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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中原游 / 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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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城在两百年前被叫做长安城,是当时问鼎中原的泱泱天朝天鼎国的皇城,后来被他们称作东夷的海滨小国银合踏破了东面的大门长驱直入。天鼎失鼎,国破家亡,银合夺鹿,问鼎中原。
  你天鼎叫它长安,我银合自此要让它永安。你天鼎叫我东夷,如今天下中原尽在我这东夷手中。帝号隆武的中原国开国皇帝坐在天鼎朝堂上那张象征着人间权位极致的龙椅上用手轻轻捏住扶手上栩栩如生的龙头低声呢喃道。
  从那天起,世间再无天鼎国,银合国成了银合道。从那天起,长安城成了永安城,它是一个崭新帝国——中原国的皇城。
  只有二十出头原名叫刘程远的刘老五是酒楼掌柜收养并一手带大的,算是土生土长的永安人。刘老五常想着自己也姓刘,跟两百年前的天鼎皇族同姓,指不定自己祖上就是某个天鼎皇朝的皇亲国戚。
  今日酒楼的生意格外好,店里另外一个跑堂的伙计告了病假,只剩下他一人忙得不可开交,刘老五心想那厮肯定是把刚到手的月钱花在街角风月楼里哪个老相好的肚皮上,被抽干了精气神,身子骨虚的不行这才染上了风寒。刘老五一面羡慕的咬牙切齿一面点头哈腰的应付着来客。要不是老子要攒钱留着日后闯荡江湖,定要叫那风月楼的小娘皮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金枪不倒!
  皇都永安城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江湖气。以皇城中的城中城紫禁城为中心,戒备由外向内层层递进,愈加严密,听偶尔光临酒楼身份尊崇的达官显贵聊起,说是在那最中心的紫禁城连一只苍蝇也妄想飞入。哪怕是这离紫禁城尚有数十里地的酒楼,每日早晚都有轮流不下二十次的城卫巡逻换岗。如此戒备森严的皇都,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武人也不得不低着头做人。
  虽然少了江湖气,但永安城作为天下繁华之最,来来往往依旧有不少的江湖人,刘老五便是听着途径此处的江湖侠士说着数不尽的江湖秘闻长大的。
  他见过的江湖侠士似乎从来不缺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喝的尽兴了连天王老子都敢骂,但他最神往的还是听他眼中的大侠们谈论着他们眼中的大侠们,那是真是一个个神仙般的人物:飞剑取人头、一苇渡长江、喝气动山河——老子要是有这等手段,哪害怕掌柜的成天找各种各样的由头扣月钱,还不迷得风月楼那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小娘皮神魂颠倒、投怀送抱?
  这座酒楼算是坐落在永安城最最外围的地域,外地来的三教九流大多都汇聚于此,刘老五羡慕他们仗剑走天涯的潇洒爽利,伺候起来格外上心卖力,只是今天少了个伙计,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脚下一个踉跄,盘中的酒水洒落,溅了一旁一个刀疤脸食客一身。
  “小子你找死?”那刀疤脸“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酒水,左手抓这刘老五的衣领子就将他提了起来。
  妈的,倒霉。刘老五心中大骂,却没有多少惊慌,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经历的也多。在永安城没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真惹事,无非就是一点点皮肉之苦而已。刘老五认了栽,就这样被提在半空中也不挣扎,道:“这位大侠息怒,小的没长眼,这顿酒就从小的月钱里划,当是给您赔罪!”
  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去闯荡江湖啊。双脚终于又挨着地面的刘老五恨恨的想着,嘴上正却只能一个劲的给那近八尺高的刀疤脸赔不是。
  “算你识相,滚吧。”说着抬起脚对着刘老五肚子便是一踹,刘老五只来得及哀嚎一声便飞出去,这刀疤脸粗中有细,被踢飞的刘老五沿着过道滚了老远,却没有撞到其他任何一桌宾客,不至横生枝节。
  刘老五在这几息时间里想了很多,骂了那个告病假的伙计,如果不是他没来,自己不至于忙成这样以致白白挨着一脚;骂了那现在站在一旁不敢出面的掌柜,每月扣了那么多油水,也不出来帮自己说说话,最后骂的是自己为什么活的这样窝囊,如果有一身武艺傍身那此刻被踢飞的就会是那个刀疤脸而不是他自己。
  “刘老二,没事吧?”
