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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时分，春雷炸响，蛰居的虫兽出动，雨季也就跟着来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飘散在中土神洲的各域各国，也飘散在南梦华洲的大地上，让这座位于整个天下最南边的大洲，浸透在一片迷漫水汽中，变得潮润湿漉起来。
静水镇，是南梦华洲东南的一个普通小镇，从惊蛰那天开始，小镇已经连续下了七天的雨。看静水河面上纷纷扬扬的雨线，听黑瓦屋檐上叮叮咚咚的雨声，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小镇埠头上负责摆渡的老船夫，跟准备渡河等了好几天的远行人说，眼下这雨估计至少还得再下个三五天，雨师上神既然领了行雨令，不下足十几天是不会停歇的，要不然就白出动这一遭。
老船夫还说，这场雨虽然耽误了远行人的行程，但是对小镇人却是好事。春雨贵如油，等雨天一停，田家就可以开始下地耕种了，河边以打鱼为生的渔民，也可以出船下网，捕捞养了一冬变得鳞白膘肥的白灵鱼。
细雨蒙蒙中，小镇西边青竹巷沿街的一栋老屋里，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瘦小书生，正坐在老旧阁楼的二楼窗户边，大声诵读。
“天道四时行，百物生，无非至教；圣人之动，无非至德，夫何言哉……”
那潺潺的雨声，不但没有给小书生带来任何的干扰，反而似乎在给他伴奏，使得他的诵读别有一种韵律。
小书生名叫姜屠苏，刚出生没多久双亲就去世了，自从五年前静水河发大水，相依为命的爷爷被衙门拉壮丁，叫去上游筑坝抗洪，被一个大浪卷走之后，他就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好在朝廷还有点人情，会对他这样因抗洪而变成孤儿的小孩进行救济，每个月都会发放一笔例钱，一直救济到他们十六岁成年。
钱不多，但是堪堪能够填饱肚子，要不然当初才七岁的姜屠苏，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
不会饿肚子，也没有什么营生，姜屠苏不知道该干嘛，就记起了爷爷生前曾多次跟他念叨过的事情——伢子长大以后要好好念书。
于是他就变卖了老屋里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去青竹巷尾的学塾交了束脩，开始念书。
只是这样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年前学塾的老夫子病逝后，接掌家业的大儿子觉得开学塾挣不了几个钱，不如开店铺，就把那位于巷尾街头好地段的学屋，改成了杂货铺。
刚念了三年学的姜屠苏，就这样失学了。
静水镇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学塾了，像离得不算太远的折桂巷里就有一家，只是这些学塾都是富贵人家建的私塾，姜屠苏既没有关系，也交不起昂贵的束脩。
还好三年学塾下来，姜屠苏的学业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可以在家自学，书本上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内容，他也能囫囵吞枣地理解，至于理解得对不对就不知道了，找不到人释疑解惑。
没有了夫子给的课本，他就自己攒钱买书看，像现在正诵读的这本《张子正蒙》，就是他攒了三个月的饭钱，又去钓了几条小鱼卖了，才攒够钱买下来的。
这两年多来，姜屠苏不但没有怠惰，反而更加勤勉，日夜不辍，风雨不停，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他就一直待在阁楼里读书。
……
外面的雨变小了些，风掠过窗户吹袭进来，却有些寒冷。
姜屠苏扯了扯衣襟，把自己裹紧一点，继续诵读《张子正蒙》的天道篇。
到了晌午，姜屠苏从老旧阁楼里下来，到厨房用糙米给自己做了一碗稀饭，就着自己种自己腌的酸菜一起吃。
午饭过后，雨意外地停歇了，姜屠苏按照约定，去到青竹巷东头的张七叔家，帮他们给在州城某家酒肆当小二的儿子代写一封书信，得了三枚铜钱。
收好铜钱，姜屠苏辞别了热情挽留他吃饭的张七叔、七婶，准备回家继续读书。
突然他听到前头传来了好几声吆喝，不禁有些好奇，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祥福街的时候，看到街头早来春茶楼内外人影错落，堂屋里隐约看见一个瘦削长衫老者，站在一张长桌后，手里着拿着一把折扇。
