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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人说话的语调很平，从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让人很难觉得他在说假话。只是在场的少年们依然难以相信，齐州饕宴的特有环节，登楼会的第一道测试竟然如此简单。
现在出现在楼内的少年们都经过各名门的精心培养。通过色、香、味来辨物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往日早起所练的基本功。考验尝味辨物未免也太小瞧他们了，更何况还是肉丸这种最基础的食材。纵有厨师能将其做出千般变化来，但肉丸始终是肉丸，藏不住任何秘密。
“那么，谁先来？”看门人似乎最厌恶浪费时间这等事，简单说完规则后就催促这些少年们赶快进行考验。
大部分人还处在一脸懵逼的状态，在越是重要的场合面对越是简单的考验，他们就越是会疑惑其中暗藏陷进，机会只有一次，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两鬓星霜的看门人望着犹犹豫豫的年轻人们，心里一股急性子的火气窜上脑门，好在多年被留在楼里看门让他练出了养气的功夫，深呼吸两次，心里暗骂了一句“孬种们”，将火气渐渐消了下去。
看门人的心情变化在瞬息之间，场中鲜有人注意到，孙长安则是那少有的一人。
看门人情绪变化之间，孙长安明显感应到了一丝热烈的火气，常年在后厨掌勺的老师傅多会被灶台上火气，后厨里的燥气，食客传来的急气所影响，性子不仅会急，身上也会沾染上“火”的气息。此火不是灶台上的燃物之火，而是修士间常谈的五行之火。
孙长安修行时间不算长，仗着自身天赋以及其父能请来原州最好的名士进行指点，在出行齐州之前勉强初窥修行之门。他看不清看门人的虚实，却靠察觉这一丝火气把握住了先机。
出题者不爱等，那在场的人就等不起。
想到此，孙长安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桌边，对着楼梯旁的看门人行礼示意，平静开口道：“我来！”
看门人眉角微微一挑，眼里流过一起别样的神采，随后他平淡的语气里意外多出了叹息之意：“可惜，齐州儿郎有天资却没胆识，倒是让原州小子抢了先。”
“美食一途，只听过食材分天上地下水中，不曾记得追逐此路的人还要以州界划分。我与众位师兄师弟们皆为同路人，刚才在楼外又承蒙多位师兄们的照顾，现在只为报答恩情，自愿为师兄们探一探路。”孙长安这次换上了一副坚毅的表情，配上那老农肤色和浓眉大眼，真像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在他身后的云龙记“师兄们”却是暗中吐血，在楼外是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伶牙无用，说太多只会磕了你自己的舌头。”看门人经历风霜无数不吃孙长安那一套，语气又换回往常说道：“桌下有一葫芦，拿出来，饮上一口即可开始考验。”
众人不约而同在心中长呼一口气，脸上也从犹豫不定变换成了果然如此，这考验果然设置了陷阱，好在原州野人率先踩了上去。
孙长安对此没有太过在意，弯下腰在桌下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小葫芦。小葫芦没有什么玄机，只是一个用来装东西的普通葫芦。
孙长安握在手中摇了摇，里面传出液体碰撞葫芦内壁的声音。他举起葫芦，望向看门人，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看门人微微点两下头回应。
确认过以后，孙长安不带犹豫地揭开了葫芦嘴口的塞子。塞子刚揭开，一股气味就从葫芦中冲出，像那潜伏九渊一朝得势的蛟龙般，直冲而出。
这蛟龙冲入孙长安的鼻子中，直达他的天灵盖，震得孙长安一趔趄，手中差点没抓稳葫芦。
“这味……”孙长安将葫芦放在桌上，往另一边挪了一步，稍微远离了那味，脑子清醒了许多。“你是认真的吗？”
葫芦未塞，那气味直接在房间中散开。孙长安身后的众人都能清晰闻到那直冲脑门，震得天灵盖嗡嗡作响的酸味。酸味散去之后，一股让人置身冰窖的清凉味紧接而上，呼吸之间都能带着一股凉气。
“柠薄酸？”人群中，一面相平平的少年一口叫出了这气味的来源。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这少年是齐州豪商陈家的小公子。陈家以做调味生意起家，油盐酱醋以及外陆香料都有涉及，在这种汁水上，陈家公子所说的话肯定是在场最权威可信的。
“陈公子可否细说一下这柠薄酸的特点？”陈家家业虽大，其家门之下却少有富贵豪绅的恶习。陈小公子乃是家主年近半百时所得子嗣，在家中备受宠爱。宠爱之余，陈家家主也没忘请来齐州有名的书院夫子指导陈小公子学诗读经，端正品行。陈小公子年纪轻轻学识不少，还有温文尔雅之气，在场的人也乐于向其讨教。
陈小公子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让空中的酸味更浓郁一些。旁边的几人看见陈小公子这动作，再想到那味，都不由自主抖了两下。
再次确认味道后，陈小公子缓缓道：“柠薄酸相传是一果农无意间偶得之物。园中果树上结满的柠檬后，有些熟透的果实坠落到地里，与一种绿植接触后，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汁液。这绿植本是从外陆采购而来的新货色，自身就带有一种沁人脾肺的味道，浓郁时更是冲得人眼泪直流。柠檬的酸与绿植的气味结合以后所得的新汁液就会散发我们现在所闻到的气味。而这种汁液入口之后，酸味会比以前更甚，短时间可以麻痹一个人的所有味觉与嗅觉。据说所知，除了药膳一派有人研究如何利用柠薄酸来中和药材的辛苦味外，其他地方都视这东西为垃圾。”
陈小公子的解释让整个房间都沉寂下来，饮下一口柠薄酸就等于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失去舌尖上的味觉与鼻尖的嗅觉。
失去香与味两条路子，仅能靠色来辨物。
少年们能想到的视觉一路，从进门开始也已经被堵死了。房间内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众人的目光只能停留在桌上那近百个同模样的小盅上，有些人看上片刻便会感觉有些眼花。更何况，揭开小盅之后，里面就会有完整的一道菜吗？
“少墨迹！”看门人望着那陈小公子，觉得这小子一顿扎眼。懂得多并不一定是好事。就是懂的越多，才会越墨迹。大部分时候，时间都是宝贵的，墨迹就会败北。例如现在。
孙长安本还在思考应对之策，看门人这一声将他突然点醒。他看向桌上的葫芦，心中不再犹豫，拿起葫身，葫嘴对口，便将柠薄汁倒入嘴中。
汁水所到之处，味觉都被强酸侵蚀。随之而来的就是那冻人心魄的气味冲入大脑，孙长安的眼角都被凉出了一丝泪光。呼吸之间全是九渊之下那纯净的寒冷味。
作为原州少主的孙长安到没有一点豪门公子的娇惯气。如同齐州人对他的野人称呼一般，他不仅只是行事风格百无禁忌，身上还有一股野人才有的狠劲。他亲自带着四名家奴闯桥参会就很能说明问题。
他孙长安要亲身做那第一把插入齐州的尖刀。
桥上的近卫拦不住他，这小小的柠薄汁更不可能。孙长安暗自一咬舌尖，更强烈的痛觉让他快速回魂，放下手中的葫芦，来到桌前，随便挑选了一个小盅。
揭开盅盖，青瓷小盅中安静地放置着一颗…不，也许半颗也算不上的肉丸。或许，用一点肉糜来称呼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