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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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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之时,朱棣当着文武百官传下旨意,命解缙,胡广,胡俨,杨士奇以及,率领翰林院以及礼部官员一百四十七人负责编纂一部类书,收藏于文渊阁中。
  编纂书籍乃历朝历代文治最为重要之事,一众文官尽皆称善。
  朱权闻听朱棣下旨命解缙等一众文官编纂书籍之事,回想历史上记载《永乐大典》的庞大,心中不禁有些狐疑,暗自忖道:《永乐大典》规模之大,远超汉,隋,唐,宋历朝历代类书,岂是区区不足两百人所能编纂?
  朱棣站起身來,扫视一众面露欣然之色的文官,沉声说道:“朕决意派遣船队漂洋过海,造访海外番邦异域,以宣扬大明天朝之威。”
  朱权听得朱棣言及舰队出海之事,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看肃立远处的御书房总管郑和。
  一众文武官员闻听皇帝陛下意欲派遣使节船队漂洋过海,不由面面相觑。汉朝博望候张骞,定远侯班超出使西域乃人尽皆知之事,不过这两位先贤都是由陆路出使,海路出使的确闻所未闻。
  户部尚书夏元吉皱着眉头出列奏问道:“不知陛下意欲遣使多少出访日本,朝鲜?”他深知朱棣的性子和昔日洪武皇帝陛下颇有不同,说得不好听便是有些好大喜功,讲究排场,而出使船队的人数则关乎户部得拿出多少银子來,岂可等闲视之?
  朱权听得夏元吉这般问道,心中不禁有些叹息,暗自忖道:时至今日,自海路造访中国的唯有日本,朝鲜两个近邻小国,当世之人尚不知地球上尚有美洲,非洲,澳洲,欧洲等大陆,不知世界之大,也难怪一说及由海路出使,夏大人眼中便唯有了日本与朝鲜。
  “闻听福建,浙江时有倭寇肆虐,大洋之上不乏无恶不作的海贼为患,少则数百,多则数千。若是咱们大明使节船队为倭寇海贼劫掠,岂非弄巧成拙,失了朝廷体统?故此朕的意思是不但遣使出海,亦且调遣上万水师一同出使,以为护持。”朱棣若无其事的微笑言道。原來倭寇之患始于元末,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年,力行禁海之策,反倒适得其反,使得倭寇之患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夏元吉听得朱棣这般大的口气,连连摇头,劝谏道:“新都北京大兴土木,迁徙人口北上,疏浚南北大运河,哪一件都得花上大把大把的银子,户部已是捉襟见肘,岂有那么多银子造船出海?”
  朱棣听闻这个掌管大明朝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如此哭穷,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沉声问道:“朕下旨解缙等人编纂书籍,不也得花银子,如何不见爱卿反对?户部所辖太仓之中,目下还有多少银两库存?”
  夏元吉深知朱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皇帝,眼见无可推搪之下只得无奈答道:“启奏陛下,太仓之中共计存银五百八十四万六千余两,另有铜钱若干,尚有待细细点数。”他之所以对铜钱数量语焉不详,倒不是有心欺瞒,而是因为昔日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年中,励精图治,躬行节俭,亦且将所杀的勋戚功臣,贪官污吏,甚至包括驸马欧阳伦私自贩卖茶马的家产全数充入太仓,是故当朱元璋驾崩之时,给大明帝国留下了数目庞大的银两,纵然在数年靖难之役中被朱允炆花掉不少,所余依旧甚是可观。时至今日,很多铜钱常年存放于库房中不曾使用,以至于串钱的绳索霉烂,数值不清的铜钱乱作了一团,清点起來异常费时费力。
  朱棣呵呵大笑道:“夏元吉,既然太仓充盈,你如何推说户部捉襟见肘?”
  夏元吉无可奈何的奏道:“就是有钱不也得省着花么?陛下已然免去北方数府三年赋税,迁都之举耗时长远,营建宫殿,城墙,疏浚运河耗费财力非是一年半载可以测度,目下虽则天下大定,陛下仍需效法先皇躬行节俭为上。”他在洪武时期便位居户部侍郎要职,见惯了朱元璋轻徭薄赋,节俭用度的治国之策,内心之中对于朱棣这般大手大脚的追求建功立业之举,内心之中颇有些不满。
  朱棣听闻这个老成持重的户部尚书将自己也不敢公然反对的父皇搬了出來说教,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朱权见状缓步出列躬身奏道:“陛下,尚书大人老成谋国,用心良苦,不失为节流之策。然则以微臣所想,水师出海虽则耗费银两,却未始不能以此为契机,打开和海外番邦异域的商路,进而为朝廷牟利。昔日微臣和帖木儿国使者交谈所知,目下我大明的一匹上等丝绸在西域价值十两黄金。西域胡商从中获利达数倍之多,对來自大明的丝绸,瓷器趋之若鹜,若是咱们大明的船队漂洋过海,造访异域番邦能吸引他们的商人前來贸易,朝廷在沿海设置市舶司收取商税,岂非又是一条开源的财路?”
