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上山下

　　距离第一届“猴王争霸赛”，已经过去了整一年光阴。
　　这一年里，猴子们个个开心的不得了，因为它们完全不用担心食物的事情，因为有人会代劳，谁让某人一年前输了比赛呢？
　　羿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是多爬几次树，多走几趟路而已，耗费不了太多体力。
　　他体魄本就异于常人，因此猴子们在闲暇之余，经常能看到那个怪人背着块大青石，山上山下的跑。
　　这一天，羿“伺候”猴子们吃完午饭之后，又背着他从山下背上来的大青石，往山下跑去。
　　猴子们都已见怪不怪，吃完之后，躺在洞里悠悠然睡起了大觉。
　　临近傍晚，羿依然没有回来，猴子们正要开始埋怨，猴爷爷突然站了起来，让他们晚饭自己动手解决。
　　猴子们叽叽喳喳便开始议论，猴爷爷便解释到，羿下山“探亲”去了，明日才会回来。
　　猴子们仍心有不甘，猴爷爷耐心解释，从上次比赛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一年光阴，冠军特权已到期，羿已经不需要顿顿为它们准备好食物了。
　　猴子们低沉不已，过了一会儿，突然又热烈起来，嚷嚷着要再比一次。
　　猴爷爷微微一笑，说等明天羿回来，你们自己跟他商量。
　　猴子们虽然能听懂人话，但无法口吐人言，怎么跟那个怪人商量呢？
　　于是一大群猴子蹦蹦跳跳跑到猴爷爷那边，又是要帮捏腿，又是要帮揉肩，又是要帮捶背的，猴爷爷笑而不语，任由它们献殷勤。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猴爷爷笑容渐渐收敛，心里蓦然有些沉重。
　　他，信命吗？
　　猴子们对此似无所觉，依然在献着殷勤。
　　羿的家就在山脚下不远处，三间小木屋，四周围着一圈粗陋的树枝栅栏，中间竖两根稍粗稍高一点儿的树干，便算是大门了。
　　园里栽种的农作已然荒废，无人打理的缘故。
　　羿轻步走进，推开室门，屋内桌椅整齐的摆放着，与他上山前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年未下山，无人清扫，蒙尘了些许。
　　羿开始着手打扫房间，其实也就是擦擦灰，扫扫地什么的。清扫完毕后，羿又洒了遍水，用一根树干抵着抹布将地上拖了一遍，光洁如新。
　　三间屋子都整扫完毕后，他走回正室，拉了条凳子，坐在桌旁，用手轻轻的来回摩挲着桌面，想起了他的爷爷奶奶。其实也不能说是他的爷爷奶奶，因为，这并不是自己家。
　　羿想起了一些事儿，一些儿小时候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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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那年，羿跟随父母进山，遂被遗弃在山中。他在那棵大树下坐着等了两天两夜，父母也没有回来。所幸当时周围没有什么凶禽猛兽，不然他恐怕要命丧当场。
　　他有些饿了，但他又不知道吃什么好，而且他不敢乱跑，生怕父母回来时寻不见他着急。所以他一直在树下等，坐累了站着，站累了躺着，不知何时，他便饿晕了过去。
　　而后被一只途经于此的老猴子遇见，便带回了山巅。等他醒来，已然是在洞里了。
　　后来听猴爷爷说，其实早先有好几只猴子看到了他，但都不敢靠近。等他晕过去的时候，那几只猴子才敢过去查看，而后告诉了猴爷爷。
　　猴爷爷便离开山顶洞，亲自将其救了回来。
　　而后五年内，他便一直在山中生活，跟猴子们学习攀山援壁，采食野果，后制弓箭，引射飞禽，渐渐习惯了山内的生活。
　　恰巧猴爷爷知人性，通人理，在这五年内也教了他好些个道理，虽说好多听不太懂，但他都记下了。
　　他偶尔还是会有些想父母，因此有些时候他总是会在某棵树下发呆，一呆就是半天时候。
　　他也曾想过下山找父母，但他却不知家在何方，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从没记得过。
　　所以猴爷爷还教他练气力，说是走出这座山，生死在己，想要找到父母，就要走的更远，体格得强壮才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五年里，他晒黑了。这是羿一直无法释怀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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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的某一天傍晚，时年十岁的羿，背负一小块青石，正奔跑在山路上。
