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界战

　　战至此时，似乎败局已定，人力终究不能胜天。
　　空中突兀出现的那一只黄金巨手，甫一出现即拍碎了孤阳峰上的大片亭台楼阁，之前那里剑光大作此刻寂静无声，映无瑕生死不知。
　　眼望这一切，善禹庭轻叹一声，然后吸了深深的一口气。
　　周围的空气刹时急剧向他涌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漩，叶片草渣在漩涡中漫天飞扬，发出尖锐可怕的异响。
　　吸入海量的空气，善禹庭的胸腹轰隆作响，像气球般越涨越大，他的脚也渐渐离开了地面。
　　没有任何预兆，他的脚背突然向下竖伸，整个人像把利剑般以可怕的速度向空中刺去，瞬间腾起数千米的高度，身形经过的地方形成一道长长的白色痕迹，如同仙人以天为书写了一笔。
　　这里是一片无物的虚空，善禹庭的身速渐缓。以身为剑，他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渐渐悬浮于虚空中。
　　他一声怒喝，并指如剑，指端仿若凝聚了一个浓缩的小太阳，散发炽烈的金光。在地下的顾若璃和白纤羽等人于战斗的空隙朝天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善禹庭金色的人形轮廓，那种炫目的强光令人叹为观止，虚无界的战士们士气大振。
　　那是何等的伟力与气魄，为了自由绝不苟活敢与天争！天上那一道风姿绝世的金色人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在他无与伦比的意志和自信下，整个虚无界揭竿而起，以弱小的实力挑战几乎不可战胜的力量，如同一群蝗虫向巨龙挥舞自己的锯齿。可即使是蝗虫，若是密密麻麻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过来，巨龙可能也会皱眉。况且千万只蝗虫里总会有那么强大的几只，不局限于在地面徘徊。它们也许能腾飞于高天和长空，无惧闪电与流云。
　　善禹庭毫无疑问就是其中最强大的那几只蝗虫之一。此刻，在高天之上，他仿佛推动巨大的磨盘般，慢慢地以一个弧线将指端的小太阳向身前划去。
　　凝气与力于指端，形成这般骇人的景象，善禹庭的修为已至惊世骇俗的境界，肯定已达合道境的巅峰，这是千百年来整个虚无界有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再往上就是传说的境界了。
　　可是情况不止于此，善禹庭浑身震颤不止，满面耀眼的金光之下，皮肤是瘆人的惨白，可眼里透发的神采，金光亦掩盖不住。他体内的血精正源源不断注入指端那个小太阳，以血为媒，意念之丝相连，那一团炽烈的金色竟然……脱离他的身体，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前方激射。
　　“这是……出念！千年的传说，没想到今日得见，善禹庭果然是走得最远的那个人。”天言宗宗主司乾收住了手中的天命戈，不再出手。在他看来，古祀界已经出手，任善禹庭天纵英姿也要饮恨收场。
　　被天命戈压制得透不过气的顾若璃获得喘息之机，飞身擎柱峰顶，仰天长啸，于这生死之间意气风发。他们早已料到古祀界定会出手，天言宗不过就是他们在虚无界的代表而已，靠天言宗他们才能养殖他们眼里所谓的“苍灵畜”，一季一季、一茬一茬地收割“牧草”。数万年来，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天言宗，总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惨败。很久以前就有人推测，天言宗背后有可怕的力量替他们撑腰，是这股外界的力量掌控了这个世界。
　　即便这样，这一次新生代的强者们依然选择了反抗。因为，又一季收割“牧草”的时候到了，坦然接受就意味着成为口粮。
　　数万年来，天言宗一直哄骗人间的强者进入苍离通道。他们说苍离通道的那头是繁花似锦、元气充沛至不可想象的苍界，苍界的生灵强大无匹，生命悠长。
