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静

　　大雨滂沱，陈阳岭上空是阴蒙蒙的云雾，压得低低的，使得众人都感到十分压抑。滕庄的汉子都默默地开始清理战场。撤离到后山的孩子女人回来了，有些看到自己的丈夫父亲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轻伤，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而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却也并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呆在那已经冰凉的尸体边上，悄悄地啜泣。
　　雨水打湿了衣衫，顺着脸颊，混同着泪水一起，落在了地上，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也不知就这样啜泣了多久，他们还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悲伤，站起身来处理那些尸体。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寻死觅活，这是生活在陈阳岭这里的人们必须经历的磨炼，失去亲人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强。
　　熊群在不远处看着这些坚强的人们，他们虽然伤亡不多，不过遭受几只入灵境大兽的攻击，还是死去了几只强大的同伴。为首的熊王看了项尘和滕青海一眼，随后仰天发出一阵兽吼，示意熊群离开这里。
　　但是就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到山脚下面也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叫声，里面带着欣喜与解脱，引得那熊王转头看去。
　　一个棕黄色的身影，就这样在雨中一路朝着熊群狂奔过去，口中不断发出吼叫声，似乎是害怕熊群就这么离开了。正是那头项尘第一次狩猎打回来的棕熊，背上还趴着那只叫小虎的黑虎。只是当他跑到项尘面前的时候，这傻憨的棕熊居然生生停了下来，愣是没敢在走出去半步，只是面色委屈地看着项尘，也不敢试探，就那样盯着他。
　　项尘看着这棕熊，自然也看出来棕熊就是那熊群中的一员，现在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将他直接虏了回来，但是对于这棕熊对自己惧怕成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于是直接跳上了棕熊身上，坐在了那颗硕大的头颅上面。
　　那边的熊群看见了这只棕熊，也就没有离去了，只是静静等待着他过来。当他们看到那个人类小儿跳上棕熊，将他当做坐骑的时候，大多数棕熊大兽都显露出愤慨，作势便要冲过去将他撕碎。
　　这群熊群就是这般呆傻，明明刚刚还被老者化身和项尘的剑丸所震慑，现在却全部抛之脑后，只知道族人被欺负了，就要帮他出气！只有那头熊王还稍微有点头脑，示意手下都不要轻举妄动。
　　项尘这才示意棕熊过去。那棕熊如蒙大赦，再一次迈动步伐直接撒腿奔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头撞进了那只熊王的怀里面，也不顾及项尘还在他脑袋上面，害得他只能在最后一刻临空一跃，抱着小虎一起跳了下来。
　　棕熊撞进了熊王怀中，顿时就像一头幼熊一样在熊王怀里面打滚翻腾，不断用四只短短的腿拍打熊王。周围其他的棕熊，哪怕几只入灵的大熊也是心生喜悦，但是表面上却是低下头来，压低身子，显示出崇敬之意。
　　这就是他们一种寻找的熊王子嗣，一贯继承了棕熊族群的蠢萌风格，却也有着极大的潜力可以挖掘。但是这小熊王却是万事不让熊省心，最喜欢的便是偷偷溜出去，在陈阳岭这长达数百里的山岭中四处乱窜，经常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之前被虎群杀鸡儆猴用的几头熊兽，便是出来寻找这小家伙的。
　　他在熊王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倾诉这几天自己遭受到的委屈，被项尘殴打，被项尘当坐骑，被项尘欺负，他在山林中自由自在，那里遭受过这样的对待？
　　熊王静静地听着，目光却看着面前丝毫没有慌乱的项尘，最后打断了棕熊的诉苦，用兽语说道：“留在这里。”小棕熊呆住了，他本来以为父亲会把它带走，在这水深火热之中把它解救出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熊王居然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熊王又说了一遍，不过却是用人语说的，让项尘都为之一愣，没想到熊王居然敢把这体型巨大的小熊留在这里，真不怕被吃掉？傻憨的棕熊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转头就跑，朝着滕庄的小山一路狂奔过去，喉咙里面呜咽声不止，在清理场地的人群当中横冲直撞，要不是雨下得太大，人们可能就会看见这棕熊那悲伤的眼泪，已经逆流成河。
　　项尘没有去看，熊王也没有去看，两者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后者口吐人言说道：“熊群没有什么心思，你算是帮助了俺那小崽子，那以后有啥熊群能帮上的，尽管来找。”
