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等到李长盛意犹未尽地陪完女朋友回到宿舍，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一碗简单的皮蛋瘦肉粥打发了肚子，就躺在床上先睡了下去。宋佰一颗虚心求教的心几次冒出对知识的渴望，像小时候中午被父母逼着午睡的小孩，想溜出去玩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只好一次次探出脑袋，看父母睡得熟不熟。
　　正当赵轼把手压在桌子上，出神地剪着指甲时，苍耳冷不丁地从地上一跃跃上他的腿上，吓得赵轼忍不住嗷了一嗓子，这才把李长盛给弄醒了。
　　赵轼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又把罪魁祸首拎到桌子上，指着它说：“就怪它，突然撞进我怀里，吓我一跳。”
　　宋佰一下子来了兴致，说：“盛哥啊，醒了就别睡了，说说你这两天陪你女朋友玩了些啥啊？”
　　“别提了，昨天晚上和她打了一晚上游戏，可困死我了。”
　　赵轼听了“游戏”二字，顿时也来了兴趣：“哇，盛哥也打游戏啊，怎么从来没见你打过啊？什么游戏。？”
　　“是那种插碟卡的，就一些像坦克大战，魂斗罗之类的双人小游戏，有一个两个人一起捡枪打恐龙的，我们差不多玩了三个小时。”李长盛从床上坐起来，披上了外套，喃喃了一句，“估计她现在也在火车上打着旽呢。”
　　“连你都能玩三个小时，那下次可得也带我玩玩。”
　　“你可拉倒吧，陪她女朋友玩他都伤了元气，陪你玩八成都把寿折了。”龙北笑着打插道。
　　林载仕觉得刚刚存了满肚子话的宋佰这时却突然没了后文，连利息都没放出来，不由得那边看去。只见宋佰脸上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神，林载仕之前从没见过茫然和肃重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其间还夹杂着一丝期冀。
　　林载仕悄悄把摄像头转了过去，拍下了这副表情。
　　慢慢地，宋佰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这才看到林载仕正看着他。
　　“我的妈啊，林载仕。”宋佰眼睛里透着光，被喊的人感觉他正在含泪叫他。
　　“咳，我可不是你妈。再说昨天你看我的眼神可还没有友善。”
　　昨天林载仕回了宿舍，宋佰一脸期待问他战况如何，听到“要我怎么教你拒绝程连霏的表白吗”时，恶狠狠地把枕头砸向了林载仕。
　　而这时，宋佰又欢快地像只打鸣的公鸡，直接把手机扔到了林载仕的床上，说：“哎呀，你自己看，快看！”
　　“最近有谣言说我喜欢你。”
　　宋佰回了一个忐忑的简笔画小人的表情包。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来证实一下。”
　　同样的表情包。
　　“那不是谣言。”
　　林载仕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片空旷的雪地里，捡到了一粒糖，心里有股半甜半咸的不可思议。
　　“喂，看完没？就准看刚刚的那几条，别再往上滑了。”宋佰沉浸在得意之中，故作娇嗔道。
　　林载仕把手机扔了回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北嗅出了这异样气氛中的甜酸味，问：“怎么回事，你朝思暮想的程小姐被你征服了？”
　　宋佰轻佻地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脸，朗诵道：“不，我是被她征服了。”
　　李长盛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起完床会有这么强烈的不适感，下床上了个厕所。
　　钱怀嘉取下了放着美国之音的耳机，无语地收拾起床上的充电器、指甲剪和书。
　　龙北合上了小说，顿了下，又摊开继续看了起来。
　　林载仕下床喝了口水，又接了一杯子自来水，给阳台那盆谢完了的月季浇了浇。
　　赵轼看这一场面，知趣地把苍耳放回猫窝，接着点开了游戏界面。
　　“喂，你们这一个个的，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嫁出去的，那个谁不是说把快乐分享给第二个人，就会得到双倍的快乐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李长盛打开卫生间木门的“吱呀”一声。
　　宋佰痛心道：“难道我的终生幸福连你们的一句祝福都得不到吗？”
　　四下依旧是一片寂静。
　　“我请你们吃饭还不成吗？”
　　“好说好说，百味轩呢还是牛骨头火锅呢？”
　　“是啊，我们不挑。”
　　“什么时候啊？这周还是下周。”
　　宋佰鼻子吸里进来的还是寻常的空气，呼出去的却都带上了浑身上下的不可思议，问：“你们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吗？”
　　龙北一脸无辜道：“没有啊，向恶势力开枪，从来不需要彩排。”
　　“不行，起码你们得一个一个祝福我一遍，我还得录下来。”还贴心的“解释”道：“放心，我就安慰安慰我的钱包，不会发朋友圈的。”
　　随后，指着浇完花的林载仕：“林载仕，就你先……”
　　林载仕的手机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屏幕上亮起的联系人，是“妈舌儿”。
　　林载仕在笑声中再次走向阳台：“喂，妈。”
　　一阵嘘寒问暖过后，对面四十七八岁的声音换了个话题：“今年过年，你姨妈和筱曼姐回来的，就住在我们家。”
　　“她们不是前几年就搬到江苏去了吗？今年怎么回来过年？”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姐那房间也空着。”
　　接着又闲聊了一会儿，对面才终于问了句：“你生活费还够不够啊？今晚叫你爸给你打一千去。”
　　“嗯，好。”
　　“那还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事。”
　　……
　　林载仕挂了电话，蹲下来又拨弄起那盆月季还算茂盛的叶子，回想起方才电话里说的姨妈和筱曼姐。
　　“你能不能多学学你筱曼姐，玩也是照样玩，学习成绩还那么好。”小学那会儿，每一个母亲都能在亲戚同事好友间，找到了一根标竿，每到训诫时，就无形地打在孩子的手心上。而对于年幼的林载仕而言，周筱曼就是那根标竿。
　　只是后来周筱曼的父亲出了车祸，一辈子要强的姨妈孤身一人带着还上着初中的周筱曼到江苏闯荡，几年后，姨妈改嫁了一个江苏人，再过了两年，周筱曼如母亲愿地考上了江苏本地的重点大学。
　　柔软的叶子在雨夜的风里摇曳，林载仕记得的，是那个暑假的末尾，一个焰阳高照的下午，全家人都送那母女俩踏上一辆不知前路的列车，而自己咳嗽得厉害，独自被在家里，躺在床上幻想了一下午，会不会有一个世外高人突然带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