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人

　　（二章合为一章发）
　　与九婴之战，可谓艰苦卓绝，羿浑身上下伤口不计其数，连肋骨也均被压断，因其当时精神紧绷的缘故，尚能咬牙坚持，此刻九婴一死，他某根弦忽地一松，忽有痛彻心扉之感而生，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好在他体魄还算强韧，连忙凝气吐纳，以打坐之姿坐于凶水之边，安心，静气，凝神，开始缓慢调理伤势。
　　登入仙人境后，羿炼气的速度似乎跃上了一个大台阶，耳聪目敏更胜以往，且能清楚感知并看到，周围处处有灵气充斥，虽无形体却无处不在。
　　他忽有所觉，抬头望去，天幕之上，偶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泄下，浓郁异常，几乎可以看得清其中的脉络，与人间寻常灵气大不相同。
　　天地之间灵气充斥，凡人若要修道，便需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以溶淬体魄，滋养神魂。而天地之间是人界，烟火气息甚浓，故而灵气驳杂，炼之繁复，修道极慢。
　　而那些来自天穹之上的灵气，看上去却毫无人间烟火之气，空灵而清明，不似人间灵气。
　　羿瞬时便明了，这便是仙气无疑了。
　　浓郁的灵气流转而下，四方飘散不定，羿一招手，仙气聚汇而来，他张口猛然吸入腹中，吐纳之间，甘之若饴，灵气流转周身，毫无晦涩不畅，甚至如洗骨伐髓一般，荡涤神魂。
　　这种感觉，莫名的有些熟悉？
　　羿不再多想，安心疗伤。
　　只过了不到片刻的功夫，羿的伤势便几乎痊愈，身上的伤口也消失的七七八八，只余几道深浅不一的小血口，无伤大雅。
　　他忽然站起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象，抬步走到九婴殒身之处，发现仍有些许灵气未曾散尽，分几缕各自飘浮于空中，相互牵连却不汇聚。
　　在羿的注视下，良久，那几缕肉眼可见的灵气彼此缓慢靠近，而后集聚一合，几相交融后消弭，而地上则随之浮现了一个图案。
　　黑白双鱼交连，象征着阴阳交融，其周六方有三爻环而围之，三爻之上有乾，坤，震，巽，艮，兑字样，应是为八卦之形，只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羿一边盯着地上的图案，一边挠着头，想起了猴爷爷似乎以前给自己讲过关于八卦的说法来着，只是当时猴爷爷并不曾细讲，羿也没太上心。
　　因此他静思琢磨许久，也仅能看出地上的八卦只是少了坎、离两卦而已，其他意味，则是再也嚼不出来半点儿了。而那八卦之形终于也开始一点点儿消散，片刻之后，气归天地间。
　　嘛，算了，也不纠结这个了，折腾了这么久，得赶紧回去才行。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还习惯山上的生活么？
　　羿腾空而起，飞过了此时已风平浪静的凶水，朝昆仑方向而去。
　　在飞至一处之时，他内心微动，便落了下去，落地之后一眼便看到了那座崩塌的山洞，皱眉无语。
　　山洞已崩塌，碎石尽掩其貌，几乎看不出山洞的形状，但那股血腥味儿却掩埋不住，不断的往四周发散。
　　羿略展神识，入目尽然赤红，空中飘散的血腥气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实质一般，令人闻之作呕。他口鼻紧闭，不愿轻挪一步，甚至不敢大肆呼吸，因为只要他一吸气，便能感受到那血腥气息当中的阵阵怨念，或是不甘，或是忿然，或是愤恨，种种负面情绪，不一而足。
　　羿抬手前伸，对着山洞深深一揖到底。
　　正要动身时，他突然警觉，距他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后，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轻步而往，几步便走到了山石后，只见一个男孩埋头背靠大石，瑟瑟发抖，抽泣不止。
　　难道是此处部落的幸存者？羿心想。
　　他伸出手，刚想蹲下身安抚一下，又觉得不太妥，一个陌生人如此突兀，终究是不美，因此手至中途便又收了回来。正想开口言语问询几句之时，突然有声传来，如马踏震地，一串长鸣。
　　羿微微眯起眼，侧头望去，只见视线之中，乌压压一大群人由远及近，往此处飞奔而来，皆持棍戈不等，衣衫褴褛不洁，叫声一片，也不知喊的什么玩意儿。
　　背靠山石的男孩，在听到喊声后突然有了动静，猛然抬起了头，确认之后也顾不得擦掉眼边的泪水，便赶忙起身，往那一大群人处奔跑而去。