　　项尘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帮了那棕熊什么，可也乐得那老熊误会，这样一来熊群就算不是友，也不可能成为敌人。说完这句话，那熊王便带着十几只棕熊一同离开了这里，渐渐地，消失在了朦胧的雨中。
　　夜色渐渐笼罩上来了，滕庄的汉子们将死去的兄弟安葬，将留下的不少黑虎尸体处理到。这都是宝贝，平常都是要靠围猎才能得到的大兽，对于庄子里面汉子的修为精进有巨大的作用。女人们哭过了自家丧命的丈夫，便将这一份悲伤压在了心底，他们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需要一个坚强的母亲，让他们能够成为和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热血男人，这就是滕庄的女人，从不溺在过去的漩涡中，他们会朝前方行进。
　　大雨渐渐停了，夜也已经深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一夜很静，静到大家没有时间悲伤。梦，降临。
　　项尘还没有睡，他的屋子已经被摧毁了，没有地方睡，庄子里其他汉子女人不是没有叫他睡去他们那里去，不过项尘似乎并不想要，只是婉言拒绝。他一人站在滕庄宽阔的场上，等所有人散去，慢慢走到了滕庄外。
　　远处的丛林之后，有一道绿色的眸子，慢慢地走出了树丛。正是那头失去了妻子孩子的黑虎。他慢慢走向了项尘。小黑和小虎分别趴在项尘的左右肩头，看到这黑虎走来，只觉得有些亲切，可是也看到黑虎在滕庄中大开杀戒，心中畏惧，此时有些想要上前却又不敢。
　　那头黑虎眼中罕见的升起了一种悲怜，深处前爪想要去触碰那两只小黑虎，这时候项尘才发现这头黑虎受了很重的伤，气机萎靡，想必正是这伤势太过严重，他才没有了力气跟着虎群一同返回陈阳岭深处，只能在这里静静呆着。
　　而有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这头黑虎早已经是筋疲力竭，想必也没有多少时间剩下了。此刻他看着两只自己的孩子，兽目之中慢慢溢出了些许泪花。项尘把两只小兽放在了地上，任由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们的父亲。
　　黑虎亲昵地有硕大的脑袋蹭了蹭这两只不过他一只爪子那么大的小兽，眼中居然是人性化的慈爱神色，但是没有多久，便看向了项尘，身子也似乎是支撑不住，全身趴在了地上，甚至连脑袋也紧贴在地面上。
　　项尘走向前蹲了下来，手轻轻地放在了黑虎的额头上，说道：“他们会被照顾好的，你，放心吧。”
　　黑虎仿佛这才心满意足，终于双眼失神，全身放松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两只小黑虎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离开，不停地在黑虎身边呼唤，然而最后却只能低落地依偎到已经死去的黑虎的怀中，去感受那存留下来的最后一份来自父亲的温暖。
　　项尘将尸体安葬了，没有交给滕庄人作为类似围猎获得的肉食，他抱起两只小老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山，棕熊趴在那块自己用来修炼的山石上面，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棕熊，刚刚还在哭喊，呼号这抱怨兽王没有带他回去，现在却好像忘记了一切，现在已经坠入梦想。
　　项尘跳到了他的头上，只是引得他略微抖动一下，随后又发出了轻重不一的鼾声。项尘盘坐下来，于是紫气缭绕之前，温养有些疲惫的身体。那两只小老虎趴在他的面前，脸上满是悲伤，那么的意识之中是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的，因为他们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项尘，只知道项尘使他们最亲密的人。但是在黑虎面前，那种血脉的亲切感却让他们难以轻易地释怀那死亡的悲伤，此刻轻轻哀鸣着。
　　紫气升腾，夜漫漫。
　　夜色中，熊群在飞快奔走。兽王在前面开路，这时候有一只入灵大兽来到他的身边，用兽语问道：“王，为何让小王留在那里。”
　　兽王撇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体内有一道不同寻常的力量，在锻造他的经脉，那股力量和那个人类孩子体内的紫色气机，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熊王说项尘帮助了棕熊，着实这种锻炼经脉的机会太过宝贵，而且特别微小，如果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崽子太过熟悉，而且也已经接近闻道的境界，是完全不可能感觉到的，但是既然感觉到了，就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放弃这种改变先天资质的机会。
　　“算是，结下一个善缘吧。”熊王口吐人言，这是很久以前从一个老者那里听过来的，他并不知道这深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现在说恰合时宜。
　　周围其他棕熊也没说什么，任由夜色弥漫。
　　夜，终于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