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与理

　　百千家似星罗盘，十二街如种菜畦。
　　一路走，一路看，城中各处景象分明都已是了然于心，江峰偏偏觉得有些地方如何看也不够。
　　兄长刚刚与自己提过一事，“这座城里如今尚有些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若能被你带走，也算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情，更是合乎情理之事，你若愿意，我便可以在临走之前带你重游一遍这天元城。”
　　其实江峰并不在乎兄长所说的那些东西，对自己来说，或许那些东西也就不过是能让自己在修行路上得以走得捷径更多些罢了。可既然是连沐风都要提起的机缘，对后来者可能就是一场大造化。再说了，机缘，机缘，机遇是有，可也是要有缘者得，自己虽也算是个有些福缘之人，然而既然在这里这么久都未曾拿到的东西，江峰便并不想刻意再去尝试了。
　　于是沐风便陪着江峰在这城中诸街道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想其他，单纯只为再看一眼这座已经居住许久的城池。
　　在一个牛肉铺子前，江峰停下脚步，脸上布满笑意，当年就是在此处遇到了那个傻里傻气的胖子，亦是在这里看到了那双毕生难忘的美丽双眸。
　　缓缓走进铺子，却并未见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子，店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跑堂，想来生意应该不错，不然那个瞅着就老实的汉子也不会专门花钱雇人。
　　“两位要点儿什么吃的？”新来的伙计很是有眼力劲，瞧着有些憨，手脚却是麻利得紧，眼见两个长相俊郎，穿着更是华丽的人进来，三两下便整理好了一张桌子，招呼客人坐下。
　　不怪店小二如此殷勤，实在是木得法子，看看自己掌柜也是实实在在的乡下人，如今在这天元城也算有了一份家业。再看看自己，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却还是只能守着祖上留下的那一亩三分地。家中父母早逝，而哥嫂根本无需自己惦记，这不就琢磨着出来走走，碰碰运气，即便没闯出一个什么名堂，也算是见过了世面嘛。
　　小二心里其实还有个秘密，一直不曾与人说过，也并非是羞于开口，实在是感觉事情太小，怕别人会不以为意。
　　在自家村头有着一户在家乡那边算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家里有一个女儿，按照城里人的话说，出落得那叫一个亭亭玉立。每次店小二见着了人家姑娘，都会远远躲开，却又不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远。嫂嫂曾因为此事还打趣过自己说自己这是喜欢人家，已经是相思到要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小二自小没读过几本书，但病入膏肓这个词还是知道的，所以其实他心里是不太赞同嫂嫂说的话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说是病呢。可毕竟长嫂如母，他又不愿意当面反驳那个对自己一直很好的大嫂，于是他便将一些话默默藏在了心里头。
　　小二远离家乡，独自来这天元城闯荡，由不得自己不努力些，之所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也是有小小私心的。店里生意好了，掌柜一高兴可不就愿意多赏几个银钱，等自己攒够了钱，回了村将祖宅修缮一番哥嫂也能住的舒服些。再说了等自己有些出息了，再遇到那个自己心仪的女子，就可以稍稍离得近些嘛，每每想到这些，小二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江峰二人走进店里落座，沐风冲新来的小二笑了笑，却并未点些吃食，只是要了一壶不要钱的茶水。而店小二也并未有什么其他表现，依旧是十分礼貌得上了一壶店掌柜亲自沏好的茶，同时不忘跟客人说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
　　江峰拿起小二已经帮二人倒好的茶，摇了摇杯子，闭上眼睛，一脸的陶醉，一边正忙碌着的店小二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上的确实是店里免费送的普通茶水啊？摇了摇头，并未深思，在这店里似乎整日都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江峰这样的并不足为奇。
　　静坐良久，沐风说了一句还有些事情处理，要离开一会儿，接着便起身出了门，门口小二依旧冲他礼貌地笑了笑，沐风也是微笑还礼，这叫店小二心里一阵舒服。
　　钦天监观星台今日来了一位有些特别的客人，说是客人，来者却是一点儿也没将自己当作外人看待。一来便笑眯眯地对着两个小道童说道无需招呼自己，这里他魏巍熟悉的很。
　　其中一个叫做宇轩的小道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的话，只是看了眼自己的师父，见师父点头后便转身离去，至始至终不愿多看那个瞧着就不老实的人一眼。