　　羿没有阻拦，因为他能看出这些人并无奇异，都只是寻常之人而已，应都是此处部族之人。
　　那一大群人见有人向他们跑来，都放慢了脚步，等到男孩跑近，认清来人后，便都停下了脚步。后方人群忽冲出一女子，也是蓬头垢面，抱住男孩就是一阵痛哭。
　　空气之中，血腥味儿甚浓，隔老远都能闻见，此时甚至还有一股汗臭味混杂其中，他们一大群人刚一靠近，许多人便不禁掩住口鼻，眉头深锁。
　　他们在部落共盟下，分九处山洞起居，相隔不远却也不近，先前有大地一震，再加上有一妇人言说自家孩子不见了，便有人提议过来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顺便找寻一下孩子。此时孩子是找到了，但是目光所及处，山洞崩塌，族人不见而血色遍地，再定睛一看，有人站于那处山洞之前，口齿皆沾染鲜血，周身血污不堪，发生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带领他们前来的自然是该部落的首领，名叫葑余，中年相貌，五短身材，站于队伍最前方中心处，看上去与大部队极不融洽。
　　此时他手持木戈，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向不远处那个于血色之中站定的年轻人，也不知是不是妖怪，看上去那么气定神闲。
　　他不禁擦了下汗，而后抚额不语，也是心有惆怅。
　　这都什么事儿啊？我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这一天儿天儿都哪来的这么多麻烦事儿？
　　但也没办法是不？还是得受着。
　　突然，他看那年轻人略微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想走，他猛然抬腿前迈一步，手臂青筋暴起，蓦然发力，一戈掷出。
　　那年轻人瞬时一弯腰，木戈贴背插入地面。而后只见那年轻人直起身，靠在了那杆木戈上，笑意浓厚，却是不走了。
　　他目光微凝，见阻拦功成，便也没有继续出手，其实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留下此人。
　　他收起姿势，让那女子抱着男孩回到了后方，而后与身边的几个青壮开始议论当下该如何如何，目光则一直朝着山洞的方向，并且时不时地指指点点。
　　羿则靠在那里，仿佛看戏的是他，不是他们。
　　正在他们议论之时，旁边山路一阵喧嚣震荡，又开过来乌压压一大群人，也在距山洞不远处停步。
　　新来的那一群人的首领往旁边一看，友军？巧了，赶忙带着手下人齐齐聚汇而去。
　　一群人加一群人便是一大群人，而后这一大群人便在两位首领的会晤后开始了纷纷的议论，一时嘈杂一片，两位首领也在部落前方交谈了起来。
　　“老葑啊，你们来的快，给说道说道，怎么一回事儿？”
　　“老什么老，我比你小好吧？你女儿给我当媳妇儿都合适，都快埋半截的人了，天天喊二十多的小伙子老，也不害臊？”
　　“哎呀呀，小葑，小葑行了吧，赶紧说，咋回事了。”
　　“咋回事儿？闻到血腥味了没？看到那个人了没？”葑余指点给身旁新来的那个首领看。
　　新来的首领面容略显老态，只是身形还算挺拔，此时两人站在一起，足比葑余高一个头有余，显得滑稽可笑。
　　闻言他略微吸了口气，不禁呛咳连连，一把老泪差点要飙出来，他赶忙抬手抹了把脸，只觉得空中有血腥飘溢，浓郁不散。
　　他又顺着葑余的手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洞外血色满地，偶有残肢可见，更有一年轻人独站于山洞前，周身血污，身后便是呙岙部落所居的山洞，此时已然崩塌，无人见存。
　　眼见此情此景，他大概能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他瞧着那人似乎一副憨厚的样子，不像凶神恶煞之人，内心又有了些顾虑，不禁问道：“那不也是个人，又不是妖怪，还能把呙岙部落的人都杀了？再说就算他有那能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呙岙部落整个消失，活人一个不见，此事太大了，说不得下一个就是你我，以及我们身后的部落，所以即使是有嫌疑也得先抓起来严加询问才行。”
　　“更何况，我看此人并不像是我等部落内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定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葑余振振有辞。