  “老子金钟罩护体,能有什么事?”刘老五头也不回的回答道,顺便甩开了正扶着他的手,自己一咕噜就爬了起来。
  才后知后觉的自问道:“刘老二?”
  他惊喜的转过头,看向刚才扶着他的人。那人跟五年前似乎不太一样:他没有穿着僧服,也留起了长发,眼神似乎也变了,但他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但刘老五知道他是谁,这世上会叫他刘老二的人就没有第二个。
  “明老秃!”
  与刘老五年纪相仿的黑发男子点了点头,道:“不急,看哥哥先给你出了这口气。”
  魏德虎最近事事不顺,于是叫上了几个兄弟陪着一起来这酒楼喝闷酒,可谁想这酒还没喝到嘴里,先让人给用酒洗了把脸,听着桌上几个狐朋狗友幸灾乐祸的大笑声更让他恼羞成怒,让这不长眼的店小二赔了酒钱还不够,鬼使神差的便在那厮肚子上补了一脚,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倍有面子。但是见到那穿着麻布衣服的青年将那小二扶起后便直径向自己走来,原本喧闹的酒楼早已因为这场意外的好戏而变得落针可闻,因此虽然隔着十多步的距离魏德虎依然听清了刚才那伙计与青年的对话。出气?他不由得又皱了皱眉:这小白脸细皮嫩肉的,长得倒是俊俏,怎地脑袋如此不灵光敢来触我霉头?
  周围几个狐朋狗友也都已经站了起来,这让魏徳虎心中底气更足,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不安感也消失的无隐无踪。
  能一脚将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踢飞十几步远,除了天生巨力的异种以外十有八九就是一位入流的武者了。
  见那穿着麻衣的青年尽然敢为一个小小酒楼的伙计出头,周围便稀稀疏疏发出了议论。在场不乏眼光老辣之人,已经看出那刀疤脸定是一位入流武者,看那年轻人气定神闲,要么同样是入了流的高手,要么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但他们同样知道,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才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能武道入流者九成九都会是江湖大派的弟子,这年轻人虽然生的俊俏,但身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的地摊货,甚至连那个被踢飞的跑堂伙计身上那套都不如。
  刘老五听着周遭的议论,心里凉了半截,这和尚会点武功不假,但跟当年带着他的那个贼眉鼠眼的老和尚师傅都一样是个半吊子,出来招摇撞骗打打徒有花架子的市井混混可以,又怎么打的过入流武者,更别说那一桌五六个人,看上去没一个像是软柿子。
  刘老五快步追了上去,拦在魏徳虎和青年的中间,先小声对青年道:“老秃,我又没受什么伤,就算了呗,多年不见,晚上我请你喝酒。”而后转头对魏徳虎挤出一张笑脸,道:“大侠义薄云天,自然不会跟咱们这些市井小民一般见识。我这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带他滚蛋。”
  义薄云天这帽子扣在魏徳虎的头上让魏徳虎好生受用,想了想,觉得人也打了,气也出了,酒钱也省了,既没输了面子,也没输了里子,正准备开口义正言辞的说一番豪气干云的话便就此作罢,却不想对面那不识抬举的青年不知好歹的道:“这位大侠,我这朋友泼了您一身酒水自然是他不对,赔个礼,道个歉,也就够了,他自己说要赔您这一桌的酒钱,我觉得没这必要,但他开了这口,我也不说什么,陪您就是。但您这平白无故的一脚,怎么算?”
  妈的,完蛋。刘老五心中大叫一声身形却没退缩,跟自己好友并肩而立——大不了就是挨顿胖揍,半个月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永安城下还能死人可不成?
