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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锅龙鲶？这可是一道好菜啊，生活在泥潭中的龙鲶天性好动，不停地在泥地里扭动身体前行。大量运动让它的肉质比普通水鲜要紧致得多。”
苏云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铜锅，感觉自己嘴里的舌头一下就苏醒了过来。
“当然，龙鲶的美味不仅于此。龙鲶好吃，这为它的身体带来了一层厚厚的脂肪。不同于其他肉中肥腻的油脂，龙鲶的这层油脂被锁在那层软皮下面，经过地锅的闷煮以后，油脂会慢慢融化渗透进每层肉中。如果厨师对于火候的把握足够到位，那在起锅时，每块龙鲶肉还会留下薄薄一层油脂在鱼皮之下鱼肉之上，那一口咬下去……”
苏云从锅里夹出一块龙鲶放在瓷盘上却没有急着吃下它，筷尖在肉上缓缓滑过。那层深灰色的鱼皮表面布满了水汽与一层薄薄的散发光亮的油脂。
忽然，他用筷子夹住龙鲶肉，手指间发力，筷子慢慢陷入肉中，这块略有些方正的龙鲶肉就被筷子夹开了。
“夹开的肉中有白气蒸腾而出，说明地锅内的温度被掌握得刚好。在这个温度下，龙鲶身体中为数不多的水份被锁在了肉里。这样的龙鲶肉会紧致有汁，一口咬下去，皮下薄薄的油脂和锁住的汁液会在舌尖上流淌开来。”
说完这些，苏云看着筷间渐渐散开冒着蒸腾白汽的龙鲶肉，喉头也一阵耸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单从品相来看，这锅龙鲶肯定算不上顶级之作。但切肉见雾的技术也需要多次练习才能烹饪出来。不过，我们齐州地处西陆的最西边，州内水系屈指可数，这可不是能养育龙鲶的地方。星月楼也很少从其他水域进货，不可能有充分的食材给你练手。所以，小哑巴你费尽心思做出这道我的家乡菜是为了什么？”
苏云话音一转，顿时严肃起来，他放落手中的筷子，筷子与瓷盘碰撞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那块被夹开的龙鲶肉上的白汽在这一个片刻就快速升腾消失在空气中，苏云也在这时抬头看向了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少年。
晃眼看去，这个少年像是只有十四五岁，毕竟他看起来实在太瘦小了。甚至比十五岁的孩子还要矮上一个指尖。
青色厨衣在他干瘦的身上就像城外那破旧的土庙一样，袖口成了大窟窿，随时都在透风。
不过，他的一双有神眼睛与瘦弱的身材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云抬头看向他时，发现小哑巴也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很用力，就差用两个铜铃罩在自己眼上了。
而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则全是急切，双眼上方的眉头皱出了少年郎不应该有的起伏。
如果他不是哑巴，一定有很多话想一下说出来。
看着小哑巴这急切的样子，苏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悠悠说道：“你不会是想我帮你在卢总管面前帮你说说好话吧？你可是昨日才晋升了青袍，就算哥哥我帮你说上几句蜜语，那卢总管也不可能再给你连升三级吧？”
小哑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更加用力地盯着苏云。
“看样子不是为了这个……那你是想我床下那坛老酒了吧，那酒用来做淋汁确实不错，酒香里面带有百果的香气。在口感上除了麦芽的甜味也多了一分果甜……哦？也不是这个吗？”
小哑巴真想给眼前的苏云两嘴巴子，一直瞎猜什么？
“这也不是的话，那我想应该是……”
“他想你放弃参加饕宴！”苏云正准备继续猜下去，包房门口就传来一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哑巴听到有人帮他解围，眉头上的皱纹倒是一下舒展了许多。
苏云则是一下被坏了性质，看起来焉上了不少，人直接倒在了椅子靠背上，略带无趣的摆弄桌上的筷子。
从包房门口走进来的人与其苍老的声音一致，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
“今年的饕宴对星月楼评级的至关重要，可容不得有一点失误。”
这径直走进来的老者就是星月楼的当家主管之一，卢定。
已过古稀之年的卢定比小哑巴还要矮上一分，如此佝偻他走起来也是异常困难。
除开身形外，卢定一身上好锦缎织成的白袍非常亮眼，在白袍的袖口处还有两只金蟾，这彰显着他金级主管的尊贵身份。
膳门作为大陆上最有权力的核心组织之一，为所有与烹饪和美食有关的事物制定了完善的等级制度。
金级主管也是八星以上的酒楼才会配备的职位，全齐州也不过只有两家酒楼有这样的资格。州境内能有金级水平的主管也超不过一掌之数。
“你的天赋，我与楼主皆已知晓，多养你一年毫无问题。但星月楼却没有时间再等上这么一次。”
每州土地有限，食材、客源等资源也是有限。膳门为了保证各酒楼的利益相对公平，会根据酒楼的评级来划分资源。
这种规则下，高级酒楼获得资源更多，想提升也会更难。星月楼等这个升九级的机会，一等就是十年。
而西陆在几片大陆中本就算是资源最贫瘠的，齐州又在西陆最西的除了石头什么都缺的荒石山脉，举全州之力供养一座九级酒楼就是极限了。
因此，这个晋升的机会能够决定星月楼未来百年的命运都不为过。
看着卢定慢慢走近，苏云的嘴脸划出一个无奈的角度。对小哑巴还可以轻松蒙混过关，但想说服眼前这个老人却难于登天。
为利者生。
这是他遇见卢定第一天起，老人就传授给他的生存之道。
在残酷的餐饮世界里，卢定就是靠着一直恪守这个原则才能获得今天的成就。
“我不会失败……”
“呵，这几年你技术见长，性子倒也也长起来了。”听到苏云的回应，卢定不屑地笑了一下。
“哟，地锅龙鲶，好东西啊。”卢老走到桌边，看见桌上的土锅也不由两眼放光，“自从那年，我带你小子离开阳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道菜了。”
卢老见锅里的热气散了不少，连忙拿起桌上的筷子，毫不客气地从锅里夹起一块龙鲶。
“味道还行，离阳州本地师傅手里的货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这拿筷子的速度可真不像有七十来岁了。这可是专门做给我的。”
“美食这东西，见者遍有份。何况你小子放着不吃，等热气散尽了，这锅东西就浪费了。”
卢定走得慢，嘴上功夫一点也不含糊，几个来回之间，锅内的龙鲶已去大半。
小哑巴见有人出来撑腰，也是喜上眉梢。
“听闻你这次胆子不是一般的野，已经先行从州守处报名。名字上了州守那，我自然是没法强行给你弄下来。”锅中的龙鲶渐少，卢定手上的筷子也慢了下来，语气也越发严肃，“你要是不听劝，也应该知道你失败之后，丘总管那一派就可以让你死个透彻。”
齐州境内一共两家八级酒楼，两家庞然大物对外互相竞争激烈。对内，也各有错综复杂的派系。
丘总管想置卢总管于死地，这是星月楼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失败呢？”面对卢老这些狠言，苏云倍感头疼。
卢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云，将锅内剩下的龙鲶肉尽数收进腹中后，合上筷子，倒上一杯清茶，漱了漱口，然后有些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离开。
“腿在你身上，去不去是你的事。反正今年的饕宴，我已经吩咐楼里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缓步走到门口时，卢老身形一顿，片刻后只留下了淡淡一句。
“死于成功之前的天才，统称为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