　　老庋咀嚼一番后，觉得葑余所说虽然不太公允但确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此行事会不会对那年轻人来言太野蛮了，他怎么看也觉着那个娃儿不像是坏人呐？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总不能一个屁都不放就让那人走吧，大张旗鼓却无功而返，那还怎么跟联盟首领交代，怎么跟地下的呙岙部落的人交代。
　　因此在葑余的一番说辞下，老首领便也同意了葑余的想法，回身抬手止住了身后部落人的喧闹，而后言明了议策种种，说到最后他看了眼葑余，又面向部落那群人说到，但凭葑首领布置调令。
　　葑余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从两部落内点调出十数位青壮，持木戈结阵站于前方，距那年轻人不过数丈之遥。
　　羿此时仍站于山洞前方，身后靠着那杆木戈。在那男孩遇人接应之时他便想走了，只是似乎有人不想让他走，他便不走了，刚好他也没过多体会过山下的生活，且看看此处部落到底是怎么个光景，说不得能领略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
　　葑余嘴角微微一斜，抬手一挥，身前那十数位青壮似得令一般，左腿皆前迈一步，右腿微蹲，而后猛然振臂一掷，便有数十杆木戈迅猛飞出，从天而降成一个圈状落下，直直刺入地面，将羿围困其中。
　　木戈落地之时，那十数位青壮持棍冲出，朝向那年轻人一拥而去。数丈距离眨眼便至，在即将临近戈阵之时，那十数人瞬间人流分散，木棍对着阵中的年轻人，疾步环圈而走，目光齐齐聚集在羿的身上，似乎是在等一个时机。
　　羿略微一笑，抬起手，眼睛微眯，不禁打了个呵欠。
　　那手持木棍环圈而走的青壮，本就在等待时机，此时看到那人有破绽露出，几乎是同时一拥而上，棍棒齐出，瞬间就将掀翻在地，而后不待那人反应，这十数人便手持木棍分别拄地而去，迅猛之至，瞬间便卡住了倒地那人的双手双脚，脖颈腰身，令他直躺在地，无法动弹。
　　紧接着便有空下了手的人，自腰后取出粗麻大绳，将那人五花大绑，而后一棍横叉，如扛死猪一般将那人扛了起来。
　　羿被绑缚的跟个粽子一样，被几人扛着扛到了葑余面前，那几位青壮就势往地上一扔，羿犹自翻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葑余紧走两步上前，蹲下身子，那数十青壮立马跟上，环立在周围，防备不测。
　　老首领也跟着上前蹲下身，看着那被缚手脚的年轻人，没有第一时间言语。
　　葑余盯着那个被缚的年轻人，同时招了招手，示意去几个人，到山洞周围查探一下细况。
　　接到示意的那几人，连忙掩住口鼻，以防止被浓郁的血腥味呛到，而后往崩塌的山洞走去。
　　只见几人在山洞周围走走停停，翻翻看看，良久之后才回返，皆是满手的血污，悲痛之色溢于言表。
　　而几人带回来的结果就是，呙岙部落无一生还。
　　葑余眼神猛地一眯，正想开口怒声喝问，谁料那年轻人竟率先开口说道：“嘿，哥们，商量个事儿呗。”羿边说还边眨巴着眼睛。
　　葑余眉头又是一紧，果然是非我族人，因为眼前之人所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
　　葑余气愤至极，想着莫不如直接宰了？不过不待他将想法付诸行动，身旁的老首领忽然面容一松，笑意微露，也用那听不懂的言语对着那地上的年轻人说道：
　　“你说说，我听听看。”
　　老首领言语带笑，他曾几何时曾游历颇远，呆过许多部落，所以知之甚多，而且他对这个年轻人观感不差。
　　葑余按捺住内心的冲动，缓缓站起了身，倏忽冷静了些许，不管如何都该先禀告大首领知悉后，再做定夺才对。况且绑缚如此应该是安稳的了，如果这样都不行，那他也只能说，尽力了！
　　“你们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说话不方便。”
　　“年轻人，要是这就放开你，我们之前摆那么大阵仗是为何，白费力气吗？你还是说说你为何会在此地吧，看你不像是我们部落的人。”
　　羿眼珠一转说道：“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那我可救不了你了，呙岙部落一整族尽皆身死，你又刚好出现在此处，满身血污，你觉得当如何才好？”
　　羿想了想，而后小声说道：“老先生，您听说过‘九婴’吗？”
　　老首领听到此处猛然一滞，而后抬头望向凶水方向，再然后便一把捂住了羿的嘴巴。
　　“不可乱说，不可乱说。”
　　老首领又是一激灵，喃喃道：“九婴，这样也对，这样也说得通。”