  数个文官眼见宁王胆大妄为,竟敢从海上出使说到了破除先皇施行三十年的海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出列驳斥朱权。这个理直气壮,说祖制岂可轻废?那个慷慨陈词,言大海茫茫,风波险恶,人力难以胜天,船队出海实有天大的风险,岂能草率行事?更有一个御史指斥朱权动辄言利,直似商贾蝇营狗苟之辈,将皇帝陛下意欲遣使出海,宣扬国威的举动说成了意图出海发财的庸俗之事。
  朱权面带冷笑,心中暗自腹诽忖道:夏元吉劝谏朱老四效法朱老爷子节俭之风,个个颔首赞同,本王想借出海之事拓展商路,便是蝇营狗苟。感情你们一个个吃穿用度都不是朝廷发下的银子,当真是腐儒不足与谋。
  朱棣眼见朱权说到借海路出使之事,效法宋朝市舶司向中外海商收取税赋,反倒惹來一众文臣激烈反对,心中顿感不悦,沉声说道:“海路出使之事事关重大,且容后议。”
  午后时分,朱权独坐王府书房之中,闭目沉思之际回想早朝之时一众文臣反对出海之事,不禁甚是烦恼。
  耳际传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朱权不由自主睁开眼來,只见得一个身穿紫色绸衫,容貌极是秀丽的少妇轻摆莲步,來到身前,正是冯萱。
  朱权接过冯萱递过的茶盏,眼见儿子朱汉民不在爱妻身边,忍不住问道:“汉民呢?”
  “两个小家伙在府中关得气闷,今儿好不容易得你允准,午膳后早已急吼吼的缠着姐姐带他们去夫子庙游玩。”冯萱看了看朱权,忍不住柔声问道:“自打你朝议归來,便是满腹心事,可是出了什么事么?”原來她本欲携儿子出府游玩,回想朱权回府之后独坐书房,心中甚是关切,特意留在了府中。
  朱权“哦”了一声,伸手将冯萱拉到身侧坐下,细说了今日早朝朱棣言及遣使出海,自己谏言重开市舶司遭遇一众文臣激烈反对之事。
  冯萱闻及御史斥责夫君乃商贾蝇营狗苟之辈时,不禁哑然失笑,柔声说道:“朝廷大计本非妾身一介女流所深知,然出使海外之事未定,夫君便言及以此开拓海外商路,是否过于操切?试想开国皇帝陛下为杜绝沿海倭寇之患,厉行禁海三十载,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轻易动摇?”
  朱权回想朱棣朝议之时的态度,不禁微微叹息言道:“皇帝陛下自登基以來,将朱老爷子的法度尽数恢复,岂能陡然间改弦易辙。破除海禁,我的确还是过于心急了些。”说到这里,伸手轻握冯萱左手,脑海中陡然间回想起爱妻妙解音律,自打她回转南京以來,还未曾听闻其弹奏一曲,忍不住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且弹奏一曲,让为夫一饱耳福。”
  冯萱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冯胜之女,自幼精善瑶琴,自打生了儿子朱汉民以后,每日里一门心思便是系在爱子身上,也是许久未曾奏曲,内心之中甚是技痒,今日给朱权提醒之下登时难以抑制,兴致勃勃的站起身來,转身出房吩咐丫鬟去取瑶琴。
  待得将搁置已久的瑶琴琴弦挑弄一番之后,冯萱端坐桌前,转头对朱权巧笑嫣然道:“不知夫君想听个什么曲儿?”
  朱权眼见她漆黑的双目中闪烁着由衷的喜悦之情,回想数年自己跟随朱棣数年靖难之战,将她们母子置于大宁之地,不得时时相见,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愧疚之情,略一沉吟下当即笑道:“來一首汉代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吧,有劳萱妹将词曲写出。”言罢置身冯萱身侧,取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卷起袖子磨起墨來,轻笑言道:“想昔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伴之时该当多由文君磨墨,愚夫不敢与司马相如相提并论,唯有给萱妹伺候笔墨了。”
  冯萱眼见丈夫并肩坐于身侧,耳闻他这般软玉温言,心中芳心中如饮醇酒,恍惚之间持笔的纤手微颤之下,起手一笔竟是写得略微歪曲,眼见朱权微微皱眉这才省悟过來,左手轻轻在朱权肩膀上“狠狠”捶了一拳,似嗔实喜道:“都怪你害我失了心神。”言罢另取一纸,抑制住内心中的心猿意马,凝神挥毫而书。
  片刻之后,冯萱芊芊十指拨弄之下,旖旎婉转的琴曲随着轻颤的琴弦飘荡开來。
  朱权眼见洁白的宣纸上曲词琅琅上口,心有所感下情不自禁的随声唱和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暇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想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汉唐之时,男女大防礼教,不如后世宋明远胜,故此这一首诉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男女情事的《凤求凰》,不但旖旎婉转,亦且曲词大胆直白,冯萱为自身所奏琴曲所感染,再闻得夫君情真意切得唱到“何缘交颈为鸳鸯”这一句时,芳心之中欢喜犹如清泉般涌动而出,只觉得双颊火热,一双秋波偷看丈夫之时,尽是似水柔情。
  一曲终了,冯萱终于难以抑制的扑到朱权怀中。
  朱权伸手抱住爱妻娇躯,眼见她粉颊晕红,终于忍不住在其脸颊上轻轻一吻,又伸手捏了捏她尖翘的瑶鼻。