　　直到为古祀界不容的一个大能通过界垒九死一生来到虚无界，才揭穿这个谎言。苍离通道其实就是“碎草机”，通道那头不是锦绣花香的苍界而是贪婪的巨口。
　　那位大能通过界垒已是遍体鳞伤，又遭到这片天地的激烈反噬，不得已自降修为才勉强逃过一劫。他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肉身形态，费尽心思勉强逃过了天地的制裁。经过这样可怕的折腾魂光却遭受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连记忆也缺失大半。
　　这样的厉害人物即便修为不足以前的一成，依然是虚无界最顶尖的至强者。很快，他的身边聚集了许多励志改变的人。在数百年前，他成立了洗古派。他在古祀界的真名无人知晓，在虚无界，他的名字裴殿云响彻了这个星球。那段时间天下风起云涌，洗古派迅速壮大，与天言宗分庭抗礼，善禹庭和映无瑕也是在那时加入了洗古派。
　　关于他二人的来历有很多版本的传闻，最可信的是，裴殿云发掘了数万年前已毁灭的科技文明遗址，从中找到了许多用高科技冷藏的人体和大脑。这些冷冻体其实严格来说并未彻底死亡，在生之世界依然有一线生机。他们将自己封冻，使身体所有的细胞活动处于停滞状态，期待未来的科技可以将他们复活。遗址深藏地下，核能源可以维持它数十万年的正常运转。
　　直到，它被裴殿云的无极眼发现，终于重见天日。
　　也许逆转生死太过艰难，即便以裴殿云之能也只复活了善禹庭和映无瑕区区二人。
　　映无瑕还好一点，他是以全身无缺的状态封冻，裴殿云以元聚盘汇集生命能量，浸润映无瑕的躯体，再以无上法力在雷电中截取雷精，一指灌入映无瑕天灵盖，激活了他的生物电流，映无瑕就这样活了过来。
　　善禹庭的情况就复杂多了，据说裴殿云发现他时，只不过是浸泡在超低温液氮中的大脑。
　　这就很可怕了，传闻那个已经毁灭的科技文明可以用人的一丝发一滴血复制整个人体，这在如今的虚无界是不可想象的。
　　而对于来自古祀界的裴殿云来说，由于缺乏工具与手段，只能用他自己的原力来复活善禹庭。
　　首要难题是如何复制善禹庭的躯壳，他以无极眼玲珑心截取一个最优质的脑细胞，注入海量的生命精气，以细微至极的气元丝主导细胞的复制和人体的合成。
　　科技文明毁灭后，天地大变以来，这是首次有人以自然之力生死人肉白骨。
　　在裴殿云凝聚的精气和雷精的漩涡里，历经艰辛善禹庭的躯体才复制成形，但也只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呆滞的眼神表明他只是一张白纸，有大脑却没有思想。
　　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换脑。这个过程必须迅速，在猛烈的道焰割裂与修复下，善禹庭的大脑才能完美地无缝对接。
　　非合道无以生道焰，整个虚无界能动这个手术的人屈指可数。
　　终于，在一处生机盎然元气充沛的洞府，换脑手术成功。
　　那一瞬间，洞府外雷霆闪烁乌云密布隐有暗吼，此乃逆天之象。
　　据说善禹庭活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萱儿呢，她在哪？她有没有复苏?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萱儿是谁，人们对他的过去和那个文明几乎一无所知。
　　当善禹庭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在最初的惊讶彷徨后很快投入到忘我的修行。
　　成为至强者是他唯一的目标，因为没有合道境强者帮他做换脑手术，他的萱儿依然只是以大脑状态处在冰冷的液氮中。
　　天地大变前的人修行现有的功法几乎毫无成功的希望，因为那之后的人类，体质与本原发生了质的变化。可是季伯离和映无瑕很显然不属此列，特别是季伯离，几乎是以这片天地的元气重塑肉身，天赋之高难以想象。就像他此刻表现出的骇人战力，千年以降第一人当之无愧。
　　能量球打入前方的虚空，善禹庭飞身闪退。
　　下一秒，火球爆炸，轰隆作响，能量风暴激荡。
　　虚空中竟然现出一只滴血的巨眼，眼里透着无尽的痛楚与恨意，“苍灵畜，找死！竟敢伤我！你知道本尊是谁吗?”虚空中回荡着神识波动。