　　葑余见老首领有神色变化，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老庋，可是问出点什么了？”
　　老庋直起身看向葑余，刚想开口又憋住，再次蹲下身看着那年轻人说道：“麻烦了呀，你麻烦了！”
　　羿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现在手脚被缚，也确实摸不着吧。
　　葑余口中的老庋又开口说道：“九婴，是为神兽，我们现今各个部落供奉的就是九婴。”
　　“你要说是其他什么凶兽作乱还好，若是说九婴，怕是没人会信你的话，在我们各部落里，九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传言它居住在凶水之下，庇护着凶水及附近这一方的水土平安。”
　　羿不解问道：“那老先生为何会愿意信我？”
　　“我也是当年游走各地之时有所听闻，已是许久了，还知道的怕是不多了。”
　　“这九婴非是凡兽，却也不能单纯说是凶兽或神兽，因为它并无肉身，只是上古遗留精气所化，日久通灵，逢盛世则化为祥瑞，乱世则为祸患。”
　　老庋说到此处，不由抬头看了眼天空，叹了口气。
　　“可如今这状况，那像是什么盛世啊！”
　　羿沉默不语，想起了那个八卦之形，确实是精气凝结所现。
　　“老庋？”葑余又一次开口。
　　“知道了知道了，就要问完了。”老庋头也不抬的说到。
　　“等会儿到大首领那里，我看看能不能好好说说，我尽力而为吧。”老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缓缓站起了身。
　　“回去吧，确实问出些东西，不过还是要听听大首领的意见。”老庋说到。
　　葑余哼了一声，也没有反驳什么，他正做此想。他转身挥手，让几个青壮扛起那个年轻人，准备跟着大部队返回。
　　“你可是来自黄河那边的部落联盟？你叫什么名字？”老庋突然问到。
　　“羿，大羿，一定得加上‘大’哦。”羿无法灵活转头，却仍是笑嘻嘻的回答。
　　老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语道，可真不像是被俘之人。而后他起身招呼手下的人，跟在葑余率领的部落的人后面，往其部落方向奔走而去。
　　路途少树木而多山石，因此大部队总是会歪歪扭扭来回兜转，尽量走在山石的影子里，以此躲避几分炎热。
　　羿不禁轻笑，这帮人真有门道儿。
　　可纵是如此，依然是酷热难当，虽然没走多久，但不少人身上都渗出了许多汗水，不时需要抬手擦拭一下。
　　好似过了不太久，一大群人在一处大山洞前停步，此处是葑余的部落居住地。
　　在葑余的授意下，其部落的人，除了那几位青壮依旧需要随同，其余人都入洞歇息去了，一大群人此时蓦然少了一半，变成了一群人。
　　而后又经过老庋的部落，同样如此，最后便只有约莫十人左右继续往前，其中便有被扛着的羿。
　　前前后后约莫一刻光阴，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小山前，无草也无树，光秃秃的。而后葑余带头，一行人往侧绕走了数十步，才见一洞口，鱼贯而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始窥洞貌。
　　山洞占地极小，不过三丈方圆，入目所见五脏俱全，石桌石椅整列有序的摆放着，床铺草席，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此处是部落联盟的大首领的居住地，并无族人在此生活，一般若有事需要商议，便是各部落主事人皆来此地共同商议，而后由大首领定夺。
　　此时洞中央搭有几根木头做的三脚架，其上悬挂着一口小锅，锅下小火腾腾，锅里汩汩作响，若有若无的还在飘着一丝香气，似乎是在炖着什么。
　　羿一时有些恍然，这还像是遭劫的样子么？
　　而在洞内里靠墙的位置，石桌石椅摆放在列，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坐在石桌旁，身着白衣，侧对着他们，看上去有那么一丝丝的出尘之气。
　　桌上的杯子正丝丝冒着热气，只见他微微低着头，对着杯子轻轻呵气，接连几次后，才缓缓拿起杯子，而后扭头看向他们一行人，目光冷漠。
　　几位青壮连忙将羿往旁边地上一扔，而后齐齐半跪于地，低眉颔首，神色郑重无比。
　　洞外热浪滔天，洞内又有火燃堆，只是却并不太热，甚至有些凉爽，但几位青壮额头上仍是有汗水渗出，无人擦拭。
