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将军风度

　　整个店一时完全没有杂音，大家都在认真地听着，就连绝卫们，都一样想起了当年那段仓惶逃命的岁月……不要说普通的官兵了，就连绝卫们也都经常会有绝望的感觉，而且至少有十三个绝卫，为了保卫当今天子，把命留在了扬州。特别是牛头山一役，当年崔家军先锋刘皋走上山顶，说出一句“吾主勿忧，崔家军已经来到山下”时，惶惶不可终日的一群君臣，一个个激动得眼泪直流，那种劫后余生的感受，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的，在那个极度可怕的岁月里，崔鹏和他的崔家军，是整个大周朝里唯一的一颗定心丸，所以，有那段经历的绝卫们，都非常理解老妇说到的老百姓们听说崔家军来到时的心情。
　　老妇又道：“果然不久，就有一支官兵，从前方走过来了，那几天里，官兵我们见了不少，都是从我们身后跑过来的，这是第一支从我们的前头走过来的队伍，他们也不象那些逃命的官兵那样乱成一锅粥，走得很是齐整，那脚步声又结实又稳当，旗帜打得可威风了，那些认字的人都说，他们打的确实就是崔字的旗号，咱们崔爷确实来了……”老妇说到这里，激动之情犹形如声色，仿佛又回到从前一般。
　　她顿了一下，又道：“然后有人说，大家看啊，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将军就是咱们崔爷，我们都争着看崔爷，就见他骑着一匹白马，手上提着枪，闪亮闪亮的，好威风啊，看起来象一个天神那样，我们都想明白了，怪不得崔爷那么厉害，原来他是老天派下来的天神，来保护我们大周的，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先跪下的，反正没有人喊出声，老百姓们都马上让出路来，就在路边给他们跪下，老身活了那么久，这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忘不了的场面，十万老百姓，没有人叫一声，就都自动跪下。”
　　韩红玉感同身受，心头一声叹息。梁世忠因丢失两狼关被免职，南渡时以普通百姓的身份也往南逃，看着大周朝兵败如山倒却无能为力，若不是崔鹏神勇，连续打赢了几场恶仗，止住了颓势，后果不堪设想，当年他们何尝不象普通百姓一般，视崔鹏为大周朝的救星？后来稳定住局势后，终于得到蓦兵复职的机会，并在皇天荡以八千之众，击溃狄国数十万雄兵，终于也成为大周朝战神，被百姓爱戴，可是如果不是崔鹏此前的努力，他们又哪来的这个机会？
　　夫人百感交集，泪流不绝，南渡以来，丈夫在百姓心中的神圣地位，她处处都能感受得到，但是直到这时，才知道丈夫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神。只可惜他不是神，他倒下了，不是倒在前线，而是倒在京城。杀他的不是敌人，而是朝廷。
　　那老妇又道：“当时崔爷见到大家伙跪下，急忙让队伍停下来，下马大声叫大家起来，尽快离开，别在此地耽搁勾留。大家也马上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崔爷的这支军队，人数实在是太少了，连一千人都不到，当时，有个看起来象乡绅的老百姓上去，拦在崔爷跟前，说道：‘崔爷忠勇可嘉，可你们不必再往前走了，前方城池已经丢了……’崔爷道：‘我知道城池丢了，但是我本来就不是来救这城城池的，也没办法救。’那乡绅道：‘那崔爷所为何来？’崔爷道：‘我来，是因为听说这里有大周的十万老百姓没有及时走开，随时有被狄人屠杀的可能。’”
　　店里店外，有人泣出了声，原来原来，当时被崔鹏救下来的百姓中，就有一部分人迁到了这里安居，听说崔爷的妻儿在此，都往这边赶过来，正好听到那老妇复述崔爷的这一句话，刹那间想起当年的事情，一时均感动之极，竟在店外就地跪下，哭出声来。
　　老妇又道：“崔爷的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十万百姓全都知道了，谁能想到他一个大官，竟会为了救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冒着危险亲自来救我们，再想到那一群又一群逃得比我们大家都快的那些兵，大家顿时都哭起来，感动啊，全都跪下给崔爷他们叩头，感谢崔爷恩同再造。崔爷说，大家别跪了，都走吧，我还得赶紧往前走，要赶到所有老百姓的身后，才能给大家断后啊。大家却还是长跪不起，原来很多人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咱大周难得有这样的好官，不能让他再往前送死了……”
　　老妇说到这里，连擦眼泪，说道：“那个时候，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忽然不怕死了，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崔爷去送命，他可是我们大周的希望啊，他又要救驾，又要抗狄，又要杀贼，哪里都离不开他，大家说是不是？”
　　很多人都哭出声来。崔夫人心里满是凄苦，因为现实偏偏是，崔鹏最后还是死了，不是死在狄人手里，却是被朝廷杀了，不但杀了他，还连同他儿子女婿一起杀了，还把他的家人，押送蛮荒之地，任由小人百般凌辱，崔鹏地下有灵，怕是死难瞑目。
　　有人道：“老太太，不知后来崔爷如何回应？”
　　老妇道：“后来，崔爷见大家都不肯起来，就说，他乃是大周军人，崔家军是皇上的队伍，他拯救大周百姓，是因为大家都是大周子民，皇上让他来救大家，他身为军人自然就得奉旨行事，大家若要跪谢，就跪谢我们大周的皇上吧，带着大伙叫吾皇万岁，大家全跟着崔爷叫吾皇万岁，那喊声，把耳朵都能震聋，可是大家还都拼命的叫着，因为这是崔爷让大家叫的，他要大伙做什么，大伙就做什么……”
　　崔夫人道：“那是他应该做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身为朝廷命官，就该精忠报国，为大周收复河山，你们该谢的，是皇上……”
　　绝卫们心头暗叹，原来他们心里都明白，皇上之所以要杀崔鹏，除了求和心切，取媚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崔家军过于强大，崔鹏的威望过高，朝廷一向对武官防备得紧，间接导致了军队的羸弱，边关战事因此常遭败绩，直至京都失守，举国南渡只能偏安一隅。崔家军此时能异军突起，是因为接连丢城失地之后，朝廷放松了对武官的戒备，让崔鹏得以施展其才华，然而当朝皇帝骨子里仍然是惧怕武将的，崔鹏处处小心周全，仍难免被天子所猜忌，经常为此焦虑，故而在得到狄人开出的和谈条件后，立刻就应允了。。
　　让绝卫们感慨的是，其实崔鹏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行事，象老妇说的这件事，完全是崔鹏自己的行为，当时兵荒马乱的，连皇上自己都惶惶不可终日，哪有时间去考虑老百姓的安危，崔鹏却说是皇上让他前来救人，实在是处理得够妥帖了。他显然也清楚功高不能震主的道理，然而要收复河山，又不得不抗大加强兵力，只能尽量做到不居功——然而，他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杀。
　　老妇又道：“本来人人都在害怕狄人到来，听了崔爷的话后，竟都不怕了，有很多人跑到崔爷面前来，告诉崔爷追来的狄人不少于十万，刚才也有许多官兵，简直是在跟老百姓比着谁跑得快，他们中哪一队人都比这支崔家军多得多，可是那些人都不管老百姓而在逃跑，他们这么少的人，怎么还能往前？你们知道崔爷怎么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