　　“哼！管你是谁！今天教你有来无回！”善禹庭暗自调理气息。
　　“善禹庭是吧，你们的一切我们都了如指掌！今天就吃了你，吸收你的生命精华！”巨眼眨了一下，透出冷酷的寒意，杀气弥漫。
　　“大言不惭！我界数万年遭到的无穷苦难都是拜尔等所赐，今天血债血偿。”
　　“哈哈哈！”虚空一阵波动，“你们虚无界本就是苍界的弃子，我们古祀界才是苍界的正统传承。知道你们为什么叫虚无界吗?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存在，叫地狱界其实更合适，你们注定一生一世与苦难相伴。”
　　善禹庭低头不语，道心岿然不动。
　　“怎么，能扔出这么一颗能量球，想必也能感受到他人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吧！”虚空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神识波动，“你知道我没有骗你的。放弃抵抗，我渡你入古祀界，成为我门中人。我是惜才，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缘！”这位古祀界强者竟想引渡善禹庭，不知是阴谋还是真的惜才。
　　善禹庭仰天长叹：“是啊！我们生来就注定与苦难相伴。我诞生于已毁灭的科技文明，那个时代的我们每天烦心于眼前的琐事，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拿不起放不下。现如今这个世界要好多了，修行者的寿命甚至可达千年，可是情况貌似也没多大改善，人们专注忧心的事只不过换了种类罢了！所以我也在思考，难道我们真是受了诅咒的罪人?直到我修成了无极眼，我才看到，原来这片世界的本原并不稳固，介于虚与实之间。”善禹庭的目光穿过眼前的虚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继续，让我看看你对自己身处的这片天地知道多少。”
　　二人并不是想通过谈话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关乎一界的命运之战，不死不休。可是数万年来虚无界第一次有了与古祀界沟通的资格，未必一上来就要打生打死。
　　善禹庭继续开口说道：“如同我那个文明对量子效应的研究一样，我们很早就知道了光的波粒二象性，而且微观粒子的位置和动量只能测出其中一种。困惑我们那一代科学家的是，粒子似乎知道我们观测它们，当我们观测它们时，它们就是存在的，是粒子。当我们的视线离开，它们就变成了虚幻的波。如同站在你面前的女鬼，你背过身她就消失如烟。”
　　“哦，你们那个文明还是有人接近了真相。就是从那个时候你们对世界的本质第一次产生了怀疑吧！说实话对你们那个文明的毁灭有过许多人为之惋惜！”
　　善禹庭面色自若，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回忆说，心跳渐渐停止，思维慢慢停滞，离死亡越来越近，世界也开始破碎。我在想，也许世界不只是于他来说毁灭了，而是，真的毁灭了！你能感受到它，它就存在。你的意识和感官彻底消失，世界也随之化为虚无。所谓世界，也许只是建在流沙上的一幢泡沫房。”
　　“孺子可教也，你们虚无界只是苍界失败的实验品，后来干脆成了垃圾站，再后来就遗弃了你们。只有我们还记得你们，数万年前，是我们伟大的祀王亲自出手改造了你们这一界，从此，这片星域渐渐地可以吸收宇宙零散的元气，你们也能修行。你们中间最强的一些人是很好的元气载体，可以为我们所用，呵呵呵！”虚空传递出阴邪的神识波动。
　　善禹庭身躯剧震，不可置信地说道：“原来……原来罪魁祸首是你们！我一直以为是人类的劣根性导致了自身的灭亡，原来背后是你们操控了一切。”善禹庭第一次露出惊容，巨大的蘑菇云是烙印在他心里不可磨灭的记忆。战争爆发的那天，在星空中俯瞰这个星球，会看到一片片闪光，如同盛开的一朵朵小花，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