  魏徳虎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气笑道:“你找死?”
  “不找死,就问您这一脚,怎么算?”青年若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微微抬起头,直视着魏徳虎似乎快要冒出火光的眼睛。
  “你找死!”魏徳虎终于安耐不住,抬起右手就朝着青年面门上一拳砸来。
  在青年左边的刘老五只觉得一阵凉风从脸上吹过,骤停。
  睁开眼睛只见“明老秃”已经抬起左手将魏德虎右拳抵住,眼神冷漠,表情淡然。
  魏徳虎如何用力都不能将手抽回,终于知道碰上硬茬,但既然已经动手,酒楼中又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怎么善了?
  “一起上!”魏徳虎怪叫一声,挥起左手,这一拳,不再留手。
  穿着麻衣却样貌俊俏的年轻人伸出右手再将那左拳死死抓住,转过头对刘老五笑了笑:“退远点。”
  刘老五愣了愣神,便觉着肚子又是一疼:妈的又来?落地之后才后知后觉,是“明老秃”一脚将自己踢退出了数尺远,离开了战圈。
  “小兄弟,你这朋友了不得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位入流武者了啊”一旁的食客见刘老五回过神来便上前搭话。
  从小便受尽冷眼的刘老五少有这样风光的场面,也不顾身上的酸痛便直起了腰杆,挺着胸道:“那是,我这兄弟是佛心宗的俗家弟子来的。”说着又有些心虚的看眼被六人团团围住俊俏青年。
  佛心宗是武林大派,更是中原国还只是滨临东海的小国银合国时的国教,直到二十年前,当今圣上文丰帝登基,崇尚道教为止。
  刘老五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五年前的认识的好朋友是不是佛心宗弟子,只是他道听途说的佛门大派也只有佛心宗名声最响、地位最高,而他这兄弟也刚好是个和尚而已——至少五年前是个和尚。
  刘老五此言一出,就听闻周遭延绵不绝的赞叹声,什么“后生可畏”啊,什么“青年才俊”啊诸如此类的词汇一个接一个的蹦入刘老五耳中。
  酒楼中不乏老江湖,虽然都只是一群在江湖最最底层摸爬滚打的人物,一个个老辣如姜,精明如狐。其中清楚关系者都知道刘老五话里的漏洞。
  佛心宗历来不收俗家弟子,因为从几百年前的银合国再到两百年前改国号至今的中原国,每一代帝王除了如今在位的崇尚道教的文丰皇帝之外都是佛心宗的俗家弟子。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闻秘辛,是中原国举国皆知的事实,因此只要心思稍稍细腻些许,便可以想到,这世间除了历代皇帝自己,还有谁能同他们一样能成为佛心宗的俗家弟子,或者说,谁敢?
  上前搭话的中年人笑了笑,也没有戳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到那所谓的佛心宗俗家弟子身上。
  五年前还是和尚的年轻人两手抓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刀疤脸壮汉的双拳,双脚起劲,腰间着力,竟然将眼前这个已然武道入流的人物举到空中。
  “大侠,此时还有的商量。”如今已经一头长发的年轻人对着被自己举到空中的魏徳虎道。
  “没商量,看脚!”魏徳虎终究是个入流武者,不是易于之辈,只见他在空中躬起身子,双脚猛然朝着眼前人胸口踢去。
  被刘老五叫作明老秃的青年直退六步,躲过身后冲来那人对准后脑的一拳,右肩顺势撞在后者胸口,顿时将其撞飞出一丈开外。魏徳虎眼见就要将这扮猪吃老虎的混账踢中却不想后者瞬间带着他的上半身往后退了六步,其势猛过他踢出脚力不知凡几。
  原来已经踢过前胸的双脚此刻因为上身被强行牵引向前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好似自己那一脚根本未曾踢出一般。
  这一退该有多大力?恐怕只有魏徳虎和他那个已然被撞飞的同伴有切身的感受。在刘老五的眼中只见到明老秃身后那个王八蛋正准备出手偷袭可却在刹那间飞出了一丈开外,那刀疤脸双脚已经快踢到明老秃胸口,突然又心软一般将双脚收了回去。
  高手!