  冯萱正自娇羞无限之际,眼见丈夫眼中的戏谑笑意,正自不明所以之时陡然闻得鼻端传來的墨香,登时醒悟过來,一面牢牢抱住朱权腰际,一面在丈夫肩头衣衫上擦拭数下。
  朱权眼见她变作了大花猫一般,登时笑不可抑。原來他有心捉弄之下,将磨墨时不慎沾上的墨汁涂抹在冯萱鼻端,再给这般胡乱擦拭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冯萱眼见丈夫这般捉弄自己,不禁小性子发作,左手牢牢揽住朱权腰际,右手疾伸之下在砚台中沾上墨汁,朝朱权面上不依不饶的抹去。
  两人正自歪缠之时,只听得一阵脚步之声,一个男童蹦蹦跳跳的來到书房之内,朱,冯二人面前,赫然正是两人的儿子朱汉民。原來他午后和姐姐随着徐瑛出府游玩,回到家來遍寻母亲不见,待得从王府下人处知晓母亲在书房奏琴后,便亟不可待的前來相寻。
  朱权,冯萱两人胡闹之际陡然见得儿子出现,不禁大感手足无措。
  朱汉民陡然见得这两个大花脸出现在面前,凝神细看之下这才发觉时父母二人,惊得将口中的糖葫芦吐了出來,惊呼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你母亲今日偶得一词曲,特意写下,让为父点评一二。”朱权毕竟曾身为千军万马的统帅之人,一面整了整身上衣衫,一面缓步來到书桌后正襟危坐,满面肃然的淡淡说道。
  朱汉民怡然自得的咀嚼着口中的冰糖葫芦,看了看故作镇定的父亲,又转过头去歪着小脑袋看了看局促不安,面上犹有墨迹的母亲,狐疑问道:“娘写的字比爹强得多,何用你來指点?你二人不在纸上写字,反倒在脸上写?”
  冯萱和丈夫亲热胡闹之时被儿子撞见,芳心本已慌乱不堪,此时眼见得丈夫的谎言被机灵的儿子当场拆穿,登时羞不可仰,掩面疾步而出,朝自己房中逃去。
  朱权耳闻儿子童言无忌,直指自己的字不如爱妻远胜,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暗自气苦忖道:这个人小鬼大的兔崽子。念及于此,当即转过话头沉声问道:“今日得遐,为父便要好好考校一下你的马步功夫练得如何,说着话來到儿子身前,不由分说的揪着他的衣领朝外间花园而去。
  朱汉民虽不明白父母先前在书房中搞什么名堂,此时眼见母亲逃走的情状甚是狼狈,心中甚觉有趣,此时闻听父亲突然要考校那个站得人双腿发颤,极不好受的马步功夫,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愁眉苦脸的将嘴里的冰糖葫芦囫囵咽入了腹中,适才拆穿父母谎言的小小得意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时光匆匆,秋去冬來,春回大地。决意迁都的大明皇帝朱棣将一些依旧冥顽不灵,反对迁都的官员廷杖,罢官后,终于在永乐元年(1403年)二月正式传下圣旨,改北平为北京,名顺天府,京师应天更名为南京,并迁徙各地富民于北京,称北京为行在。工部负责营建北京城墙,侯爵陈圭督造皇宫。长江水师都督,平江伯陈瑄为总兵官,负责总督海运,将南方粮米输送北方,以满足北平人口增多,以及辽东驻军所需。
  这日早朝之后,朱棣徜徉于文渊阁中,眼见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书籍,兴致起处转头对跟随身后的一个文官问道:“解缙,文渊阁藏书,经史子集齐备否?”原來这个跟随于朱棣身后之人,便是与杨荣,杨士奇,黄淮等人一同入阁,被朱棣谕旨封为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后奉命总裁编撰《明太祖实录》与《列女传》的解缙。
  解缙略微躬身道:“经史尚算粗备,子集仍有所缺。”
  朱棣微微颔首,沉默不语的漫步前行。
  尾随朱棣,解缙二人身后的御书房总管郑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文渊阁中一应藏书,突然忍不住低声问道:“敢问解大人,文渊阁如许多藏书,其中可有记载航海的书籍?”原來郑和的祖先在元朝曾任云南行省平章,其祖父,父亲作为虔诚的信徒,曾不远万里前往圣地麦加。郑和幼时多有听闻父亲诉说出海之事,故此内心深处对于圣地麦加始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向往之情。
  解缙闻言一怔,皱眉思索片刻后答道:“文渊阁藏书皆为记载圣人学问的经史子集,听闻宋朝之时常有商贾之辈驾船出海,他们所留下的日记中或许有些许描述也未可知。”
  朱棣听得郑和和解缙交谈的话语,转头见得郑和面上流露出的那些许失望之情,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暗自忖道:商贾之辈向來为士人轻视,他们留下的书籍又如何入得了解缙的法眼?缓步行走在一排排书架之间,心中突然颇有些感慨,心中叹道:文渊阁藏书虽众,比之普天下难以计数的书籍,怕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文渊阁一角,端坐椅上的朱棣一面伸手拍了拍有些酸乏的大腿,一面微笑言道:“解缙,想我大明号称礼仪之邦,寻常百姓稍有余资,亦且购买书籍传给后世子孙,何况是皇家藏书?朕看这文渊阁中藏书还是太少啊。”
  坐于一侧的解缙闻言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回奏道:“陛下的意思是收罗天下典籍入藏文渊阁中?”
