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巫咸

　　初，诸神隐于天；后有十神（祖）巫临世，上下于巫山，沟通天地有无之间。十巫者，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以巫咸为首，有大能，统领诸巫。
　　《山海异志录》
　　大荒历3020年。
　　正是炎炎夏日。南风许许、蝉鸣阵阵。
　　轩辕国王宫外，法坛高起，旌旗招展。钟鸣之声，清越悠扬，传遍合宫上下。甚至，王宫外的街道市巷，也能隐约听到。百姓三三两两、驻足在宫门外观望，虽然并不能看到什么，但光是听到宫内传出来的各种礼乐喧哗、祷告颂祝声，已经能感受到仪式的盛大和隆重。
　　今日正是轩辕国大祭司老巫咸退位，新任大祭司上任之时。原来的老祭司，将御下巫咸这个神圣的名号。而新任的大祭司，不管他从前叫什么名字，从此刻起，他就叫巫咸。上古十神巫之首，名曰巫咸。在大荒，神巫巫咸的名号，响誉四海八方、化内化外诸国，极是尊荣。
　　随着老巫咸把代表着身份和神权的赤金太阳神鸟十蛇法杖递出，新任巫咸跪拜受之。千里迢迢，从白民之国赶来的司仪官巫礼大声颂读完最后的祝词。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交接仪式才告完毕。
　　喧嚣过后。整个王宫安静下来。退位的老巫咸回到王宫一侧的神庙静养。新任大祭司巫咸领着一众祭司、群臣、侍者，去太华殿拜见轩辕国王轩辕禄。神权的交接完后，还需世俗王权的承认。然而，这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以。在这个巫族势大的年代，王权要么被废，要么沦为巫族的傀儡。神权隐隐凌驾于王权之上。年青的大祭司、新任的巫咸大人，一身华丽的白袍，袍上以金丝银线绣了众蛇和三足乌。蛇是巫族的向征，三足乌则是太阳神的向征。在大荒的传说中，三足乌是太阳神的使者，所以三足乌也被称作太阳神鸟。轩辕国以太阳神为尊，代表太阳神的三足乌，也被装饰到各种建筑、器俱、衣饰上。大祭司手持光彩耀眼的太阳神鸟十蛇法杖。信步而往，走得极慢极悠闲。步履间那种从容和华贵的气派，便是尊贵如王族也自叹莫及。
　　一连过了几个回廊，远远的太华殿在望。却听见一阵激荡人心的鼓乐声传来。众人翘首而看，便见廊外不远处，亭台花影间，有人偏袒衣衫、正在用力击打铜鼓。午时的阳光又辣又毒，那人却不畏炎热，腾挪跳跃间，有亮晶晶的汗水从发间飞洒而出。裸露的汗津津的背部，找不到一点赘肉。赤铜色、紧密结实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如丝似缎的光泽。在大荒，贵族阶层均以白皙为美。肤色偏红、黄、黑者为等级较低的庶民或者化外之境的蛮夷之民。但这刻，众人仍是暗暗喝彩。只感觉这人浑身上下，无论是肤色还是体形，都充满了力量和极致之美。那人正是轩辕国的王太子，轩辕䘵的长子轩辕晙。
　　然而，非议之声也随之而来。
　　“太子又在击鼓了。”
　　“这太子也没有什么出息，文不成文，武不成武，成天嬉游玩乐，也就会打鼓罢了。”
　　“据说国君本来要废了他的，但是原来的大祭司不允许。说立嫡立长，不可乱废。否则动摇国本。”
　　“有什么废不得？国君不是还有一子，咸雅王妃生的轩辕晞？”
　　当然，也有别的声音混杂在内。
　　“说起来，太子还是可怜的。母后早逝。又不得父王宠爱。连个老师也没有给他指派，贵族子弟应该学习的六艺，一样也没有习得。”
　　“是呀，幸好上任老巫咸大人一直护着他。不止是轩辕䘵奈何他不得，便是巫氏一族也不敢加害于他。”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其实极低。但新任的巫咸大祭司，仍然把众人的谈话一一录入耳中。今日他并不曾使用术法，然而，周遭的一切声音，他仍能清晰听见。这得益于手上的十蛇法杖，果然是神器。传说，十神（祖）巫的法杖均由诸神打造，不仅是十巫代表诸神统管天地的向征，更具有通天灭地、召制魍魉魑魅的力量。握上神杖的那一刻，便感觉一股充盈的能量灌满全身。天地豁然开朗，远景历历在目，声音再低也清晰可闻。
　　他本十神（祖）巫之首巫咸的嫡系后裔，血统高贵，从小便被冠以咸姓。本名咸越。在大荒，除非是十巫的继任者和巫山元老院的诸位长老，普通人，是没有资格冠以巫姓。能以祖巫的名为姓氏，便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他因为血统高贵，天姿过人。在极小的时候便被选定为下一任巫咸的继任者。从小就被送往巫氏一族的圣山、巫山黑白学院修习巫术。自认术法高明、巫力强劲，在大荒各巫族年青一辈中，算得上佼佼者。但今天，当他握上法杖的那一刻，才知道以往力量的渺小。此刻，他体内的巫力，得以成倍的滋长。有那么一刹那，年青的大祭司神思恍惚，仿佛触摸到先辈们笼罩神光、初降大荒，辅佐人类创建十国的辉煌过往。