  魏徳虎想要大叫求饶,可一张开嘴便被灌了满口的劲风。
  再下一刻,四周剩下的五个人已经一扑而上,却被那个衣衫单薄的年轻人抓着魏徳虎的双拳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弧,几乎在同一个瞬间便被魏徳虎的双脚撞飞开去。
  最后落地的魏徳虎失魂落魄,已经忘了求饶。
  前后一共只出过两招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的走到瘫坐在墙根的魏徳虎面前,轻轻蹲下,问道:“大侠,您踢我朋友那一脚,怎么算?”
  刘老五到现在还记得明老秃回他那一桌取包袱的情景:那些平日里对自己呼来喝去的食客以及三教九流的江湖人都自觉的让开一条道来任其通过。自己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张张笑脸。原来与明老秃拼桌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和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应该是主仆二人。老者双手托起明老秃的包袱,递到明老秃的面前,明老秃双手接过,笑着对老者和青年点了点头,道:“有劳了。”接着便向一旁的掌柜要了一间客房,让刘老五先管自己干活,他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所以今天酒楼打烊的早,小小的酒楼已经不复白天时的热闹。
  酒楼的掌柜今晚亲自下厨,招待了刘老五那远道而来的好友。从刘老五口中得知那位武功高强的少侠正是五年前那个跟着他那无赖师父死乞白赖在酒楼白吃白住了大半年的小和尚时,他的嘴巴张大到能硬塞进两三个鸡蛋。
  他记得小和尚叫明尘,刚借宿酒楼的时候十分懂礼貌,也安分守己,除了用斋饭和上茅房的时候能见到以外,都跟着师父在房中做功课、参佛理。
  那时候还不叫刘老五的刘程远是个孤儿,掌柜的年轻时受过他父母的大恩,便将他收养从小带在身边。但刘程远很不受老板娘的待见,掌柜的嘴上不肯认,但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个妻管严,能将刘程远收养,不至于让其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已经让掌柜的跪了不知道多久的搓衣板,更不知道多少夜没能上了那他新婚时被媳妇娘家当做嫁妆随来的黄花梨大床,是以刘程远没能上的了私塾。但刘程远心底里半点怨气都没有,能有口饭吃有张床睡就心满意足了。
  大和尚和小和尚赖在酒楼一两个月之后,被老板娘赶到了柴房,与刘程远同住一窝。没过多久,明尘被叫成了明老秃,刘程远被叫成了刘老二。
  两个狐朋狗友走遍了周遭的大街小巷,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离紫禁城只有几里地远的红莺楼,那里的姑娘可不是风月楼里的货色可以比的。大大小小的赌场也去过不少,有一次把偷来的银子全都输了个精光,回到酒楼,掌柜的差点没认出刘程远,倒是明尘小和尚虽然僧服破败,但一点没有被揍过的迹象。听小和尚说,刘程远输光了钱却不服气,强拉着明尘到赌场的账房准备再偷些银两,结果被赌场的人当场发现发现,最后自然是一顿拳打脚踢。明尘说到最后还特意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若不是小僧趴在程远小施主的身上为他挡去大半拳脚,小施主此时就是躺着回来了。”
  起初老和尚也打过骂过,可到后来刘程远和明尘去风月楼时就总觉得有人跟着。再到后来,两人偷看当年他们眼中的神仙姐姐们洗澡被抓后,遭到了那帮龟公的污蔑,说他们偷了姐姐们的红肚兜。刘程远当时就不肯了,大声的骂龟公们都是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要拿他们当替罪羊,刘程远是这么说的:“小爷和小爷的兄弟,敢偷女人,能偷银两,唯独他娘的不像你们这群生儿子没**的缩头乌龟偷肚兜!”缩头乌龟,不就是当着他们面骂他们龟公?