  朱棣站起身來遥指远处的一列列书架,昂然说道:“朕的意思是搜罗目普天下的书籍,汇同文渊阁中藏书,编纂一本煌煌巨典,传至后世,让子孙尽皆知晓我大明之灿烂文治,丝毫不逊于唐宋之世。”
  解缙闻听朱棣言下颇有委以重任,让自己负责修书之意,内心之中不禁大起知己之感,颤声说道:“陛下有志于此,乃我大明之幸事,普天下读书人之幸事。”在他的内心之中,唯有一件可以凌驾于金榜題名之上的事,便是修书传至后世,青史留名。
  紫禁城中,朱棣行走在御道之上,回想方才解缙得自己允诺编纂书籍之时那颇有些感激涕零,难以自制的神情,心中不禁豪气万千,暗暗忖道:既然朕对一干建文忠臣的辣手无情,伤了普天下读书人之心,那朕就要编纂一部浩瀚巨典,让那些腐儒们尽皆对朕的文治口服心服。
  黄昏时分,武英殿御书房中,用膳已毕的永乐皇帝朱棣抬头之际眼见给自己斟茶的郑和面上闷闷不乐之情,回想他白日里在文渊阁中询问解缙,藏书中可有记载航海之事,回想昔日自己和朱权,郑和率领大军,乘坐陈瑄的水师渡江之时,自己曾经所说的一时戏言,不禁笑问道:“郑和,可还是惦记着率领水师出海之事?”
  郑和闻言忙不迭放下手中茶壶,躬身答道:“昔日太祖皇帝在位之时,日本小小岛国也曾遣使漂洋过海,朝拜我大明皇帝,正所谓礼尚往來,历朝历代华夏中土虽有张骞,班超两位先贤出使异域,却从无使节劈波斩浪,航行于大海之上,岂非一大憾事?”
  朱棣听闻郑和所言水师出海,造访异域乃前无古人之事,不禁颇为意动。他心知肚明,目下朝野之间恐不乏有人依旧心怀旧朝,认为自己皇位得來不正,既然如此,自己唯有趁此天下一统之际开创自己父亲也未有的文治武功,以此证明自己无愧于一代有为之君。
  待得热茶饮下半盏,朱棣突然对肃立不远处的郑和说道:“想那大海**之上,波密云诡,风云难测,率领水师出海谓之九死一生,亦不为过。”
  郑和闻听朱棣言语,当即躬身答道:“小人若能率领水师远洋出海,宣扬我华夏文化于异域,虽九死亦不旋踵。”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突然笑道:“解缙虽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难免失之迂腐,他不知哪些书籍中记载有航海之事,朕却知晓一人,或许能为你解疑释惑。”嘴里这样说,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解缙说宋时出海的商贾之人笔记中或许有记载扬帆出海之事,莫说是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只怕普天下的一干腐儒们也尽皆轻视商贾钻营之辈,更何况他们所留下的书籍?
  郑和闻言不由奇道:“不知陛下如此推崇的,却是朝中哪位大人?”
  朱棣回想起那个足智多谋,被自己视为靖难第一功臣的老师的特立独行之处,也不禁有些皱眉,沉声说道:“便是那姚广孝,你这便去见他,便说是奉了朕的口谕,免得老和尚装病不见。”他的性子向來便是雷厉风行,主意打定立即动手。
  夜色之中,郑和在数个奉旨办差的锦衣卫手持的灯笼引领下沿着御道出了紫禁城。
  南京城中一处香火颇为旺盛的寺庙中,容貌怪异的老和尚道衍,身穿一袭黑色僧袍,端坐大雄宝殿的角落之中一个蒲团之上,耳边传來阵阵诵经的梵唱,闭目不语,却不跟随诵读。只因他知晓纵然自己日日念诵佛经,那些死于战乱中的人也不会有一人活转。
  他可谓是目下大明朝文武百官中最为奇特的官员,亦且是普天下最为奇特的和尚。作为辅佐当今皇帝陛下靖难夺位的头号功臣,他晨间穿着官袍参与早朝,退朝后却是栖身于这寺庙的斗室之中,将朱棣赐下的豪宅空置。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拜了一个道士为师,自己却出家为僧。作为一个和尚,他这一辈子就沒有在庙里正正经经的念过几次经。
  随着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传进耳中,一个十余岁的小沙弥來到闭目独坐角落的道衍身前,悄声禀道:“大师,庙外有大人求见。”他年幼识浅,眼见郑和虽则言语和气,却有数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护送而來,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道衍闻言轻叹道:“不是交待过数次么?不论什么大人前來问,便说此处沒有道衍和尚此人便是。”嘴里说着话,满是沧桑皱纹的面庞上,一双眼睛依旧沒有睁开。原來道衍官职虽则并不显赫,朝中一干官员依旧不乏消息灵通之辈,有心巴结这位皇帝陛下的老师下时时有人來此求见,搞得他时常不胜其烦,唯有一概避之不见为上。