姜屠苏听见周围人议论，说这位长衫老者，是茶楼老板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请来的说书人，说的书可精彩了，有人已经听了一上午，却还没有听够，交钱到里面选了雅座，边喝茶边听。
姜屠苏曾在一本课外闲书上，看到过有关说书人的记载，便留了下来。
只见那长衫老者，抓起长桌上的醒木重重一拍，茶楼内外原本议论喧闹的人群，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轻轻摇晃着折扇，环视一圈，长衫老者开始说道：“各位看官，上午老朽给大家讲了那墨家游侠锄强扶弱，一剑斩杀豪权恶霸的侠义行径，也讲了那佛门高僧作法三天降服魔猿鬼马，法家大能一法平定三郡动乱的事迹。大家都觉得大开眼界，很是精彩，纷纷叫好，不过……”
长衫老者停顿了一下，见大家眼神瞪直，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才继续朗声说道：“不过老朽最推崇，也觉得最精彩的，却是关于一位儒门读书人的故事，也是今天下午老朽要给大家讲的内容。”
茶楼里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招手叫喊道：“老先生，读书人有什么好讲的啊？咱们小镇里就有不少读书人，还有一大群蒙童小儿，除了懂得几个字外，没觉得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呀！”
有不少人跟着起哄，觉得那年轻人说得有道理。
说书老者微微一笑，道：“各位看官，老朽既以说书为业，绝不敢哄骗在座的诸位。缘何老朽说最推崇那位读书人，觉得那位读书人的事迹最为精彩？请各位看官稍安勿躁，容老朽细细与你分说。”
“话说在咱南梦华洲的西边，有一个叫做煮崖国的临海小国，名的是那大海浪潮汹涌澎湃，狂涛如沸，像是在日夜煮烧着礁石、崖岸，端的是凶险。
某日，忽然有十万海妖，在七头大妖的率领下，一起踩着奔腾狂涛上岸，攻掠煮崖国。煮崖国军民一心，文武同德，在沿岸建立起三道防线，却还是被海妖攻破了，海妖大军纵袭八百里，直达国都城下。
煮崖国的将领、士卒都在前三道防线里死伤殆尽，国已无可战之将，城亦无可守之兵，年老孱弱的国君只好亲率宦人宫娥、幼子童孙，登上城楼驻守。
眼见着海妖大军就要杀破国都，摧毁社稷，使得整片国土沦为海妖肆虐的领地，就在这时，一位年不过弱冠的读书人，突然从一座小城里走出，来到国都城下，孤身挡住十万海妖。
只见他打开手里捧着的一本书籍，飞出三千金色文字，悬在海妖上方，煌煌然如三千金色烈阳横空高照。
须臾之后，十万海妖全部崩裂自燃，化作轻烟，只有一头领军大妖重伤逃回海里。
一个时辰之后，海妖王亲自率领二十三头大妖，数十万妖众，沿二十三条入海大河逆流而上，直奔内陆，合围那煮崖国都城。
弱冠读书人，再次挡在各路海妖大军面前，只说了一句话，海妖王就自动率着部下离去，从此再不敢犯岸，并且沿海浪潮也不再汹涌，变得安静平和……”
说书老者说完，茶楼内外寂静无声，很多人脸庞涨红，神情激昂，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见那弱冠读书人，一人镇杀十万海妖，一言喝退侵陆妖王。
许久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老先生，那位读书人说的那句是什么话，怎么有恁大的威力？”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说书老者，才想起没听到这最重要的一点。
说书老者环看一周，见大家翘首以盼，他的神情变得肃穆，缓缓道：“弱冠读书人说的是‘圣人云：河清海晏’！”
“从那以后，煮崖国就改名为海晏国了。”
“啊，为什么呀？河清海晏是什么意思？”有人不懂大声问道。
说书老者却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没有解释。
茶楼外的大街上，姜屠苏神情怅然，意犹未尽。
边上一个又瘦又黑的小男孩，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问道：“屠苏哥，读书真的能变得像那个弱冠读书人那么厉害吗？”
姜屠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诶！”
茶楼外的小书生是真的不知道，但他越发觉得，读书是一件挺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