　　忽听见有呼喊声，便循声望去，看到一位老伯瘫坐在树下，手抓一只小篓，有一虎缓近而伺之。
　　羿毫不犹豫，提起脚步飞奔，举起背上青石就往在侧游走的老虎砸去。因为是偷袭，因此老虎并未反应过来，躲闪不及，被砸中虎头，嗷呜一声，瘫倒在地。
　　而后羿麻利儿的绕过老虎，背起老伯就往山脚下跑。
　　风声呼啸，一溜烟儿的功夫，两人便消失在山路上。
　　羿掷青石之时，并未用太大气力，因此瘫倒在地的老虎在缓了一会儿以后，便直起身躯，直愣愣望向树下。
　　先前瘫坐在那儿的老头已然消失不见。
　　老虎有些蒙圈儿，只感觉脑阔儿有些疼。待反应过来后，勃然发怒，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虎啸过后，老虎绕着树来回走了两圈，徘徊不去，有些恋恋不舍。
　　片刻后终于还是离去，得找食儿吃去。
　　只是难免遗憾，得，本来还以为这顿能加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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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背着老伯跑出了好一段山路，正想减速缓口气儿，忽听得背后一声虎啸，山野震彻，群鸟惊飞。
　　羿也不敢停下，脚下加速飞奔，听老伯说他家就住在山脚下不远处。
　　“老伯为何入山，可是家中有人生病？”羿在跑着的同时，向背上的老汉问道。
　　老伯被颠的七荤八素，哪有心思回话，闭口不言。只是心里腹诽不已。这娃子跑的可真快，颠死我这把老骨…骨…骨头了。
　　跑至山脚，羿便缓缓减了速，想来那头傻虎也追不了这么远。而他背上的老伯也终于长舒了口气，终于能说出来话了。
　　“小娃儿，谢谢了。”老伯咳嗽了两下，委实颠的不轻，这娃可太能跑了。
　　“我还想着我这把老骨头要交代在这山里了呢。”老伯两手抓着小篓，生怕给颠掉了。“到这里就离家不远了，小娃儿，把老头子放下吧，我一个人能走回去。”
　　“老伯，可是家里有病人？”羿变跑为走，小心的背着身后的老伯，回头瞥了眼小篓，里面躺着几株药草。
　　老伯“嗯”了一声，并未深言，羿也没有太在意。猴爷爷说过，“凡事有余，不须深究。”
　　羿执意要把老伯送到家，老伯也没有勉强，方才采药之时，不小心崴到了脚，确实有所不便。
　　顺着老伯的指示，不一会儿便看到了那栋院落，羿微微加快了步伐。
　　羿抬头望向天边，已是黄昏之时，夕阳西下之际，绚烂的余光映衬的云朵金光灿灿，天空赤黄一片。
　　院落周边附近，数里不见烟火。它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仿若万枯丛中一点绿，虽略显生机，却倍有萧瑟之感。
　　院落四周围有一圈糙栅栏，中留有丈许距离，供人出入。羿径直走进了院落，背着老伯，长驱直入。
　　木屋有三间，从左往右依次应是正室，侧厅，偏房。
　　羿走到正室门前。正要伸手开门，门自动打开了，一位老妪缓慢走了出来。面容苍老，略显枯槁，脸色发白，一看便是年老体衰，气血不足的缘故。
　　背上的老伯赶忙挣脱着下地，搀扶着老妪往屋内走去。
　　老妪伸手招呼羿，请他进屋，言说无需忌讳什么，嗓音略显沙哑，充满了年迈衰弱之感。
　　羿道了声谢，走进屋内，在老妪招呼下落座。屋内简陋无比，一张小木桌，几张椅子，一张床而已，没有甚多余的物件儿。
　　老伯几次要搀扶回床上躺着，终是拗不过老妪，一左一右邻羿围桌而坐。
　　一番交谈，老妪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羿连声称谢。说着便要起身，言说一定要做顿好的，请羿务必留下。
　　羿几番推辞，言说要回山上，终于是架不住老两口儿的苦劝，无奈留下吃饭。
　　老妪起身去做饭，老伯起身捡起丢在房门外的小篓，对羿歉意一笑，煎药去了。
　　留羿一个人在屋里，坐立难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与老伯一同煎药。
　　在他看来，两位老人至此相依生活殊为不易，刚好又与他所居住的山岳为邻，因此他决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猴爷爷教过他，要为人以善，所过之处，力所能及，且援手助之，羿一直记在心里。
　　“小娃儿，你怎么会居住在山中，你的父母呢？”老伯将药草捣碎，小心置于药罐内后，回头问向在一旁准备生火的羿。
　　“嗯……”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作努力思考状。“记不大清了，好像是父母将我遗弃在山里了，此后便一直在山里生活了。”