  小沙弥伸手以衣袖拭去额头冷汗,小心翼翼的回道:“那位大人说他名叫郑和,乃是,乃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口谕來此求见。”说到此处,不禁有些结结巴巴起來。
  道衍闻听此言,不禁一声轻叹,睁开双眼后缓缓站起身來,在小沙弥的引领下朝外间走去。
  郑和步入斗室之中,四顾下眼见道衍的居所简陋之处,心中不由甚是感慨。他跟随朱棣,朱权参与靖难之战数年,和道衍甚为熟识,心中自然明了,若是当今皇帝陛下昔日沒有采纳眼前这个足智多谋的老和尚所献,大军千里奇袭,直下帝都的奇谋,双方陷入持久僵持之战,只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眼下所见,这个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才智之士,居然将皇帝陛下赐下的宅邸空置,可见在他心中,对所谓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过视若草芥一般。
  待得双方落座,道衍微笑问道:“总管大人奉旨而來,不知陛下对微臣有何所命?”他洞悉世故人情,深知自己虽则昔日为朱棣立下出谋划策大功,但自当今皇帝陛下身登大位后,往昔的师生情分早已一去不还,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君臣之道,此中要害之处,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听完郑和诉说,皇帝竟是有意派遣船队出使海外番邦,道衍内心中对于朱棣值此天下一统的时机,急于建功立业,以塞天下士人悠悠之口的用心已然是洞若观火,不由自主轻叹道:“当今陛下好大的气魄,当真是要为汉唐盛世明君之所未能为,为我大明开创一代盛世。老衲昔日少年之时读书过杂,对于宋朝时候某些书籍中所记载的出海之事,只是只鳞片抓,总管大人尚需容老衲细细思索一番才是。”
  郑和闻言忙即站起,躬身说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在外间相侯,以待大师。”言罢转身出房,轻轻闭上了斗室的小门,在占地颇广的寺庙中漫步游览。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郑和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回到斗室之中,只见道衍一面提起炭火上烧得只余小半壶的滚水给自己泡茶,一面微笑着指了指桌上墨迹尚未全干的纸张,微笑说道:“老衲思索片刻后已有所得。”原來他生于元末乱世,博览群书,根本无心科举入仕,便沒有寻常读书士子的偏见,许多被当今天下儒家子弟视若旁门左道的闲书看了一肚子,曾在一些宋人留下的书籍中见到过有关出海航行的记载,苦苦思索下绞尽脑汁,终于将昔年的留在脑海中的印象默写出了十之七八。
  郑和闻言不禁欣喜,伸手取过道衍所写,就着油灯细细查看,只见其中一页纸张起首以遒劲的书法写了数个大字,《牵星过洋术》。忙即问道:“小人愿闻这《牵星过洋术》详解。”
  道衍浅酌数口热茶后,微笑说道:“宋太祖开宝四年,便先后在广州,杭州,明州设立市舶司,合称三司。多有商贾之辈贪图海利巨大,自福建,浙江,广东出海。老衲昔日在数本宋人留下的书籍中所见,多有言及此《牵星过洋术》。想那茫茫大海之上,四面八方,触目所及,全然一样,风云色变转瞬之间,是以航行海上,明辨方向,明了船舶目下置身何处尤为要紧。这个所谓《牵星过洋术》便是以共计大小十二块木板,以绳索穿于其间,名为牵星板工具测算出北辰星,织女星,布司星,水瓶星,北斗星,华盖星,灯笼星等诸多星辰位置,借此明了船舶在大海上的位置。”
  郑和闻言不禁颔首说道:“想來那茫茫大海之上,不同陆地上可以借山川河流辨明位置,比之陆地行军,其中难易全然不同,尚需钦天监的诸位大人多多指教才是。”他口中所说的钦天监却是目下朝廷中专司观察星辰天象,推算历法的所在。
  道衍闻言颔首,长叹道:“远洋出海,谈何容易,仅仅明晰方向,得知船队位置所在便须得深通天文历法,更何况尚有造船之难題。”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昔日元末乱世,张士诚,方国珍麾下不乏有不肯降顺的余部流浪海上,勾结日本战败之卒形成倭寇,祸乱大明万里海疆,洪武皇帝陛下下旨片板不得下海,使得我大明目下打造海船之术渐渐失传,比之宋代只怕是大有不如了。
  郑和拿起另一张皆为书名的纸张问道:“这些先贤的书籍上都有记载航海之事?”