  那晚,刘程远被按在地上抽烂了嘴,上下两片嘴唇肿的像过冬时家家户户挂在屋檐下的腊肠。
  那晚,从来只是站着挨打,趴着挨踹的明尘小和尚终于握紧了拳头将几个龟公打翻在地。
  谁想当晚毫发无伤的小和尚背着刘程远回到柴房时,就发现一条肚兜被藏在柴堆里,按明尘的话讲,那就是那颜色跟风月楼的女菩萨们抹在嘴上的胭脂一样鲜红夺目,哪怕只露在柴扉一角也能看的分明。
  刘程远以为是明尘偷的,整整不理明尘大半天。
  肚兜当然不是明尘偷的,但明尘那晚只是管自己默念着佛经没有一句辩驳。
  娘个西皮,堂堂佛心宗的宗主,国业寺的住持,有你这样坑徒弟的?
  巧的是日间与宋明尘拼桌而坐的那对主仆正好也下榻在酒楼,今日酒楼打烊的早,错过了用晚膳的他们被宋明尘叫着一起下楼喝酒。
  宋明尘自然就是五年前那明尘和尚,他上楼时告诉刘老五,自己已经还俗,师父告诉他他的本家姓宋,于是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宋明尘。
  除了跟着宋明尘下楼的主仆二人,酒桌上还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老板娘和掌柜的女儿。
  待三人落座后,宋明尘简单的为主仆二人介绍了掌柜郭福临及其夫人李翠和女儿郭采颉。最后才是刘老五:“这人二位应该是有印象至极,本名叫刘程远,我管他叫刘老二。这厮别的本事没有,但如二位所见,他挨打的本事倒有我一半,十分难得。”
  众人闻言皆是开怀大笑,就连郭采颉都捻起衣袖半遮着脸巧笑连连。
  刘老五瞥了一眼郭采颉,顿觉颜面大失,怪叫着要宋明尘好看。
  主仆二人中,年轻的主人名叫徐柳,年长的老仆被称作老黄。从愿意跟当时穿着粗布麻衣的宋明尘共坐一桌就能看出两人心地不坏,不似狗眼看人低之流。
  “明老秃,听他们说那刀疤脸是个什么入流武者十分了得,怎么在你手下跟木偶似的不禁打?”
  “那人勉强算是三流武者,在其之上尚有二流、一流。”宋明尘看了一眼刘老五,为其解惑道:“我以二流巅峰境界向下俯瞰,别说败他,就算是杀他,也不难。”
  “我叉,老秃,你这么厉害?离天下无敌只差一步?”
  “入一流只能算是小宗师,小宗师之后还有大宗师,大宗师才算人间武道极致。而传说中,大宗师之后还有陆地神仙。再说了,你看我如今的二流和那刀疤脸的三流,其中差距如隔天地,同理,一流和二流之间的差距只会更大。”宋明尘摇了摇头。
  “宋兄说的,我倒是略懂一二。就如朝廷官制,由天子至上而下,除去分封镇国的几位超一品藩王,就是一品至九品。对应武道三流,则一到三品为一流的,四到六品为二流,七到九品为三流。往下官府内、军伍中那些最最底层的杂役走卒便算是做不入流的武人,暂且不提。就说这九品对三流,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用说一武道三流,每一层境界如同官场上的三层官级,其中差距完全是天差地别。一方面是权势大小层层递增,由一郡至一州再至一道最后再至离此地数十里地的那座紫禁城,品次越高权势越大,一品压二品,二品压三品,三品压四品,依次类推,除此之外,同品阶的官员因为职务不同,手中权势,油水多寡等等,更有不小差别,这些都也不提。那三流的刀疤脸遇见了宋兄这位二流巅峰的武者,就如同才刚刚致仕的九品郡县衙门的掌簿遇见了已经触及王朝运作中枢的四品要员,而宋兄此时若遇上一流武者,则无异于朝廷的四品要员遇上自己的上级官员亦或是更高品次的一品、二品大员。”经过徐柳一番比喻,刘老五算是更明白了一点。
