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读书种子

　　李金城在姜屠苏那里待到半夜，才回自己家。
　　李家是小镇最昌盛的大户之一，住在富贵人家聚集的折桂巷里。
　　李金城从侧门进去，绕过照壁，穿过天井、拱门，正想进入里屋，却发现院子桂花树下，站着一位老人。
　　“爷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啊？”李金城走过去行礼问候。
　　老人穿着一件单衫，在树影下显得清隽矍铄，正是李金城的爷爷。
　　“小城，你今天见到那拨外乡少年了吧？”老人问道。
　　李金城点头，“看见了。”
　　老人从树影里走过来，看着面容还显青涩，神情却透着飞扬的孙子，道：“从京城回来也好几年了，如今又见着了那拨外乡少年，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李金城眨了眨眼，“什么想法？”
　　老人微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老人原是朝廷的礼部侍郎，三年前才致仕去官，带着李金城从京城搬回了静水镇。
　　李老大人宦海几十年，最终高居二品，对于官场里的各种诡谲风浪，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偏偏对眼前的这个孙子，有时候却没奈何。
　　想了想他还是直接说道：“你该好好读书了。”
　　李金城嘴角轻翘，往北边瞟了一眼，说道：“爷爷，咱家有北院那个李家麒麟儿、天生的读书种子，我读不读书又有什么打紧？”
　　李老大人道：“你不想读书，那就练武，家里的那套祖传绝学，不会辱没了你。”
　　李金城笑着道：“爷爷，我现在跟几位护院师傅练得挺好的，已经打遍小镇无敌手了，不用练什么祖传绝学。”
　　李老大人眉头微皱，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李金城看爷爷似乎真生气了，赶紧说道：“行行行，我练，明天就练。爷爷，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就练哈，您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
　　话没说完，李金城就溜走了。
　　李老大人看着李金城快速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他这个做爷爷的，对不起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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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夜过去，拂晓又一次到来。
　　姜屠苏照例早起，挑着木桶去老井打水。
　　今天他醒得比昨天早了一些，起得也就更早一点，来到老井那边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来。
　　他放下木桶，正想摇动辘轳打水，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青竹丛前，站着一道身影。
　　正是昨天暮色里，在家门前遇到的那个青衫读书人。
　　姜屠苏赶紧拱手行礼，“见过先生！”
　　青衫读书人微笑回应。
　　姜屠苏放下了双手，却忍不住好奇问道：“先生，你是在这青竹前，待了一晚上吗？”
　　这位读书人前辈，昨天就打听了这青竹丛的位置，而现在他一大早出现在这里，衣襟上又沾满了露水，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这里站了一晚上。
　　青衫读书人摇摇头，温和笑道：“不是，我也是刚过来的。”
　　姜屠苏没再说话，开始打水，很快其他挑水的人也陆续过来了。
　　浇灌完青莲，挑好生活用水，再洗漱完用小火熬上米粥后，姜屠苏出了门，准备去河边看看有没有野生蕨菜可以采摘。
　　沉寂了一个长夜的小镇，在曦光到来的时候迅速恢复了活力。青竹巷、铜锣巷、龙口巷等比较贫苦的街巷，每家每户早早响起了动静，男主人扛上家伙什准备下地，女主人则吆喝起来，把半大小子从床上赶起来去放牛，乖巧伶俐的女孩们则不用叫唤，早就出了门去菜地里摘菜，或者是相约着一起去河边浣洗衣服。除了尚年幼的小儿幺女，谁也不能偷懒。
　　富贵人家所在的折桂巷、乌衣巷、桃符街，则或者响起了一道道清朗的读书声，或者传来一阵阵打桩练武的呼哈声，抑或是管家大声驱使着仆役，赶紧备好车马服侍主人家出远门。
　　祥福街、蒸笼巷等做买卖的街巷，更是天未亮就忙活了起来，商户们开门擦窗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客人，小商小贩则快速把摊铺摆好，争取趁着早市多挣几个糊口钱，好改善家里的光景。
　　姜屠苏沿着祥福街往东走去，经过折桂巷李府门前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一个清隽矍铄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屠苏循声看过去，认清老人的模样后立即喊道：“李爷爷早上好！”
　　从大门里出来的老人，正是李金城的爷爷李老大人，姜屠苏因为李金城的原因去过李府，认识这位老大人。
　　李老大人碰巧要出门，遇到姜屠苏也有些惊讶，和蔼地笑道：“小屠苏，这么一大早往东去是准备做什么啊？”
　　“回李爷爷，时节到了，我想去看看野龙滩那里有没有蕨菜。”姜屠苏如实答道。
　　野龙滩在野龙湾的下游，相比于野龙湾的湍急险峻，野龙滩就平坦多了，往年每到这个时间，雨天过后河边草地上都会长出很多蕨菜。这种卷曲碧绿的嫩芽，是小镇人最喜爱的一种野菜。
　　“一日之计在于晨，小屠苏不错。”李老大人赞赏道。
　　姜屠苏腼腆地笑了笑。
　　寒暄了几句，姜屠苏行礼告辞。
　　只是刚转过身去，就被李老大人叫住了，“小屠苏，等一下！”
　　姜屠苏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李老大人。
　　李老大人道：“小屠苏，你以后想看书，可以来我家借。宅子里别的不说，书籍却是有不少，你想看什么样的书都有。你跟小城是朋友，不用见外。”
　　姜屠苏讶然。
　　李老大人慈爱地看着，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所有至亲，茕茕孑立、孤苦伶仃，却依旧能够坚持不懈静心读书，作为一个登科的老前辈，他是真喜欢眼前这个有些清瘦的小书生。
　　“多谢李爷爷，我会的。”最终姜屠苏鞠躬致谢。
　　就在姜屠苏直起身子的时候，一个少年从李府大门里走了出来。
　　这个少年跟李金城依稀有几分相似，却要小一些，和姜屠苏差不多大。
　　不过跟姜屠苏的清瘦不同，这个少年长得清逸俊朗，虽然性情内敛，却自有一种翩翩美玉，质纯光洁的风采。
　　姜屠苏认识这个从大门里出来的少年，准确地说，小镇里没有谁不认识他。
　　李天赐，小镇四大家族之一李家长房的嫡长孙，富贵之极。
　　但真正让少年在小镇里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却是他出生那一天，一位路过小镇的大学士，偶然看见襁褓里的他，情不自禁喊出的一句批言。
　　“李家麒麟儿，天生读书种！”
　　大学士是什么人？一朝学问最精、境界最高、神通最大的读书人。
　　这般神仙人物留下的批言，自然是无人不信。
　　于是小镇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镇上出了一个天生的读书种子。
　　李天赐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大门口碰到其他人，愣了一下，然后才对李老大人行礼道：“三爷爷好！”
　　李老大人问道：“赐儿，你这一大早出门又是想去做什么？”
　　“三爷爷，听说观水街的那棵街头老樟树上，搭了一个鸟窝，生了几只雏鸟，我想去看是不是真的。”李天赐恭顺地回答。
　　“担心那些雏鸟撑不过这连绵雨天？有恻隐之心，很好。”李老大人满意地说道。
　　李天赐此时注意到了李老大人身边的姜屠苏，对这位同样是读书人的同龄人点了下头。
　　姜屠苏也点头回应。
　　就在两位同龄人互相致意的时候，站在青竹丛前的青衫读书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阻隔，看到李府大门前的两位少年读书郎，一位身上散发着神韵异彩，气象万千；而另一位则质朴无华，恍若街边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