  “正是如此,老衲所忆恐有遗漏。列出的书目唐宋皆有,只恐难以寻到。若你有意出海,当尽力寻之阅览。”道衍颔首说道。
  郑和眼见天色已晚,便将道衍所写尽数郑重其事的收入怀中,起身告辞道:“出海之事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为上,小人这便回宫交旨,不敢搅扰大师清修了。”言罢躬身一礼,出门率领锦衣卫回宫。杨荣躬身告退,步出殿外之时,心中回想解缙在洪武,建文两朝的郁郁不得志,心中突然充满了欣慰。原來他所大力举荐的解缙曾在洪武时期上疏《太平十策》,以及谏言简明律法的万言书,极受朱元璋赏识,后为李善长鸣冤,大大触怒了太祖皇帝,朱元璋惜其才,命其回乡居住十年,用意便是让其离开庙堂这个激流涌动的大明中枢之地,留待子孙重用。朱元璋驾崩,朱允炆登基后解缙入京即遭官员弹劾,并称其违背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应当舍弃家人离开。建文皇帝朱允炆见得弹劾的奏章后,内心深为不喜,将解缙贬为河州卫吏。当时礼部侍郎董伦为朱允炆信任,解缙于是书信予董伦,请求谋职。后经董伦举荐,朱允炆这才勉强将其再次召回京师,在翰林院担任修撰。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锦衣卫指挥使官衙之内。纪纲传下命令,将山东士子高贤宁无罪开释。既然皇帝陛下并未说如何处置他,自己释其返乡自也毫无顾忌。
  宽敞的大堂之上,身穿飞鱼官服,腰佩绣春刀的纪纲端起一杯酒來,转头对端坐一侧高贤宁微笑说道:“文青兄,人各有志,难以强求。今日这杯绝交酒饮下,你我往昔情分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欠。”言罢将酒杯重重掷于地上,摔得粉碎四溅,不再转头去看默然坐于一侧的高贤宁,伸手重重推开紧闭的大门,疾步來到院中,率领一众早已待命的千户,百户,校尉跨出了锦衣卫官衙的大门。他已然收到密报,昔日大明开国功臣,德庆侯廖永忠之孙廖镛与其弟廖铭,数日前为其老师方孝孺收尸并于城外安葬。在这个新朝初立的时刻,自己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首领,就要使那些胆敢忤逆皇帝陛下的人家破人亡,死得惨不堪言。
  大街上的百姓眼见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走上街头,纷纷走避不及。
  高贤宁回望遥远的长街,耳闻目睹锦衣卫的嚣张气焰,心中只觉复杂难言,因为他内心中明白,因为这个乱臣贼子,无恶不作的纪纲手下留情,自己终于可以安然返乡,再次见到妻儿老小。
  废弃已久的宁王府经过一番整理,终于恢复了昔日旧观。这日午后时分,炎炎夏日照耀之下,知了在树上无休无止的鸣叫,一派盛夏光景。
  朱瑛,朱汉民一直为应天城外的热闹繁荣所吸引,每日里吵闹着要母亲带自己出门游玩。
  朱权心知目下的应天城中,锦衣卫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仍在继续,内心实在不愿一双儿女耳闻目睹他人的惨状,不得已下每日里绞尽脑汁想些转移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不着痕迹的将他们留在王府的院墙之中。
  湖中亭下,朱瑛拽动鱼竿,眼见活蹦乱跳的鱼儿在脚边挣扎不休,登时手舞足蹈的嚷道:“好大的鱼儿,今日晚饭可以做汤。”
  手持钓竿趴在栏杆上的朱汉民转头看了看姐姐脚侧的“大鱼”,面带不屑之色转过了头去。
  朱权看了看那令爱女兴奋不已,不过两指大小的鱼儿,不禁讶然失笑道:“当真好大的一条鲜鱼,正该做了鱼汤才是。”说到这里,一面将小鱼随手掷入鱼篓,洗净双手后将女儿抱在怀中,笑道:“叫我一声爹,这鱼不要说做汤,红烧都是绰绰有余。”自从儿女來到身边后,只因分别日久,总是不肯呼唤于他,使得身为人父的朱权难免心有不甘,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经过数日相处,朱瑛对于父亲的陌生感觉渐去,只觉自从來到这座新家后,往日里在大宁的家中唯我独尊的母亲似乎在众人面前也对这个“爹”甚是依从,实在便即趴在父亲怀中奶声奶气的唤道:“爹。”
  朱权闻得爱女呼唤,心愿得偿,只觉满怀皆是欣慰,此中感觉难以言表,纵昔日沙场生还,攻破应天也远远不能企及,双目之中一阵酸乏,眼泪滑过双颊。
  朱瑛眼见父亲落泪,小小的心灵之中最后一丝防备之心也消逝不见,柔声问道:“爹,为何咱们家中吃饭有鱼有肉,却有许多人吃不饱饭?为何咱们家可以住这么大的院子,却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她一路随母亲徐瑛自大宁南下,虽有军兵严加保护,耳闻目睹之下还是见到了难以计数,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灾民。
  朱权耳闻爱女的问话,不禁嘡目结舌,难以回答。女儿童言无忌的话语,使得他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数年的靖难之战,济南城下的洪水滔天,同室操戈的无情战火使得无数的百姓家破人亡,处处村庄荒无人烟的惨状,应天城中尚不知还有多少人还要因为皇权争夺的余波而遭殃。曾在沙场叱咤风云,面对朱元璋,朱棣那般人物也尽可从容自若的他,此时面对女儿的问话,却只能无言以对,黯然神伤。