  宋明尘仔细咀嚼了一番,点了点头道:“徐兄这个九品对三流的说法确实有那么八九分意思。”
  “这读书人啊,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便让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粗人明白了七七八八。不过,徐公子这才只说了一方面,不知那另一方面又是?”郭福临敬了徐柳一杯,问道。
  徐柳杯酒下肚,继续道:“这另一方面嘛,倒是在下的胡乱猜想,也不知道对也不对。”
  宋明尘道:“徐兄但说无妨。”
  “这另一方面,便是这武道境界的晋升亦可如此九品对三流的去推想。就如九品到五品的官员,只要不出差错,靠时间打熬资质大多都能按部就班的步步高升,但再要往上,想要入中枢,成为四品乃至一品,便需要极多条件。整个中原国,建国两百年来,四品以下的官员出过不知凡几,相对来讲,四品还有四品之上,被谓之朝廷命官的人则是少之又少。”
  原本自觉插不上话的掌柜先是示意自己媳妇再去拿两壶平常不往外卖的家酿,老板娘李翠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但仍旧起身离席。不论私下对这个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半辈子的老家伙多么不屑一顾,在外仍是要为他撑足面子。待李翠起身,满脸通红的掌柜开口道:“採颉她年娘亲族中有个关系不远不近的长辈年轻时曾做过皇宫中却邪卫的小头领。这十多年下来每每与我喝酒上了头后总会抓着我向我描述那紫禁城上早朝时百官如鲤的恢宏场面。说是百官百官,其实不下千人。那不下千人的文武官员,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压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喘不过气来,却都只能照着规矩站在金銮殿外的广场上。真正能够进得金銮殿中,见到君王容颜的,只有那么寥寥三十四十人。”
  “不错。”宋明尘赞同道:“每每上朝时,那金銮殿外广场上站着的文武百官,官阶最低者也是六品,比之地方上的时候六品官员甚至还高出半个品次。而能进金銮殿的人物,那最低都是三品大员,四品都是少有。而那殿外的那近千人,有的甚至一辈子都跨不过那金銮殿不过膝盖高的门槛。但尽管如此,试想中原天下数也数不尽的官吏,得以跻身成为这紫禁城中一尾锦鲤的也不过只有千人而已。正如徐兄所比喻,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子弟就如同那一个个一品二品大员甚至超一品藩王们的嫡系以及子嗣,他们相比普通黎民百姓以及毫无背景的寒门仕子有更好的资源更高的眼界,自然晋升官阶甚至进入朝廷中枢,位及四品更加容易。因此江湖上的青年俊杰其实大多都是有名门大派当娘家的公子小姐。”
  “明老秃,你这话的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还是你自认自己是那极少数靠着自己天纵之资跻身二流巅峰的绝世天才?”