　　葑余略微皱了下眉头，而后独自上前，俯首在那个中年男人耳边低语，期间老庋悄然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只见中年男人微微点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转头在葑余耳边细语，言毕便起身向羿走去，而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帮羿解开了绳子，葑余则是站在原地，思考着大首领方才交代的事情，对眼前所见并无言语。
　　“来者是客，应以礼相待才对。”中年男人脸色略有缓和。
　　羿起身抖擞了两下身子，算是舒活舒活筋骨，然后就呆站在了那里，一脸不明所以。
　　他实在没听懂都说的啥！
　　那中年男人见状，蓦地冲羿展颜一笑，有些生涩，而后径自转身返回，复坐于桌旁。
　　他刚端起茶杯，目光却瞥见那年轻人起身后便站在那里，毫无动静，他略一思索又放下了茶杯，抬起手招呼羿过去落座。
　　羿知晓那人手势的意思，虽心有疑虑，但仍是大方走了过去，在略微瞥了几眼洞内的布置后，落身正对而坐，他倒想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首领，我有一事想讲，此人虽然呙岙部落整部落无一生还，此人又刚好出现在呙岙部落居住地附近，可……”老庋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想替那年轻人说上一句。
　　“不急。”中年男人虽头发花白却并无老态，因此声音铿锵有力，打断了老庋的言语。
　　“你们几个也先回各自的部落吧，辛苦你们了。”中年男人突然一转头，对着那几个半跪于地的青壮说到。
　　几位青壮连称不敢，脚步缓缓挪动，往洞口退去，葑余见状，便抬手向中年男人告揖，而后目光斜瞟了一眼大方落座的羿，也紧接着出了山洞。
　　“呼，吓死我了，大首领气势真足。”刚出山洞，几位青壮中的一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着另外几个人说到。
　　“可不是嘛，我一看大首领的眼神，就以为他马上就要吃人似的。”
　　“你们俩是第一次见大首领吧，哈哈，我当初也是这样，习惯就好！”
　　“也不知大首领会怎么处置那个家伙。”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
　　“你们几个，可别乱说话。”葑余紧跟了上来，闻言插话到。
　　“葑首领。”几位青壮蓦然正色，齐声喊到。
　　“嘛呢嘛呢，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葑余笑道。
　　“嘿嘿，这不是怕你跟大首领告状么？”
　　“对了，葑首领，大首领刚才为何要放了那人，现在洞里只有大首领和庋老头俩人，不会有问题吧？”几位青壮说话立马不那么生分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开那个家伙，不过大首领如此做自有道理，不碍事。”葑余开口说道。
　　“大首领可是练家子，估摸着最少也能打我十个，打你们这种？一百个吧。”见几人犹疑的神色，他又补了一句。
　　“别愣了，赶紧回去，还有事儿要办呢。”葑余说完，一马当先跑了出去，几位青壮连忙跟上。
　　“葑首领，大首领交代你什么大事儿啊？”有一人奔跑途中不忘出言发问。
　　“你可真是个好奇宝宝，哪来那么多屁话，赶紧的跟上，还指望你们几个一会去其它部落带话呢。”葑余边跑边说，脚下步子飞快。
　　那几位青壮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出言，皆埋头飞奔。
　　此时，山洞里仅剩三人，中年男人似乎是看老庋一个人站在那儿不太妥当，便起了身招呼老庋也过来落座。
　　老庋略有忐忑，坐在了大首领边上，不时的往斜对面瞅一眼。
　　“这位小兄弟远道而来，庋老又是长途往返，该是饿了吧，咱先吃，吃完再说，不管是何事，礼，还是要有的嘛，顺序这一事不能乱！”
　　羿一脸惊异，因为此时中年男人说的话他能听得懂。中年男人一笑，没有马上落座，而是转身取出了几个木杯碗碟放于三人面前的桌上，又熟练的沏上热茶，而后又走向三脚架旁，用手取下滚烫的小锅，端着放在石桌中间，复落座，一点儿也不像是大首领该有的做派。
　　老庋也心有疑惑，只是不知该如何问，如何讲，显然大首领也懂得野话，并不需要他充当翻译，因此他只能对着茶杯不断呼呼的呵气，聊掩尴尬。
　　小锅炖肉，肉香四散，木杯泡茶，清香飘溢，三人相对而坐，此情此景，若是外人不知，怕是还会以为是老友重逢。
　　“小兄弟不用担心，茶水无毒，可放心引用。”中年男人言语带笑，自顾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羿一手放在石桌上，一手攥着茶杯，问道：“你有什么意图？”