  数日之后,朱棣传下旨意,让深受自己赏识的杨荣,解缙、黄淮、杨士奇四人入直文渊阁,预机务。随后扩充内阁至七人。内阁制度在洪武时期已然略具雏形,只是因为朱元璋素來乾罡独断,阁臣形同虚设。朱棣择文臣入阁,实在是因为自登基以來对日理万机深有体会,故此破格提拔文臣入阁为自己分忧。
  高踞龙椅之上的朱棣看了看一众文武官员,沉声说道:“北元虽则灰飞烟灭,然鞑靼,瓦剌尚在。蛮夷之辈一旦势大,势必窥视我大明疆土,不可不防。九边重镇虽有重兵驻守,然其千里之遥下传递军情,难免有贻误军机之时,故此朕有意将我大明京师由应天迁往北平。”
  肃立一侧的宁王朱权耳闻朱棣提及迁都之事,心中突然回想起了昔年朱元璋在世之时,自己追随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远征辽东,在金山之役迫降纳哈楚麾下二十万元军的往事,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自思忖道:幸得我大明前有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领军北伐,将北元杀得落花流水,苟延残喘。后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降服纳哈楚麾下二十万元军,等若断去残元一臂。更幸得凉国公蓝玉,定远侯王弼远征漠北,在捕鱼儿海将北元一剑封喉。鞑靼,瓦剌互相牵制下无力南侵,否则尔等蛮夷之辈若是趁我大明内战之时趁势而下,以致我大明百姓再次于异族铁蹄下生灵涂炭,我和朱老四岂不要成为后世子孙唾骂的千古罪人?念及于此,心中不禁暗暗感激起那个将北元打得灰飞烟灭,却被洪武皇帝冤杀的凉国公蓝玉。
  户部尚书夏元吉闻言步出队列,躬身奏道:“大乱初定,陛下正该昔日效法太祖皇帝与民休养生息,迁都之事兹事体大,费时费钱下劳民伤财,望陛下慎重决断,以待來日方长为上。”他昔年在朱元璋为帝时期便担任户部侍郎,身为朝廷重臣自然与闻过当年的迁都朝议,深知迁都对于巩固大明朝北方疆域实有难以估量的作用,更知晓新皇陛下之所以提及迁都,尚有顾虑南方臣民多有心向旧朝的心态,故此反对之言也并不激烈。
  朱棣转头看了看一侧不远的朱权,口中问道:“老十七,你以为夏元吉所言如何?”
  朱权略为躬身为礼后缓步來到文武百官之间的空阔之处,看了看户部尚书夏元吉,微笑言道:“尚书大人老成某国,自有其道理所在。然想我华夏历朝历代,秦定都咸阳,汉唐皆是定都长安,宋朝岁币辱国,南渡曾使得多少文人志士为之泣血哀叹。秦汉都城在北方,便有始皇帝,汉武帝雄才大略,蒙恬,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扫灭狼烟。宋南渡以后不思进取,困居江南,纵有岳武穆,韩世忠一干名将,也难保南宋苟安一隅,失去北方万里长城以及诸多要隘献关为屏障,终究难敌蒙元鞑虏。而我大明目下的京师应天,比之宋时还要南,年深日久下臣民久处江南温软水乡,承平日久下岂不更会贪图安逸?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南宋殷鉴不远。
  一干文臣虽则颇为畏惧当今的皇帝陛下以及锦衣卫,然不乏善于察言观色之徒,眼见朱棣眼见户部尚书大人反对迁都后面色甚和,不禁大起了胆子。当下便有一个御史出列奏曰:“微臣以为,北平之地距离草原太近,若是京师迁至此处,岂非将帝皇之家,千万黎民置于蛮夷身侧,冒险之举实不可取。”目下的北平不论气候,城市规模万万不能和帝都应天相提并论,试问朝中又有几个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去北方受那寒冬之苦,与蛮夷时时犯边的危险?
  朱权闻言不禁哂笑,朗声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念罢以一双凛然有神的目光扫视一众文臣,笑问道:“众位大人皆饱读诗书之辈,这首耳熟能详,唐时七绝圣手王昌龄的《出塞》,歌颂冠军侯一干汉时名将的诗句想來必然不会陌生?言道这里,又即朗声吟诵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位宋朝之时,千古第一才女的《夏日绝句》,不知各位大人尚记得否?”
  李清照身为后世无数须眉男儿也竞相膜拜的才女,其力主收复中原的主张,以及这一首讽刺南宋君臣苟安一隅的《夏日绝句》,在文风极盛的宋朝可与陆游,辛弃疾等诸多大家相提并论而不遑多让。
  夏元吉身为掌管大明财赋的户部尚书,反对迁都实因此举实在工程浩大,必然耗费无数财力,闻言捻须问道:“不知殿下此时念诵两位先贤诗句,意之所在?”
  朱权朗声说道:“迁都虽则工程浩大,不免劳民伤财,然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也。本王希望以两位先贤的诗句告诉诸位大人一个浅显至极的道理,秦汉之时虽蛮夷近在咫尺,亦能将其屡屡击退。南宋苟安一隅,亦难免崖山之祸。若我族上至帝皇,下至黎民皆有敢战之心,照样稳如泰山。若我族苟安一隅,忘战惧战,纵置身天涯海角,亦会危如悬卵。”说道这里,转身对不远处的朱棣躬身说道:“故此微臣敢请陛下决意迁都北平,让我大明千万汉人找回秦汉敢与匈奴决一死战的血性。”
  朱棣口中念叨着李清照流传千古的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缓缓站起身來,遥指殿中一干文臣,笑问道:“诸位爱卿饱读诗书,胸襟见识尚不及一妇人焉?”