  宋明尘自然听出了刘老五话中的挖苦之意,他只是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不巧,我算不得天才,能有今天,大半要归功于有个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娘家,和肯为了一个注定要成为被泼出去的水的弟子掏心掏肺的师父。”宋明尘悄然运气将泪水在眼中蒸干,笑了笑,道:“我师父,也就是当年跟着我在这儿蹭吃蹭喝还蹭住的老和尚,就是当今中原佛首,国业寺的住持。而我,在被那老和尚赶下山山,乃是佛心宗的撞钟弟子。”
  在徐柳主仆二人还有刘老五和郭福临一家听来,国业寺住持来带的冲击远远大于宋明尘的撞钟弟子。他们终究不是江湖人,只是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黄沙道仕子和只想在中原国都永安城里安身立命的平民百姓。
  郭福临终于想起了五年前那场在紫禁城玄武门外举行的后不知道有没有来者,但前肯定没有的古人的堪称旷世的盛典——三教辨道。
  在那场持续了七天七夜没有中断的辨道上,被崇尚道教的文丰帝钦定的佛首智果圣僧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赢下了佛儒辨,平了佛道辨。郭福临在酒楼里听着来来往往的食客讲述着那场举世无双辩论的盛况,没能亲眼见识过那道不尽风流写意画面的他光凭自己的想象都心驰神往。
  来自黄沙道的徐柳也无数次听说过那场辩论,佛教、儒教、道教三教圣人登上足有四十多丈的高台,整整七天七夜粒米未进,亦不曾眠。最终儒家圣人诸葛登封输了儒佛辨,平了儒道辨,心服口服的潇洒离去。徐柳是个读书人,对于自家圣人输了儒佛辨自然心有不甘,但对胜了张圣人的智果大师是由衷的钦佩。
  智果大师,国业寺住持,佛心宗宗主。
  “你师父是智果圣僧,你是当年随他登上辨台的那个小和尚?”刘老五打死也不愿相信那无赖老秃驴是享誉天下的佛首,更不愿相信当年跟着他一起在风月楼偷看那群搔首弄姿的小娘皮们洗澡的明老秃是那个随着智果和尚登上那受万众瞩目的高高辨台的小沙弥。见这个五年前还没有头发,也还没有他高的英俊男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以后,刘老五老气横秋的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道:“你啊,还跟哥哥我比还是差了点,要是我有这福缘,最后也不会沦为一个撞钟和尚嘛。”
  早早就还了俗的年轻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想像五年前那样双手合十而后高喧佛号再对自己这位面皮厚如城墙的旧友一番狠狠挖苦。但他不能,一年前的那个雨夜,虽然仍大宗师境界但已经失了舍利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盘坐在蒲团上,对他说道:“出了这国业寺,离了这佛心宗,下了这盏璃山,无谓明尘还是日后的宋某人,你依旧是你,但再不是我智果的弟子。”
  宋明尘记得那场辨道落幕之后,自己曾数落老和尚没能赢下佛道辨,老和尚半真半假的对自己这个下巴上才刚刚生出绒毛的弟子道:“不是师父辨不赢,而是不能赢,辨个平局已是触及那人的底线了。”
  不依不饶的小和尚最终没能从智果圣僧的口中问出“那人”是谁,五年后的今天,宋明尘再回想起来,却依稀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三教辨道后的第一个春天,当今圣上文丰皇帝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改了他登基之后沿用了十五年的年号“元康”,新年号为“道兴”。第二道,立道教为中原国教,奉辨平了儒道、佛道两辨的太阴山天真道人为中原国师,虽无实权,但,位超一品。
  徐柳的家乡是远在黄沙道极西面的地域,与国界仅有百里,因此并不知晓元康十五年的辨道上智果圣僧曾带着一名小和尚登上辨台,但他可以预想到,如果那位十几岁便登上象征着三教顶点的辨台的和尚能持之以恒参悟佛理的话,终有一天,会成为第二个智果圣僧,为天下佛首,为万众瞩目。徐柳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本应在传说中的宋明尘,无比惋惜,默然无言的举起酒杯。敬你与本应属于你的写意风流。宋明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很多苦楚只能与二三人言,亦有很多苦楚,只能埋在心里,杯酒下肚,永镇心间。
  道兴元年,智果老和尚带着明尘小和尚出了永安城。临行时郭福临为师徒二人准备了不少盘缠,对二人说了很多算是客套但也不违心的话,老板娘李翠因为心疼自己这个没出息的丈夫送出的盘缠,站在一旁插着腰生闷气,心里盘算着要让郭福临几天不上床才解气。女儿家总比男孩子要长得快,才十二三岁的郭采颉已经和十五岁的明尘和十六岁的刘程远一般高,虽然常常生气明尘和刘程远不带她出去“闯荡江湖”但今天仍旧哭得稀里哗啦。刘程远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将房门拿木头卡死,明尘在门外喊了半天,他不做声。
  后来门外良久没传来声音,刘程远猛然拉开房门,冲到了大街上,却没能见着那个往常站在酒楼门口的台阶下冲他恬静微笑的小光头,他瘫坐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明老秃,等本大侠攒够了闯荡江湖的银子,一定会去找你。”
  跟着师父走出永安城门还不知道自己姓宋的明尘和尚突然转头看向城门内,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城内或城外延伸开去,望不到尽头。智果和尚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弟子,道:“参禅是修佛,亦是修心。修心是参禅,亦是参佛。你总会回来的,别伤心。”没有意识道师父用的是“你”而不是“我们”的明尘和尚抬起手胡乱抹去了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嗯!”
