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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光嘴里尝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面朝下躺在林中落叶之上，奉光闻得到落叶腐植和湿润泥土混合的那种味道，这是一种很陌生的味道，此前在国师府中青砖石铺地，人与泥土隔绝，很难闻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林味道。
更为陌生的，是身后这个自称贾直的人，他到底是谁？
奉光见过他刺杀公孙修，见过他砍断卑衍将军的佩剑，见过他被祖父的火丸击中后背而全身起火，也见过他在被父亲带人擒获时仰天哀嚎，昨夜他用火偷袭了他，那是他第一次按祖父说的去锻炼自己的火之技能，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个贾直还曾以自己的脊背为上马石，让他上马，可方才，这老人又用树枝偷袭他，打得他鲜血直流。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贾直转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奉光，却并不上前搀扶，而是再次走到马旁，躬身为上马石凳，底气浑厚地说道：“请少主上马！”
不仅是奉光，库鲁和东妮也都被这老人前后矛盾、不知是敌是友的举动迷惑了，他们二人站在原地，思索着其中的原委，东妮想去扶起奉光，却被老人大声喝止。
“请少主上马！”贾直又喊了一声，奉光很不情愿地从林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和泥土，踩着贾直的背，再次上了马，东妮递给他巾帕擦拭额角的伤口，却被奉光推开，他在全神贯注地想，贾直的意图。
贾直不慌不忙，重新迈步走到马前，牵起马缰，昂首就走，也并不解释，三人也只好跟随。
忽然，四人经过一片林间的空地，几颗枝繁叶茂的苍天巨树遮住了日光和天空的颜色，那片空地因为久在阴处，多少有些潮湿，几只乌鸦落在一具尸身之上，啄食着什么，不知那尸首是人是兽。
贾直停住脚步，四人远远看着，奉光不禁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库鲁和东妮却显得平静得多，似乎那不过是日常所见，就像襄平城的市集和驴马市一样。
贾直以十分苍老的声音说：“少主，你可觉得今日与昨日，有何不同？”
奉光飞速想了一遍昨日所经历之事，与今日的遭遇，似乎有所不同，可似乎又没什么不同，总之是在逃窜，在躲避，在流血。
“阿翁何意？”奉光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你安家尊奉火教，我们不如就以火为例。这火，既是求生，又是毁灭。昨夜你三人在林中生火烤鱼，是为了饱食求生，可国师府一场大火，烧得你安家枝叶凋零，这又是灭”，听到此处，库鲁和东妮都很是赞同地点头，“火，可为生，可为灭。少主既是你祖父所言的火教斗战之神传人，你要如何用火？”
“我可以用火制服你”，奉光得意地说。
贾直听到这话并不气恼，朗声一笑，“那是因我天生怕火，且你偷袭一次，我可就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刚才那一棍子，就是明证，若我飞出去的是刀，你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奉光心服口服。
“少主，当今魏、蜀、吴三分天下，你以谁为尊，以谁为友，又以谁为敌？”
“额……”
“少主，这江湖人心险恶，你凭何物御敌？就凭你那野火，做个灶头厨奴，倒还凑合；做个偷盗放火的蟊贼，也还可以；可若是顶盔掼甲的三军之帅，你会阵法吗，会骑射吗，会兵刃吗，会运筹吗？”
“额……”
“少主，仅是此去辽西这一路，就险象环生，若没有库鲁、东妮和我，你一人可否平安去到辽西？”
“额……”奉光想起昨日若不是库鲁舍身以乌鸦之计相救，恐怕自己早已被那批人马捉了去，不由得脸上羞愧。
“国师府围墙已倒，你祖父下狱，阿妈未卜，你父身陷两军阵前，昨日与今日不同，因为昨日你可身在国师府中养尊处优，可今日，你再无依仗，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若不是东妮，你可曾捕得到鱼？”贾直听得出奉光已心生愧疚，又故意问道。
奉光的头已快低到胸膛，尽管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似乎他已不再记恨这个反手偷袭他的慈门弟子，因为贾直所言，句句戳中了他的心。
尽管他并不完全知晓到底是谁害得国师府落到这步田地，但他很想手刃那邪恶之人，为府上的人报仇，他还想从狱中救出祖父，还想从贼人手中救出阿妈，他想做之事很多，可是他连一条溪水中的鱼都抓不到，之前在府中饭食有人奉送，如今若是没有东妮和库鲁在旁，他可能会饿死。
他忽然想起阿妈的话：“草原的暴风雪随时会来，奉光，你要做一个勇士。”
“你或许就是火教传言之中的火脉之人，然而那火或可以用来防身，但始终绝非为将帅的正途利器，若是少主不嫌弃，阿翁我可以从明日起，教你骑射之功”，贾直说得言辞恳切，就像是对自己的儿孙一般，语气之中充满了爱惜之意。
听到此话，库鲁一拍奉光搭在马肋上的腿，“阿翁可是慈门弟子，神射手太史慈的传人，太史慈可是一代箭神，连我乌桓之人都怕他三分，你还犹豫什么？”
父亲早就给他讲过太史慈的故事，曾经远在城门几十丈开外，一箭将敌将的手腕钉在城楼木柱之上，若是自己也能学到如此神射技艺，何愁救不出祖父和阿妈。
奉光连忙滚身下马，再次倒地下拜，求贾直教他射箭。
“教你倒是不难”，他却面露难色，“还需往前，走到个大些的村庄镇店，或是县城市集，我也好买两把上好的弓来，我昨日所背的弓，都被你的野火给烧坏了”，他眼神中露着嫌弃，好似在数落奉光糟蹋好物。
库鲁和东妮也趁机下拜，说都愿跟随贾直学射箭之技。
一时间，些许泪水竟然充盈了老人的双眼，只见他并不去理奉光他们，而是仰面朝天大叫道：“恩师在上，我贾直，也要光大我慈门了！”
奉光颔首向下，用眼角余光看库鲁，压低声音说：“真是个怪老头。”
“只要让我学到太史慈的箭艺，我愿意变得和他一样怪”，库鲁朝奉光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