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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陈珩已经记不清了，时间的流逝在这个世界失去了概念，他还穿着入寝时的单衣，只是变成了零碎的几块布条。
陈珩赤着足，仰天躺在地上，不知是否是错觉，那灰光竟给他一种温暖的触感，像沐浴在另一个世界的太阳下。
巨人依鲁蹲在旁边，神情萧索地扣着脚。
不久前，他们的树屋被一头怪物摧毁了，它如同一堆熔化的蜡，体型庞大如小山，没有理智，亦无法言语。
巨人的拳头对它毫无用处，还险些被吸了进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如水蛭般，一点点缠上树根。
宏伟的树身在它的包裹下，慢慢坍塌，粗硬的树干传来滋滋的声响，冒出白烟，它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每一滴分泌出的粘液都有着比绿矾更可怖的威能。
依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房子一点点，消失在怪物的身体里，悲痛欲绝。
在离开树屋后，依鲁和陈珩几经辗转，寻找新的庇护所。
这一路上，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纷呈浮现。
有的地方终年下着酸雨，生活在那里的生物都是巨大的软体爬虫，肉色的表皮肌肤如花蕊一样绽放，层层纹理舒展，每一滴酸雨被吮吸，它们的体型就大上一圈。
有的地方长满腐臭的霉菌，灰色的蛛丝状延伸着，整片土地犹如一个活物，风声在这里嘶哑而破碎，群山和湖海如呼吸般缓缓起伏，整片土地带着恶酸和令人作呕的甜腻味，巨人绕过它时，地底，突然传来尖细的嬉笑声。
“从水变成泥，珍珠变成鱼的眼睛。”
千眼千口千面的雕像一直重复着，它的身躯破开云层，山脉只到它的小腿间，即便是阴间，也不曾有这样腥冷、潮湿的声音。
泛着微光的幽暗地穴
在污秽中游动的巨大身影
羊头的女人身上长满吸盘……
最后，是一座城。
它像是由坚硬的金属铸造而成，长条、方条的建筑鳞次栉比，人，像陈珩一样的人，他们穿着古怪的服饰，手里的砖块状物闪着光。长着双翼，像铁鸟一样的古怪金属悬停在半中，街道上，一个个长着四个轮子的铁盒也保持着静止的姿态。
长条、方条的建筑内部被分隔开，五颜六色的光从里面的小格子里冒出来，粗壮的石墩撑起一座座平滑的桥，长杆上有三个凸起物，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绿色。
“热烈……”
“热烈欢迎威……威尔斯阁下，当选联邦下议院议长，光……光辉照耀洛提亚！”
巨人磕磕绊绊地，城中最高的建筑，巨大的光幕上凝固着几行字。
“我没有见过这些字，但好像我很熟悉它们。”巨人偏过头，对陈珩解释道。
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将整座城牢牢罩住，巨人和陈珩在罩子外，城里的一切安静地凝视着城外的两人。
飞溅的水滴僵在被抛出的那一刻，一只颈上套着细绳的幼犬仍保持着跳跃的姿态，它的三条腿离地，最左的后腿却死死黏在灰色的地面上。从一根长管里钻出泡泡，它们静默在一个小男孩的鼻尖，小孩的笑也如凛冬的湖水，僵硬着，凝固着……
陈珩的目力远不及巨人，但在这一刻，琉璃罩下的一切纤毫毕现，细小的颗粒状灰埃，它们原本随着风无声地下潜或上浮，下一刻，连流动的风都静止了，它们随着板滞的风刻在半空，像悬在夜幕下的微小星辰……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珩和巨人终于来到了脚下的荒原，这里似乎没有任何生物存在过的痕迹，齐腰深的红色蒿草密密麻麻，陈珩从依鲁肩膀下来的时候，他总会恍然认为自己是在穿行一片红色的森林。
他盘膝在地，手捏拳印，气机流转周身，不断冲刷骨骼、脏腑，在内视中，他的血液晶莹如钻，沉重如汞，一根根骨骼白皙如玉。隐隐，他能感觉眉心灵台处的“神”，祂保持着与陈珩同样的动作，手捏拳印，点点曦光闪现，雾气朦胧。
在吞服了数枚青色小树上的果子，他如愿破入武道宗师境，二十岁的武道宗师，在大晋，也是少之又少。
稚青的果子似乎不仅仅是增加内气，它似乎隐约在改善某种东西，每一次吞服，身体便轻盈一分，不单单是肉身的变化，他即便闭上眼，周身三丈方圆内，细微到每一棵纤草的摇动，都历历在目。
无论是眉心灵台处那一尊“神”，还是闭目之后的变化，都与这果子脱不了干系。
肌肉、骨骼一点点扭曲、溶解，尔后不断重铸，由内而外，犹如火焚，又似雷劈，千点钢针齐刺，巨斧横劈，每一次食用，痛苦就加剧一分，它譬如薪柴，燃烧着，将陈珩推向另一个不可知的境界。
“我要现在回大晋，宗师境界，也能算个大人物了。”陈珩对抠着脚的巨人笑道。
依鲁侧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在巨人的视野里，他就像一颗燃烧的小火星。
“唔。”依鲁赞同地点点头。
陈珩手里的武学无法用在巨人身上，而依鲁，他吃的愈多，他的血脉也就愈强，他的战斗方式只有一双拳头，足够坚固的肉身和敏捷的速度……
“怎么不吃了？”依鲁见陈珩把玩着剩下的几颗果子，疑惑道。
“没用了，到极限了。”陈珩高高抛起，又落到掌心，“身体已经被淬炼到极限了，再吃也没用了。”
巨人拥有某种辨别毒素的能力，陈珩也曾托巨人帮他寻找其他果子，可惜，并没有多大用，倒是一种红色的，像羊首一样的果实汁水丰富，味道绵醇，陈珩和依鲁都很喜欢。
“我是第一次飞了这么远。”依鲁扑棱着翅膀，忽得兴奋起来。“这里没有怪物，我们找颗大树，再搭个房子吧。”
“好——”陈珩神情一怔，脚下的大地如水波般剧烈起伏，尘土遮天，哀嚎从地底深处传来。
“走！走！”巨人惊恐地大吼，一把抄起陈珩，展开双翅。
地面无声地陷了下去，出现一个漏斗状的空洞，一个无边无际，宽广到无法想象的空洞，整个世界在此刻坍塌。
没有丝毫的预兆。
神的怒火来得猝不及防。
一条万丈长短，长着象头的三足蛇驾驭云气，轰然掠上高空，它的每一个鳞片都比巨人更大，圆滑如镜，在镜子里，陈珩清晰看见了自己惶恐的脸。
嘶嘶！！！
空洞里传来狂暴的吸力，长蛇被扯成两段，满天血雨，直直坠下空洞，无数强大生物纷纷被卷入地底的旋涡。
丝丝缕缕的灰雾从空洞里缓缓蔓延开，无可名状，汹涌的灰雾在空洞里沸腾着。
最后一刻，
天穹上传来暴怒的吼声，亿万条触手狂舞，在漫长的岁月后，突如其来的时候，神的形体再度复苏。
遮蔽了天空与大地的粉红色虫潮从触手上蜂拥着落下。
寒冷与战火，又吞噬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