　　那种高高在上、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他听到众人的议论，无论是与非，均不太想计较。若换作以往，他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新任巫咸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嘴角间却是鄙薄之意。快了，他马上就会收拾轩辕晙了。
　　轩辕晙的母亲申后出自姑射国王族宗室女。不过，自嫁到轩辕国后，体弱多病，在太子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轩辕䘵对母子二人俱不喜爱，在申后病逝后，一度有废除轩辕晙太子之位的打算。但是，前任大祭司巫咸一直维护着轩辕晙，声称立嫡立长，太子之位不可轻言废立，否则动摇国本。
　　那老不死的还给轩辕晙订了华阳国大祭司巫彭大人的女儿，圣女巫禋为妻。华阳国紧临轩辕国，中间只隔了一条赤水。这一任的巫彭手段狠辣，二十年前就废了华阳国国王，并将王族一脉流放千里，贬为庶人，赐以枭姓。并自封为天地所生之神圣大祭司。统管华阳全境，成为事实上的华阳国最高掌权者。那圣女的地位自然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这层联姻作保障，轩辕国的巫族，更不敢动轩辕晙分毫。
　　但今昔不同往日。老巫咸御任之后，法力大失。估计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大权在握，翻云覆雨在所不惜。若是老巫咸阻挡，虽则老巫咸和他血脉相近，论辈份是他的叔祖辈。他一样可以不留情面，或杀或囚，全在他一念之间。不过，眼下么，先进太华殿面君再说。
　　“大人，你不是说继任之日就是轩辕晙身死之时？要不要给他下毒，下什么毒？抽丝成灰？神元散、百步笑、焚火丹、砒霜、丹毒……，”身后的小侍女跟紧几步，低声提醒道。天真的语气中，却有着歹毒之意。她出自巫咸一族的支系，姓丹名瞳。丹姓在巫族中门弟较低。自小便呆在咸越身边，可谓咸越的心腹。
　　“不急，晚间给他送一只傀儡虫过去。我还有用他之处。”新任巫咸吩咐完，目不斜视，迈步向前。丹瞳又静悄悄退到后列。前面，就是轩辕国王所居的太华殿了。
　　没人注意到，廊下有几只喜鹊在飞舞盘旋，叽叽喳喳地呼朋引伴。其中的一只眼神清亮，正凝神关注着二人，将二人间的谈话也是听得清楚明白。但也就一会儿的时间，那只喜鹊的眼神又恢复了常态，很快就混入众鸟群中不可见。
　　击鼓的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色阴冷。幸好早作了安排，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新老巫咸更替的盛事，吸引了宫中众人的目光和关注。这样，他才有机可趁，逃离这个华丽诡异的牢笼。
　　刚才新任的巫咸大人和丹瞳的讲话，明明白白听在他耳内。他偷偷修习巫法也有半年之久，或者是体内没有神巫之血，或者是练的时间还是太短。这一招分形附神虽然会用，但能坚持的时间实在太短。
　　毕竟这属于高阶的巫术了。普通巫士，能练到夺神附体已是不易。但分形附神和化形千万都是更为高阶的术法。这些高阶法术，一向秘不外传，只有巫族中的嫡系才有机会修习。分形附神是将自己的神识分出一缕，附在外物上，即能临照万物，又不影响到本体的言行。而附体则需找静僻之处，并最好有人照看本体。因为神识出去后，本体很容易遭受到攻击和破坏。
　　虽然他有老巫咸指导，才得以修习到巫术秘典中记载的高阶巫术。然而，以他现在的修为，跟新任巫咸相比，其实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新任巫咸之所以没有一丝觉察，一是因为根本想不到，轩辕晙居然会巫术；二是轩辕晙的神识微小，附在鸟身上的时间又短。
　　据传十神巫升天之际，曾经立下血咒。凡巫术秘典记载的一切巫术，只能由巫氏一族修习，并不得传于外人。若是乱传乱泄，必遭天谴，法力尽失、血崩而亡。灵魂堕于归墟九幽之下，永得不得度脱轮回。。
　　大荒人相信，除了诸神，一切众生死后均需回到归墟，重新投胎轮回，进入畜牲道或者人道，再回到大荒。如果永堕于地底，则灵魂不得安生，无异于最大的惩罚。
　　先祖血咒在前，巫氏族人根本不敢乱传。而且，他们享受着垄断巫术、高高在上的地位，被大荒人视作神明在人间的代表。自然也不会乱传于外人。所以，新任巫咸万万想不到，老巫咸为了帮轩辕晙，情愿违背祖誓，承担法力尽失、永堕九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