　　中年男人不语，只有眼神飘忽。
　　老庋偷偷的抿了口茶，味儿还不错，平常可是没机会享用，如今这是不是算沾光了？
　　羿端起茶杯，学着中年男人的样子，一饮而尽。
　　中年男人突然爽朗一笑，说道：“这才对嘛，不愧是炼气士。”
　　羿眼神微眯，猴爷爷也曾与他粗略讲过关于炼气一事，眼前的男人，似乎，也是炼气士？
　　中年男人放下杯子，径自拿起筷子，从锅里捣出一块肉放进嘴里，轻声咀嚼，表情醉生梦死，旁若无人。
　　羿满腹疑心起，遂也夹起一块肉，放到鼻子边嗅了一嗅，挺香，熟悉的香味。
　　他带着疑惑将肉送入嘴中，刚一咀嚼，猛然回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张口吐出了那块肉，而后站起了身，干呕不止。
　　“这是……人肉？”
　　羿擦了一下嘴，两手撑在桌上，气喘吁吁。又见那中年男人还正在犹自不觉的享用，他蓦然怒火上涌，他右手一挥，一下便将桌上的锅打飞到了地上，叮咚作响，汤肉皆洒。
　　老庋刚夹起肉，正要放入口中，猛然听到羿言“人肉”之词，突兀之下手猛的一颤，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时哑然，内心不可名状，竟是直接楞在了当场。
　　羿右手还未收回，那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羿的肩侧，瞬间抬手侧伸，捏住了羿的面庞，五指一扣，微微一用力，羿不待反应，整个人便如炮弹一般倒飞了出去，直直撞入洞壁，嵌入其内，一时碎石飞溅，
　　中年男人犹然有笑，收起手负于背后，望着洞壁之中的羿说道：“小兄弟，这样可是不礼貌的哦。”
　　“咚”老庋只觉得屁股一滑，整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
　　“小兄弟这就打算反客为主了？我可还没追究呙岙部落一事呢？”中年男人慢悠悠的走到羿的面前，猛然抬手再次捏住了羿的面庞，紧接着便往外用力一拉，蓦然有山石轰然碎响。
　　他一手将羿整个人拔了出来，提而上举，而后振臂轻巧一甩，将羿往身后甩去，紧接着便只听得“轰隆”一声，石桌瞬间崩碎，齑粉四散。
　　羿吐出了一口鲜血，半躺半坐于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目光紧凝。而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着身侧的老庋一笑，说道：“大哥，你还要替我编排么？”
　　老庋脸色有些发白，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看了眼眼前的年轻人，嘴巴微张却是怔怔无言。
　　“好一个避劫之地，好一个躲劫之法。”
　　“你跟九婴有什么关系？”
　　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平静的问到。
　　“不错不错，居然连呼吸都没有紊乱，果然是炼气有成，若为我所食，说不得我便能直入登仙境了。”中年男人没有直接回答羿的问题，而是转身看向羿，目光中透着一丝狡黠。
　　羿闻言不知就里，不禁呢喃道：“炼气有成？登仙境？”
　　中年男人听到了羿的呢喃，更加坚信了先前的猜测。
　　他嘴角微微一撇，心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明明已经踏入了炼气一途，却似乎连其境界的划分都不知晓，萌新啊萌新。
　　中年男人心中微定，见那年轻人一脸疑惑的样子，蓦然善心大发，悠悠然的将炼气的境界一说娓娓道出。
　　就当作是给那年轻人的悼词了吧。
　　说完之后他看到那年轻人恍然大悟的样子，内心不禁又是一声嗤笑，再次开口说道：“先前入洞之时，我观你虽受缚，然呼吸极有韵律，应是熟识吐纳炼气，便断定你定然也是个炼气士。”
　　“现在吃了我两招还能如此轻松的站起来，体魄也是相当的强韧嘛！”
　　“你就这么自信能吃定我？”
　　羿将中年男人所言一一记下，并自我细思了一番，大致了解了自己的斤两后，便开口问到。
　　“当然！”中年男人相当自信。
　　“为何？”
　　“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葑余先前曾与我言，他们十余位青壮出手，便将你擒获至此，若是以此来看，你不过炼体小成而已，并不值得我出手。但在你入洞之时，我观你虽受缚却无碍，呼吸律动仍是平稳有序，便明白你应是藏拙被擒，目的不得而知，不过对现在来说也无所谓了。再以此来看，你少说也该到了炼气境的门槛，已是不错了。”