  由南而北的河流之上,碧波荡漾,无数大小船只南來北往,交错而过。一条乌篷小舟平稳的行驶在河中,只见操舟者手中竹竿划入水中轻轻一点,小舟陡然加速,划破了河面的微波,朝北而去。
  矗立舟头的一个白发老者眼见运河之上一派熙來攘往景象,回想唐代诗人皮日休为此河所作诗句,不禁有感而发吟诵道:“万艘龙舟绿从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到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转头之际瞟了一眼默然端坐身侧,身穿月白僧袍的青年和尚,突然朗笑道:“秦兄,想后世皆骂隋炀帝千古昏君,然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下令开凿的这条由南至北的运河长达两千余里,虽劳民伤财,激起乱世,却也使得后世千年的无数百姓依然为之受益,比之万里长城亦不遑多让。由此可见帝皇之功过是非,当真一言难尽。”
  青年和尚遥望运河两岸远处,目力可及的那些荒芜田地与村舍,嘴唇轻颤下竟是情不自禁的口诵起佛经。他便是在朱棣攻破大明京师应天,被秦卓峰自皇宫带走的昔日天子朱允炆。失去皇位,妻死子散,众叛亲离的他心中本來充满无限伤痛,悔恨,失落,可自北上以來,却亲眼目睹了数之不尽,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年纪轻轻,自幼长于深宫,少年接掌皇位的他第一次目睹了自己所昔日所掌握的江山竟是如此辽阔无垠,黎民百姓竟是如此众多。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草根黎民第一次这般近在咫尺的映入眼帘之时,他的内心中也破天荒般开始质疑自己昔日执意削藩,究竟是对是错?
  船尾撑船而行的舟子闻言抬头,范阳斗笠下露出一张两鬓略显斑白,双目精光四射的面容,伸手捻起一片风鸡掷入口中大嚼,举起腰侧葫芦狠狠灌下一口酒后沒好气的低吼道:“老酸儒又在这里卖醋,当真让人倒牙。”赫然正是宁王朱权的师傅,武林怪杰秦卓峰。
  已然出家为僧的朱允炆回想老者荆鲲所吟诵的诗句,一片难以言喻的感伤与悔恨不禁充塞胸中,暗自思忖道:帝王将相功过难辨,可是乱世中千万黎民的伤痛又有何人听他们诉说?皇爷爷昔日注重农桑,轻徭薄赋,旨在让大明千万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岂料我登基不过数年便是这场祸起萧墙的大战,纵然是我平定朱棣,依旧稳重江山,那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的结局岂非还是这般,又哪里会有丝毫改变?
  荆鲲一路南下之时,亲眼目睹了这场朱棣与朱允炆叔侄之争而引发,持续数年,给大明朝带來巨大灾难的靖难之战,脑海中突然回想其自己深为关心的宁王朱权,昔日率军离开大宁之时,有意使得自己以及秦卓峰一干人等置身事外的历历往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暗自叹道:若是老夫辅佐宁王去逐鹿天下,不论胜败如何,今时今日眼见满目疮痍,百姓填沟壑的惨状,又情何以堪?转头看了看一脸戚容的朱允炆,轻叹道:困居皇宫,坐拥天下,又何如周游大明,指点江山?言罢转身肃立舟头朗声吟诵道:“君立庙堂叱咤间,岂闻乱世黎民惨?金戈铁马逐鹿下,芸芸众生泪未干。祸起萧墙手足残,孰正孰邪尽笑谈。一叶孤舟江山远,皇图霸业付云烟。”
  朱允炆回想前尘往事,耳闻荆鲲随口而出的诗句,犹若被雷轰电闪一般,内心中对于失去皇位的那一丝丝不甘,终于尽付流水,无迹可寻。
  紫禁城中,身穿五爪龙袍的朱棣在一众锦衣卫护卫下漫步皇宫之中,遥望被大火焚毁的奉天殿前,无数的人头攒动,显见得是在工部官员的督促下开始了重建,突然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早已辞世的朱元璋,与文武百官昔日在此早朝的历历往事。
  驻足仰望苍穹,朱棣暗自忖道:爹你在位之时,始终不肯相信儿子我能执掌咱们大明这锦绣江山,千万臣民。偏要将皇位传给那个黄口孺子,那朕今日就唯有施展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无情手段。今时今日能凌驾于我朱棣头顶之上的,唯有这一片青天。
  念及锦衣卫虽血腥镇压,朝朝野之间也难免会有认定自己是谋朝篡位,皇位得來不正的臣民,行走在御道之上的朱棣心中陡然豪气万千,暗自忖道:朕会终其一生,去证明我朱棣配得上大明天子的身份,若爹您老人家当真在天有灵,尽可看着你的棣儿,如何使得那些欺辱咱们汉人的蛮夷之辈仰视朕,仰视朕手中的大明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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