  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出了城并没有直接往东回银合道,而是一路南行,横穿淮水道到了中原国南面的尽头南海道,而后由南海道向东北沿海而上至东海道,再向北穿过天岭道,最回到了银合道的盏璃山。
  道兴四年,秋。这是明尘自中原国改年号后的第一个在国业寺迎来的秋天,一十九岁的他已经跟师父一样高了。
  和往常一样,他要比佛心宗其他的弟子起的更早许多,迎着第一缕朝阳,他来到国业寺大雄宝殿右侧的钟楼,站在需要五六人才能堪堪和抱的铜钟前深深吸了口气,这股气机在体内如万马奔腾,延绵近百里。
  明尘双脚站定,稳扎马步,双手提住钟杵两头挂着的麻绳,猛然向后一抽,而后狠狠向前方的铜钟撞去。
  “当。。。”随着一声沉闷而悠扬的钟响,佛心宗迎来了新一日的早晨。
  明尘闭起眼睛,听着盏璃山各处大大小小的寺庙此起彼伏传来的钟声,忘乎所以,悠然自得。
  傍晚时分,香客渐稀。明尘在大雄宝殿前拿着自己暇时在山间就地取材制成的扫帚自顾清扫着泛黄的落叶。
  一个身影从台阶下缓步而上,踩在明尘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落叶上,发出细细碎碎声响。由下而上,由远及近。
  那人穿着朴素,从头到脚皆是墨色,没有佩戴任何一件多余的饰品。脑袋亦被一顶墨色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年龄。
  明尘既看不出来人深浅,也猜不出来人原何,但直觉让他做不到视其为一般寻常香客。
  来人终于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近在眼前。他虽然抬头面向大雄宝殿,但明尘清晰的感觉到那人似乎在观察自己。
  “你来了。”大雄宝殿里传出智果和尚的声音。
  那黑衣人没说话,朝明尘点了点头,而后绕过殿前的三脚大鼎,一步跨过了殿门下近两尺高的门槛。明尘将扫帚靠在胸口,双手合十回礼。
  殿门无风自闭,丝毫没有担心殿内老和尚安危,只是单纯出于好奇想要跟进去的没心没肺的年轻和尚被拦在了门外。
  与一般中原百姓所熟知的国业寺住持身份不同,佛心宗宗主智果圣僧,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人物,一身金刚体魄,先天不败。
  一身墨色的神秘人物与智果和尚相对而坐。
  看不清相貌的不速之客率先开口道:“这些年多谢你了。”
  智果和尚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是开口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当真不可避免么?”
  “呵。”黑衣人讪笑一声:“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元康一十五年的那场辨道,你就是主角之一。”
  早早已是红尘佛陀的智果圣僧低头叹了口气:“我早就想到,只是不愿接受罢了,说到底贫僧终究不是佛。”而后他猛然抬起头,神色坚决的对眼前的黑衣人道:“但贫僧参禅修佛亦不为成佛。”
  神秘人物站起身,双手从斗篷中伸出,合十,朝着眼前这个修佛不为成佛但早已是红尘佛陀的和尚躬下身子。
  这一礼,这一拜,老和尚受的心安理得。
  让堂堂佛首智果圣僧唯一的座下弟子明尘和尚坐立不安的不速之客只进殿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出了殿,而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消失在山道尽头。
  当夜,秋雨骤临,明尘和尚下盏璃山。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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