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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倒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问毋丘俭：“将军可记得太祖？”
“太祖？”曹丕逼迫汉献帝禅让之后，建立曹魏，曹操就是魏太祖。
“太祖是怎么平的乌桓？”
“当时的情形与今日之辽东极其相似”，司马懿的话点醒了毋丘俭，他对太尉的钦佩之情又多了几分，“辽西夏日，暴雨涨水，大军难行，太祖听从了边地人士田畴的计策，绕路而行。那田畴曾为避战乱，隐居徐无山，熟悉山中道路，他自愿为向导，穿越徐无山，出卢龙塞，使得太祖大军直插乌桓之巢穴辽西柳城，打得乌桓措手不及。”
司马懿满意地捋着胡须，“所以后世将田畴这钻山而行、绕路卢龙塞出奇兵制胜的策略，称为卢龙策。”
“所以，太尉是想绕开辽隧城？”尽管并未完全明白司马懿的心思，毋丘俭还是试探着问。
司马懿大笑道：“所以说毋丘将军善于治军，却不识人心啊”，说罢，他传令军士，让那名被毋丘俭鞭笞之后被罚独自挖沟的幽州军士，今日免于受罚，先回营帐养伤，三日后再来挖沟不迟。
毋丘俭紧紧蹙眉，自己的刑罚将令这么容易被推翻，以后还如何整治这民风彪悍的幽州兵？
司马懿看出了毋丘俭的疑惑，坦言道：“卑衍和杨祚领兵五万，在辽水对岸光是狙战的壕沟就挖了20余里，我等强行渡河攻城？那恐怕我军要死伤大半，刚渡了河的军士本来就军阵不整，被他们在城中用箭一射，岂不大乱？战马又难过壕沟，待军士们架板填沟，又不知有多少人会中箭身亡，我数万之军，能活着走到辽隧城下的，能有几人？”
“自是不能硬攻。”所以上次毋丘俭只能退兵，只晓得酣战的牛金会嘲笑他战败无能，但深知兵法的司马懿明白，退兵才是聪明人的选择，渡河强攻，只会败得更惨，司马懿这番话，倒是有为毋丘俭去年之败开脱之意，令他心生些许感激。
“对，不能硬攻，只能隔河对峙。这对峙起来嘛，就难说喽！或许十天，或许百日，天长日久，军心浮动。若是都像毋丘将军这般，因为些许小事，就把军士打得皮开肉绽。等到隔河对峙百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这些军士就会变成饿狼，活活吃了我等将帅”，司马懿说得云淡风轻，可毋丘俭和牛金、胡遵三人听得却是一身冷汗，面带惊惧之色，军营哗变是常有之事，尤其是在战局没有胜算的鏖战之时。
毋丘俭仅仅想到了从严治军，他却从未想到这场战斗可能会是一场鏖战，过早得用严苛的刑罚耗尽军兵们的耐心和士气，确实极容易酿成最后自家营里兵帅成仇的哗变。
只听得甲叶声响，毋丘俭双膝跪地、两手伏地请罪道：“方才是下官鲁莽，太尉一片苦心，下官知罪了。”
牛金和胡遵跟随司马懿日久，今日却也是格外佩服。
本来在帐外见到毋丘俭鞭笞军士之时，就可以上前阻拦，但司马懿在众军兵面前给他们的主将毋丘俭留了颜面，之后又以今日之战局、太祖卢龙之策相互参照，让毋丘俭懂了这是一场鏖战，又悄然地宽恕了那被罚的军士，兵卒得以免罪，毋丘俭颜面得以留存，司马懿威严得以树立，战略思想得以统一，一石多鸟，实在是令人击节称赞。
司马懿却不以为然，扶起毋丘俭，淡然说道：“将军口口声声说要绕开辽隧，绕开辽隧，我才说将军只懂治军，不懂识人。太祖的卢龙之策中，何者至关重要？”
毋丘俭一时语塞，他很想说是“绕行之法”，但自知是错，不敢开口。
“是人”，司马懿自问自答，他踱步到帐口，望着营中往来不停的军马将士，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回身对毋丘俭说：“没有田畴，就没有卢龙之策。田畴曾避居徐无山，熟悉地理，只有他能带大军翻阅天堑，若是没有田畴，即便你绕过一个辽隧，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辽隧。绕不绕行，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一个如田畴一样的人，甘愿带着我们，越过阻碍，直抵公孙渊的老巢。”
“所以我说毋丘将军，只想着治军，不想着识人。有了田畴，1万军可擒公孙渊，没有田畴，纵是我司马懿有十万之兵，空在这辽水岸边吃光粮草，又有何用？”
今日的一番话，颠覆了毋丘俭的认知。以前他总是自认为懂军事，懂兵卒，懂阵法，懂征战，每有闲暇之时，他就埋头兵法战策，对每一种阵型的利弊都了如指掌，甚至他在幽州之时，还亲自到铁匠、铜匠的炉火前，讨论每一种兵器的制法、优劣，他还亲自命人在幽州之北建立军马场，饲养挑选精良的战马以备军需。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如此专心于军事之人，可今日司马懿的话，击破了他长久以来的想法，令他自愧不如。
战争，说到底是人和人的争斗，阵法、兵甲、马匹、营寨，都是身外之物，对这些熟知再多，却始终在外围打转，司马懿对人之本性的洞悉，对敌我心理之熟识，却才是战争中最精妙之处。
人之战，其实也是人心之战。
“那……我军该去何方找寻今日的田畴，以助我军破辽，还请太尉明示。”毋丘俭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司马懿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却一点点在引诱毋丘俭说出错误之言，再加以批驳。
“毋丘将军，你可知田畴为何要献卢龙之策，帮助太祖平乌桓？”司马懿反问。
“因为乌桓屡次劫掠边城，祸害边民，不胜其扰，甚至连田畴仰慕的刺史大人也被乌桓诛杀，故此田畴一心想借太祖之兵，报边民对乌桓之仇。”毋丘俭对答如流。
只见司马懿迈步回到主帅之位，把几案上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漆木匣打开，从中取出两件帛书来，本是牛金挨着最近，他却绕过牛金，递给了毋丘俭。
“将军，你看看我刚刚得到的这两件帛书”，司马懿嘿嘿笑着对毋丘俭说道：“如今的难题不是去哪里寻找田畴，而是这年月想当田畴的人太多啦。这不，两个田畴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我该选哪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