　　“有五年了吧。”羿补充道。
　　老伯啧啧称奇，却也没有继续深入的去询问，他怕触及到孩子的伤心往事。
　　而后一老一小彼此沉默无言，煎药的同时，晚饭已然做好。
　　吃饭的时候，老伯指着一桌子菜，嘴上埋怨不已，说这几年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脸上确是笑意满满。老妪则是不停地给羿夹菜，眉眼里则是罕见的宠溺。
　　而后看着老妪吃过了药，精气神似乎好了些许，羿突然也笑了起来，莫名的竟湿了眼眶。
　　羿不明所以，忽忆旧事，有种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萦绕其上，挥之不去。
　　而后一段时间，羿经常往返与山岳与村落之间。他总是在山中采一些山药野果，香蕉蜜桃，送往山下，时常会在老两口儿的挽留下在山下过夜。
　　饭时老妪总是帮忙夹菜，夜深时老妪偶尔会到羿的房间帮他掖被角。老伯则教他劈柴，经常跟羿讲一些关于上古的神话故事，听的羿心神往之。
　　在老两口儿看来，羿聪慧过人，经常私下言说，这孩子会不会便是仙人转世。偶尔又叹息莫名，说这当父母的怎么能狠得下心。
　　羿能明显感觉到老两口儿对他的爱溺，因此，居住与此，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似有若无，熟悉莫名。
　　而且老妪在吃了一段时间药之后，状态明显好转，嘴唇恢复血色，满头的白发中，竟也新生了几根乌丝。羿对此也是非常开心。
　　在之后一次交谈中得知，老两口儿早些年有过一个孩子，后来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失踪之时，比羿大不了几岁。
　　因为是在部落内部失踪的，遍寻无果之后，老伯与部落的负责人大吵了一架，而后搬出了部落，迁移至此，一晃数十年，再也没有回去过。
　　之后，在老两口几次三番涕泗横流的要求下，羿在于猴爷爷商量过后，搬到了山下，与老两口同住，也是想着能多多照顾这两个心善的老人。
　　猴爷爷曾说“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这便是家的感觉吧，羿想。
　　这一住，就是三年。
　　这一年，老伯病逝于床榻，甚至于连煎药都没来得及，老妪哭的撕心裂肺，羿站于一旁，终是没有哭出声。
　　羿万分难过，可日子依旧是要过下去。羿变得更加勤快，山上山下的跑，劈柴洗衣，烧火做饭，无一不为。
　　他有些怕，怕什么？怕老妪也离去，留自己孤身一人。
　　他想起了那棵树下的两天，由一开始的希冀满满，到惊俱不定，再到最后的心如死灰，而后晕死过去。
　　每忆此事，他便心痛莫名，但他从来没有在心里怪过他的父母，因为也许发生了一些意外，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自然便无法接他回家。
　　可生老病死，枯荣兴衰，从来就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两年后，老妪抑郁而终，羿应其临终要求，将老妪葬于老伯墓侧，都在离院落不远处。
　　生而相邻，死亦相依。
　　羿回想起老妪临死前，将他叫往床头，与他说了一句话。
　　若是以后人生路上感到难过，疑惑，就回家看看。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俩就在外面，陪着你！
　　羿立于两座墓前，左手握着右手，终于哭出了声。
　　老两口儿曾言，羿若是他们的孙子，该多好。
　　“爷爷奶奶，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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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走出了院落，立于墓前，将采来的野果放在脚下，对着两个小土堆，深深的拜了三拜。
　　他抬头望向天空，彩云朵朵，赤黄一片。
　　晚霞托斜阳，默水举月明。
　　他又想起了先前刚上山那一天夜里，他坐在在山崖之边，仰望着偌大的夜空。
　　寒月清辉，星隐辰匿。独坐崖畔，寂然无言。
　　猴爷爷走出了山洞，在他身侧坐下，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此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天地虽大，何以为家？”
　　“吾心安处即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