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归

　　贺岁是祖宗留下的习俗，听说这是为数不多由各个世俗王朝所共同遵守的规矩。虽说是规矩，然而方圆尚且难画有一致，何况规矩由人而定，同样也会因人因地而异。
　　武王朝坐落于东土境内，位偏东，其算是离火洲如今最强王朝，之前它还有个文雅之名叫菀郅王朝，与这有些荒芜的正东之地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或许正因如此，先帝刚上任便改王朝之名单名武字，所谓国号可改，朝不可更，怎么看这都是一件不合规矩之事，偏偏却无人有异议，至少王朝那些“耿直”文臣竟未曾听说有谁上奏。
　　王朝历来贺岁都有固定章程，大体不会有所变动，这些便是大规矩下，王朝自身对礼仪的圈定划分吧。在数朝数代人查漏补缺中，贺岁章程基本难有纰漏，各种情况也都被考虑周全。一般而言，祭礼历来都是由能观星辰变化以算国祚被称为“国之先知”的钦天监天师主持，即便是君主与国师对此也难有异议。
　　今年的贺岁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算是按部就班，非要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出现一个本不该在祭坛“拜天”之人。在一众官服之中，一个少年身穿锦衣腰系玉带，偏偏还站于众臣之前就显得有些不太合理喽，然而三公六部九府十八州文武百官，对这种明显不合礼制之事竟全都置若罔闻。
　　华服少年名叫江疯，既非王孙贵胄，也不可能是什么功勋大臣，本身给人印象除了做事无理，便是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了。不禁有人生疑，难道这就是所谓靠脸吃饭？可年祭算是王朝历年要事之一，就连龙椅之上的人也需亲临祭典按礼仪或说按规矩行事，少年此举就显得尤为突兀了。若说这种场合竟也能靠脸吃饭，那岂不是说王朝律法条例不过儿戏罢了？
　　少年江疯似乎从来不知何为察言观色，何为无地自厝，因此此时的他好似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规矩，所幸在场众人也没谁会认为他能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觉悟。
　　这是少年第一次参加“拜天”仪式，初始还有一点小激动来着，并非他多么的敬天礼神，只是实在想找些新的乐子来取悦一下自己刚刚受伤的心灵。然而此时比刻，少年心里开始有些小忧愁了，祭礼都到尾声了，那些平日里恨不得吃个饭都要人喂的娇贵老头，从头到尾站几个时辰，竟然没有一个累到摔个四脚朝天的。再看看那个平时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监正，你都多大年岁了记性怎么还如此好，条条框框那么多礼仪，竟然没一点疏漏？咋滴，钦天监练的那么多“灵丹妙药”还能被你偷偷吞了些许不成？不过就算出了一些小岔子自己也不知道啊，想到这里，江疯也只能长长哀叹一声了。
　　殊不知他这一声不算很大但听着无比清晰的叹息却让祭台下文武百官浑身不自在了。众人还从未像今天一样迫切希望赶紧结束仪式，生怕这个疯子再出什么幺蛾，到时候上头下不了台，还不是得底下的人来垫脚？
　　庆幸的是除了没有保持应有的礼敬之外，江疯也并未再做出什么挑战众臣承受能力的事了。这不禁令人大松一口气，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同时也不忘念那人一句好，这个人当然不会是江疯便是。
　　此时在场之人能始终保持心绪平和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其中一个便是带江疯前来观礼，那个无论在哪里都注定引人瞩目的妙人，江疯的兄长，自称是个读书人的沐风。
　　不同于江疯那种令无数世俗女子都要妒忌的妖异之美，丰神如玉，温文尔雅，似乎沐风所在即是春，他便如无数少女梦中仙人，叫人甘愿为君痴醉。
　　春来暖日和风煦，不及冰地沐春风。都说北地女子大多豪爽，东土姑娘最是温情，偏偏沐风这种人最是神奇，他让东土世俗女子多以与其同境而骄，更是光以容貌便能令那些自诩偏偏公子的封胡遏末感到自惭形秽了。有段时间里，每当其出行，城中万人空巷已是常态，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只怕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恨不得将其衣角撕下留作纪念。
　　沐风曾去往北地游学，该是游学自己却非说是自省。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何况沐风从不觉得自己可称君子。在那次代表兵家与一位东土远游道人开坛辩法后不久，他便只身去往道教盛行的北地，无人知晓缘由。人们所见只是那个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少年北地归来竟潜修儒学，数年之间，于武王朝制礼作乐，推崇外儒内法，剂之以道，被无数人尊为儒圣，偏偏又拒绝学宫授予的君子之称。
　　沐风在北地期间，曾有一趣事，刚到北地，他便直奔神霄山，似乎早已明确此行目的，并非单纯只为游历。而神霄山乃道教符箓一派聚集之地，同时亦是公认道教女冠最多而闻名之处。自古才子多风流，难道既是谪仙人，也不免染红尘，难离世俗？这一行为不知曾让多少东土姑娘夜不能眠，辗转反侧。
　　所幸沐风当时并未在神霄山久留，在其下山之时，那些平时只顾在山门钻研符箓一道，或下山游厉眼中也只有鬼怪妖魔的女道竟全都不顾仪容，于山道凉亭目送其离去。而神霄掌门对此也只是无奈摇头，并未多加管束。
　　再后来，公子北地游历，隨有佳人相伴，偏偏还是一个道缘深厚，道果可期的神霄女冠。而北地那些堪称豪迈的女子，路遇沐风竟也多是烟视媚行，娇羞欲语的模样到真是叫人大开眼见喽。
　　“礼成，归兮”老监正名叫齐方正，人如其名，做事从来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就连说话也是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抑扬顿挫。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死板无趣的老人却是在场为数不多让江疯有赏心悦目之感的人。
　　听到“归西”，江疯怔怔无言，不仅没有祭礼结束的轻松，反而久久未动，不过人们对其所行之事早已见怪不怪，也没谁太过在意。
　　祭典结束，百官都陆续退场，少年仍是站在原地，此时的江疯竟已是满脸泪水，而他那个从来都一身素衣的兄长也只安静等在其身旁，对于自己的弟弟，他不着急，一直会是。
　　江疯似是在自言自语道“真能归西？何为归西？”
　　“是归”沐风平静回到。
　　“是归兮，人皆可归，既为人，当可归”
　　是啊，一个道家天师又怎会知道如何归西，即便知道，他又岂会认可。
　　少年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而被人当做老神仙，却从不喜人行礼的齐监正只是平静受了这一拜，传道授业，当有此礼。
　　旋即江疯冲兄长笑道：“我们这就回家？”而沐风也是微笑点头。。
　　此时江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难道这才是兄长带自己来的缘由？
　　一旁沐风似是知道江疯所想，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不过我们确实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