　　另一个道童名叫庭宇，比起师弟他当然要更加心思玲珑一些，刚刚那人所言他听得清楚，魏巍，若来人不是在故意开玩笑，从他可以自由出入这座观星台来看，再听其语气，庭宇便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庭宇朝着自己师父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随后对着那个很可能就是国师的老者亦行了一礼也告辞离去。
　　望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魏巍忍不住咂了咂嘴巴，“齐老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叫人羡慕啊，连这徒弟收得都是挑不出一点毛病，里子面子这可算是都有了啊，万一哪天你………”
　　没等魏巍说完，齐方正就头也不抬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别整天在我这里晃荡，害我饭都吃不下了。”
　　魏巍也不在意这位臭牛鼻子的态度，自顾自说道：“虽说如今看似一片大好局面，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这两人愈行愈远，你又该如何是好。”
　　听闻此言，齐方正先是想了想，旋即一笑，“不会的。”
　　魏巍有些疑惑，“你就这么自信，他们会一直像如今这般并肩而行？”
　　齐方正根本就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继续
　　低头研究着昨日所下的一盘棋。
　　魏巍瞥了一眼他正在复盘的棋局，心中哀叹不已，他是真没想着赢，可谁让自己棋艺精湛呢，实在是想输都难啊。
　　“二人心路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是有些相近的，他们一人愿意转身去等，一人愿意努力去追，只要道心澄明，不曾蒙尘，即便一路会有些磕磕碰碰，想来也不会离得太远。”此时观星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堪称风华绝代的男子，男子朝魏巍两人走来，脚步未停，接着说道：“天师当初收徒应该并未考虑这些，当是单单看中了二人心性，不过不得不说天师眼光果真独到。”
　　看到沐风终于来了，魏巍顿时松了一口气，让自己单独和此时的齐方正待在一起，哪怕多呆片刻对自己来说都算是煎熬啊，看来以后还是得少赢棋。想到这里魏巍顿时苦了脸，他当时真想输棋来着。
　　本来魏巍是想要借着沐风的到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的，可他偷偷瞥了一眼齐方正，发现这位钦天监监正根本没有要理会他们两人的意思。这让魏巍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看来被无视的不只是自己一人啊。
　　沐风在魏巍身旁站定静静地看着齐方正面前的棋盘，却并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这让魏巍有点百爪挠心的感觉。
　　在沐风到来一会儿后，正当魏巍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之时，齐方正终于是抬起了头，他淡淡地说道：“我们向来目中无人的儒圣兼兵圣怎么会有闲情来我这小小的钦天监呢，怎么，想跟老头子我掰扯道理不成？老道也已经是一把年纪了，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实在经不起折腾啊。”
　　面对齐方正的讽刺，沐风只是平静回道：“所谓道理首先在于道字，其次才是理字，先贤创下文字自有其深意，我虽绞尽脑汁也是难解其意，但对于道理二字却也有些自己的看法。”
　　说到这里，沐风停顿片刻，扬起头望着天接着说道：“虽是从无到有，一步步摸索，一步步探究，最终走出的路，但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即便是先贤所说，如若没有理字可言，这样的道理我沐风不愿讲也不愿听，且我自认为天下人也不该听。”这一刻少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年少轻狂的时代，又变回原来那个个性张扬的年轻兵圣。
　　片刻之后，沐风神色黯然，继续说道“我最担心的是，如今世人，不论山上山下，都将道理二字常挂嘴边，却从未想过自己所说所做是否真的合乎道理，只想着一味地用它掩盖那些本就是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望着那个不曾死心却真正寒心过的少年，齐方正也是一声叹息，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眼前的少年，相反，对于他们兄弟二人，不论品行心性，亦或行事为人，他其实都是有些喜欢，甚至有些佩服的，之所以有时针对沐风，实在是因为自己心中一直有股怨气，想到这里，真正跟脚是龙虎山一位辈分极高的天师，如今是这小小武王朝钦天监监正的老人内心有些惭愧。。
　　有些道理能说，有些道理当说，有些道理却本就没有道理，偏偏能说的没人再说，当讲的无人再讲，反而那些可笑的理由却成了无数人纵欲的保护伞。
　　世道不应该向下走才是，真正的道理从不应该是因人而异，无关身份，无关立场，只要站得住脚那便是众人皆应遵循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