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雪色

　　寒冬冷彻骨，夜色遮天幕。
　　临至。
　　大雪纷飞，染万物为银白。狂风四起，摧树木尽折腰。
　　一条看不清尽头的道路，只有林霄一人在埋头前行。他裹着长棉袍，弯曲着后脊。沉重的脚步踏碎了积雪，却踏不碎黑夜中无尽的孤寂。
　　呼呼风中有马蹄声与车轮声若隐若现，由远及近，直至车夫拉住缰绳，两匹高头大马扬蹄止住。长嘶声划破寂静，也击垮了林霄最后一丝气力，想侧步移开，却歪倒在厚厚的积雪之上。
　　车夫翻身而下，是一位身着灰色裘皮大衣的高大中年男子。他身姿挺拔，刀削般的脸庞神色平静，没有因寒冷而颤抖，只是疑惑走到近前，弯下身子，翻动林霄的躯体。
　　银白的雪映出一张满脸血污的面容，已看不清模样，却猜的出是少年。翻动间，林霄环抱在胸前的双臂自然分开垂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从手中滑落至雪地。
　　男子拾起玉牌，眉宇轻蹙，定睛凝视，见其上雕刻图案细小而繁多，正中龙飞凤舞刻有一个“林”字。再疑惑回望这张陌生的少年面庞，似是若有所思。
　　忽而有一丝微弱光亮出现，是马车木窗被推开，其内微弱烛光散出。一位女子探头而望，刺骨的寒风夹带着白雪刮在她精致脸庞，鬓间的发丝飞扬飘舞，神色带着几分疲惫。
　　“王伯，怎么了？”女子唤道。
　　“小姐，没事，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车外寒风大，你回去吧。”男子摆手，凝望着女孩嫣红的脸蛋，那双鸷鹰般的眸子有了笑意，是一种怜爱。
　　“还活着吗？”女子又问。
　　“还有气。”
　　“那便救下吧。”女子这才缩回脑袋，关上木窗。
　　片刻后，中年男子掸动缰绳再次前行，马蹄印与车辙在积雪上留下痕迹，直至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夜色中。
　　次日，丘云镇。一座大宅院内，老远便能听闻一位妇女尖锐的斥责声。
　　“白灵雪那丫头你到底管不管！隔三差五就带回一个要死的人，真晦气！”妇女虽然浓妆艳抹，锦衣华贵，但这副叉腰破口大骂的模样，让人生厌。
　　屋内红木桌后，一名留着山羊胡须的消瘦中年正伏案书写，闻言也未停笔，只是皱眉低声回道：“医者行善，岂不是好事？”
　　妇女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嚷嚷：“我们开的是药堂！不是善堂！乞丐也带回来，疯子也带回来，下次是不是要把街边老鼠也拣回来！？”
　　啪的一声，中年拍案而起，笔墨四溅，怒目呵斥：“一派胡言乱语！”说罢，也不顾屋外风雪寒冷，直径拂袖而去。妇女捶胸顿足，一时竟气急的抽泣起来。
　　大院角落一间狭小偏房内没有生火，虽无风，却和外面一样寒冷。林霄卧在床榻上，盖着一层单薄棉被。他脸上血污已被清洗，苍白的面容有几分俊朗，一条深褐色的血痂从眼角划到下颚，又突显几分冷酷。
　　咯吱，房间木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昨晚那名车夫男子——王伯。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林霄，缺只是无力睁开双眼。二人视线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王伯移步到床榻旁，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放置到林霄枕边，沉声道：“这是你林家的东西。”
　　闻言，林霄双臂用力，想要将自己身体撑起，反倒触了伤口，让他咬牙皱眉。王伯手掌压在林霄的肩头，继续说道：“伤到了筋骨，还要卧床休息一些时日。”
　　“感谢前辈相救。”林霄吃力的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灰色的双眸下透着真切的感激之色。
　　“与我无关，是小姐救了你。你是古道界之人，小姐是世俗之人，伤好后尽快离开，希望你能明白。”王伯说完此话时已经行至屋门口，他侧头瞥了一眼林霄，目光尽是冷冽，宛如深夜的幽狼盯着猎物。
　　木门被关上。
　　这翻话语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所以无需等待回答，林霄心中明白。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呆呆的望着屋顶陈旧的横梁，脑中思绪不知不觉已飘至昨夜。
　　依旧是狂风暴雪布满整个昏暗的天空，却倒映着冲天火光，侵染着猩红鲜血。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在回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划过。这是一场屠杀，一场掠夺。
　　“嘭”的一声沉闷重响将林霄惊醒，一位妇女气势汹汹闯进屋，刚迈过门槛，便指着林霄骂道：“小畜生！还不滚出我白家大院！救了你，还想蹭吃蹭喝不成？”
　　林霄一头雾水，想开口说些什么，而妇女已冲到床边，用力将被子扯向地面，露出一副身躯，胸膛上缠绕了几层白色布带。妇女却不管一切，猛然抓住林霄手腕，将其从床榻拖拽至地，口中还喝道：“你们这些畜牲死了活该！”
　　剧烈的疼痛让林霄龇牙咧嘴，却未发出一丝声音。毫无反抗之下，任由被拖到门口。
　　正当林霄眼睑已经垂下，意识有些模糊时，忽而感觉到有另一只温暖细腻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同时也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声音清澈悦耳，却带着愤怒的腔调。
　　“你在干什么？”
　　林霄已猜测到这女子声音便是救他之人，让他在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在昏厥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想睁开眼看看女子容貌。
　　当林霄再此转醒已是深夜，他鼻中闻到淡淡芳香，后背面贴着软榻，是温暖和舒适。睁开眼，是昏暗房间中的烛光闪动，四周布置的典雅且美观。再侧头望去，一名女子已伏案在茶桌上入睡。一切已经明了。
　　“姑娘。”林霄轻唤了一声，却不见女子转醒，继而又唤了一声，依然如旧。瞥眼间，瞧见木凳上放着自己的衣物，他便用手撑着床面，忍着疼痛让自己起身。
　　林霄扶靠着墙壁，一步一顿挪到木凳前，穿好衣物，又移至床边抱起被褥，再靠近茶桌旁。
　　但当真切看见女子面容时，林霄的动作一顿。那并不是一张绝世容颜，却充满魅力，疲惫里的那股恬静，让人感到安详。他轻而柔的将被褥缓缓披在女子身上，是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惊醒梦中人。
　　下意识间，林霄竟然抬手想去帮女子挽起鬓角散乱的发丝，可最终还是收回。
　　屋内有炭火升起，并未感到多么强烈的寒意。林霄扭头看了看，还是转回到床榻，盘膝在其上打坐。这是他一如既往的修炼方法。
　　天色蒙蒙亮，屋内炭火熄灭，烛火燃尽。屋外大雪已止，风还未停。
　　女子悠悠醒来，见到披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滑落，便侧头望向床榻方向，却是空空如也。
　　她神色变得有些紧张，毫无目的的四下张望。猛然发现身前茶桌上多了一块玉牌，玉牌下压有一张字条，字迹用木炭所写：今日之恩，来日必报，林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