过来,宁知非笑着上前接过后站在方希周面前,使其面容清晰映照在镜中。吴县令则知机的拿起那幅素描并列于镜面旁侧,于是画中人与镜中人就有了鲜明的对照。
  方希周看看镜子再看看画,如是者数次后亦自一声长叹,“明府所言不虚,真神乎其技也!”
  吴县令目光一转到了宁知非脸上,“不用笔墨却能绘人像惟妙惟肖,宁生从哪儿学来如此奇技?”
  宁知非对方先生与吴县令的惊叹并不意外。
  古代画人物画不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不像本人,很多时候甚至都不像真人。
  究其原因,古代人物画跟国画一样也走的是写意的路数,并不系统运用透视术,对光影变化的表现也太主观,其魅力和极力追求的境界从来都不是像,而是线条和气韵。
  简而言之,这是绘画技法的差异,而他所用之人物技法这个时代根本还没出现,乍一见如此写实的人物画,任谁都难免惊为天人。
  “明府谬赞了,学生自己琢磨出的雕虫小技哪里敢当一个‘奇’字!”
  宁知非拱手谢过吴县令后,侧身向方希周深深一揖道:“先生寿诞将至,学生寒素无以为礼,惟以此画祝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方希周笑得脸上皱纹条条绽开,“此画竟可传世!若是保存的好,三五十年后的后世子孙也可一瞻老朽衰残之貌矣,你有心了。此画山妻必定喜欢,你二人且先宽坐,容我将画送她一观,即刻就回”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说什么,捧着画献宝似的出去了。宁知非见状自然高兴,为这份寿礼所作的用心终究是没白费。倒是吴县令似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脸上一副沉思的神情。
  直到方希周回来,说着老妻的欢喜时他才恢复正常,打开食盒,里面装着的是两瓯好酒,并一盘雕好的小冰鱼,此外尚有两只琉璃樽。
  “近日新得了两瓯波斯葡萄酿,独饮无趣特来寻先生以为酒友,倒没想到另有收获”,说完,若有深意的看了宁知非一眼。
  宁知非知机的上前接过食盒为两人布酒。鲜红的波斯葡萄酿倒入琉璃樽,再用竹夹子各投一尾小冰鱼入樽中,待樽沿处沁出一层小冰珠,名动大唐的鱼儿酒便大功告成。
  宁知非一樽奉于吴县尊,一樽奉于方希周,笑言道:“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吴明府有轻酒好客之风流,先生不可辜负”
  方希周接过酒樽笑向吴县令道:“看看他这张嘴,出口即可成章,容貌,风仪也属上佳,生在高阳委实是可惜啊!”说完,竟曼声吟了几句诗,曰:“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以吴明府的见识自能听出这几句诗是出自初唐陈子昂的《感遇》,意思是枝叶繁茂的兰若应季开放,美不胜收,却因生长在偏僻的山谷而无人欣赏,只能幽守空林花颜空老。
  “先生说的是,我朝士子重漫游,重交友,重干谒,归根结底还是重扬名,宁家子也合该让他出去看看,我这里倒正好有个机会”
  方希周脸色一僵,“现在就让他出去?太早了些吧,且不说他年纪不过十六,通经,辨经的功课也未习完,再则还有州试也为期不远……”
  吴县令大笑,“刚刚说‘幽独空林色’的是先生,现在舍不得的还是先生,先生尽管放心,我并无让他远行漫游之意,只是到房州州城走一遭”
  “哦”方希周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宁知非,“明府且细言之”
  “州衙录事参军事石大人之父将过七十整寿,我意让他入州城为石父绘像,就以他刚才的手段必能博得参军事青睐,就此州试上别有机缘也未可知。先生勿恼,我知先生听不得这话,但时下世风士风就是如此,科试尤重荐举,先生……”
  方希周脸色很不好看,但最终只化为一声深长的叹息,看着宁知非道:“世风确乎如此,却与老夫相违,是故某不能替你拿主意,去与不去尔自决之”
  宁知非看看方希周再看看一脸期盼之色的吴县令,温润笑道:“不过就是画一幅人像罢了,以石参军阅人之众未必就能看得上我,先生多虑了,学生去去就回,州试之前当不至于耽误了通经”
  “好!”吴县令拊掌而赞,“州城早晚要去,就趁着这次去探探路也好,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动身吧,此去一应花费都由县衙承当”
  两瓯酒尽,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吴县尊满意而去,方希周看着《五经正义》颇有些意兴阑珊,“以你之聪慧不会看不出他是将你做贺礼以邀好于石志诚,你真要去?”
  宁知非收拾着酒后残局,闻问手上没停,“吴明府怎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学生只知道他曾于我有恩,此情不可不报”
  “你呀,糊涂,终非君子之器也!”
  “学生不想做君子,只求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快意恩仇而已”
  “那你还读这圣贤书作甚?白白糟蹋了一身好根骨”方希周恼的连《五经正义》都扔了,拂袖而去。
  宁知非小心捡起书,苦笑着摇摇头,却绝不后悔刚才的回答。方先生是最正统的士大夫,有道德洁癖的君子,但自己却不是传统的读书人,永远也不可能是。
  罢了,现在就别在他面前招人烦了,等从州城回来他的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