　　“再然后，我与你解绑之时，曾短暂探视过你的躯体，内里除了血肉便空空如也，甚至不能聚气于体，我便明白，你应是初登炼气境，尚不懂得修行。”
　　“而且我查探之时，发现你血路脉络皆乃新生，气血流转亦毫无衰败之感，必然年岁不大，若我猜的不错，大致不过二十岁上下。仅二十岁便已达炼气境，可称得上是天才了。”中年男人左右挪步，侃侃而谈。
　　羿没有答话，只是身体突然不受控制般的略微晃荡了一下，他连忙稳住身形，抬手扶着额头，直感觉有些晕眩。
　　“不过，我一向谨慎，想来你还是有可能藏拙，因此我便与你茶肉以待……”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脑发昏，有气力不济之感啊？”
　　中年男人停下挪动的步伐，看着那年轻人的身形摇摇欲坠，不禁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涣仙散功效还不错嘛！
　　他迈着小步走到了羿的肩侧，又是一手抬起，只是却是拍在了羿的肩膀上，帮其稳住了身形。
　　“我说茶水无毒，自然是无毒的，只是肉里……我可不敢保证。”
　　中年男人突然笑了两声，然后嘴巴贴近了羿的耳朵，轻声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或遗愿要说的吗？说不得我吃了你之后，迈入了登仙境，心情大好，便帮你顺手达成了呢？”
　　“我……还有一个请求……”羿声音微颤，手臂颤动不止。
　　“说吧！”中年男人爽利的说到。
　　“我可以……请……请你……”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愁肠百转的女子呜咽之声，渐细渐无。
　　“请你……去死嘛？！”
　　羿目光一凝，身形猛然挺直，一扫先前的颓丧之势，他一把抓住那搭肩的手，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拉，身形随之蓦然轻巧后退了一步。
　　中年男人始料未及，在其手被那年轻人抓住之时，便心知不妙，他匆忙之下连忙提气，却仍是不及抵挡，被那看似随意的一拉，扯飞了出去。
　　羿目光微闪，在那中年男人侧飞到他左肩之时，又是猛然一脚踹出，直接踢在了中年男人的屁股上。
　　只见那中年男人如炮弹一般直接撞到了洞壁之上，洞壁山石瞬间崩碎，而后去势犹不减，竟是直接砸穿了层层洞壁，摔到了山洞之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久违的狗吃屎姿势。
　　等会儿，为什么是久违？
　　“你还有什么遗言或遗愿要交代的么？说不得我宰了你之后，心情大好，顺手就帮你达成了呢。”
　　羿踏步而出，看着那个造型别致的中年男人，并学着他先前的口吻说到。
　　中年男人浑然不理身后那年轻人的嘲讽，慢悠悠的爬了起来，而后站直身形，还悠悠的拍了拍灰。
　　“神力神力，真是神力，你露这一小手，我这老身子骨还真有点儿吃不消。”中年男人揉了两下屁股，又犹自晃荡了两下身子，骨骼咔咔作响。
　　“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中年男人转身看向羿，目光审视，却是不怒。
　　中年男人与羿此时相距不过三尺之遥，连彼此脸上的汗水滴渗都可看的清清楚楚。
　　羿略一皱眉，身影消失，瞬间便到了中年男人身后，一臂横扫而出，有风鸣之声忽起。
　　中年男人眯起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是不躲不避，只是其身周围蓦然间有灵气凝聚，自脚下盘旋环绕而上，条条道道交错，如气流网一般，将其包裹其中。
　　羿奋力一臂扫至，势大力沉，只是却在中年男人耳畔半尺之处停滞，分寸难以再进。
　　羿见一击不果，正打算后退两步，蓄力复再进之时，环绕中年男人周身的灵气网陡然一震，紧接着轰然炸开，千百道气流如刀光剑气一般，往四周激射而出，一时间有山石碎响，不绝于耳。
　　羿后退不及，被爆散而开的气流裹挟其中，身躯上一道道伤口接连显现，咝咝淌血。
　　然而更不待羿有所动作，中年男人回身便是一掌打在羿左胸前，将其打飞出去数十丈，跌入野地间。。
　　中年男人略有迟疑，似乎是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而后突然之间，眼神竟是炽热了起来。
　　“仙人境？乖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