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又到了晚上下班时间，这时已经是十二月底，天早早暗下来，不到六点就已经黑了。电子厂的道路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最近因为有的车间东西被人偷，查不出谁偷的，保卫科长就出了个馊主意，说在道路口设个检查岗，对下班的工人进行检查，厂领导竟然也同意，于是路口处就有了个检查岗拦截下班的工人。今天晚上，由于下班的工人多，检查的速度又慢，道路上便排起了队伍，像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摆。等的时间长，大家等得不耐烦，后面的人急前面的人更急，都想早点过岗去吃饭，大家上了一天班，现在肚子饿得搰搰叫，站在路上风吹又冷，真是苦不堪言。吴平、李成、徐茂兴、郑尹好不容易来到前面，只差几个人就到他们，真是越快到心越急，李成见保安查得严，催促道：“你们查快点好不好。”保安冷冷地说：“我们已经查得很快了。”李成道：“你看队伍排得这么长，许多人都等着，人家昨晚都没像你们查得这么严，看一下就放过去了。”保安道：“谁说昨晚查得不严，乱说。”李成顶撞道：“昨晚就是没严查，谁乱说，癫子！”保安听了发怒道：“有检查就是有检查，我癫子，你才癫子！”李成还要争，郑尹和徐茂兴把他劝住了。后面有很多人鼓噪“打、打”，这世上挡道的人最遭人恨，这些保安挡了别人的道，不让人过去，大冬天的把人挡在路上挨饿受冻，人人心里都恨着他们，巴不得有人出手教训他们，希望用别人的手替自己出气。
　　过了检查岗，吴平笑着问李成：“刚才如果打起来，我们打得过保安吗？”李成笑道：“打不过，他们人多，又有棍棒，估计打不过。刚才那个保安长得有点像我小学时的同学，我那个小学同学和我同名同姓，我们俩都叫李成，为了区分，班上人叫他大李成，叫我小李成，也不知他听谁说同一班上两个李成会相克，一个应该制服另一个才行，他放学时就在班上拦住我，要和我打架，我当时比他小，打不过他，吃了点亏。”吴平笑道：“怪不得你刚才要和那个保安斗气，原来是想起小学时仇人。”李成笑道：“可能是吧。”郑尹道：“那些保安真是千人厌。”徐茂兴笑道：“谁说不是，刚才有很多人都叫‘打、打’的，都希望有人揍他们。”
　　四个人一路说着走到餐厅。今晚的餐厅人有些少，十桌只一桌有人，大餐厅显得空荡荡的，很多人都被检查岗拦住，在路上排队等检查。吴平四个人买了饭菜，端过桌子，刚吃没两口，就见唐宁和两女工从门口进来，吴平叫唐宁坐这边吃，唐宁和两女孩买了饭菜也端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和唐宁同来的两个女孩，一个叫李芹，一个叫吴娟，两人都是江西人，进厂不到两月，在唐宁车间，唐宁教她们包装，她们俩和唐宁很要好，下班一同来吃晚饭，碰到吴平四人，唐宁介绍他们认识，两个女孩都性格开朗，见到吴平几个男孩也不生分，话说个不停。徐茂兴见两女孩擅谈，非常高兴，对着她们，和她们说个没完。
　　唐宁道：“今晚吃饭的人少，餐厅安静许多。”
　　李成笑道：“大家都在路上等检查放行，我们排队早，先来餐厅，现在在这儿吃热饭，许多人还在路上饿肚子，吹冷风，嘿嘿。”
　　唐宁笑道：“我们三个排队也早，早来吃饭还热乎，呵。”
　　吴平笑道：“刚才如果和保安打起来，现在恐怕没有热饭吃，嘿嘿。”
　　唐宁讶异道：“怎么啦！干嘛要和保安打架？”
　　吴平笑道：“李成等得不耐烦，叫保安不要查得那么严，看下就可以了，可是保安却耍威风，于是李成便和他吵起来。”
　　徐茂兴笑道：“李成见那个保安长得像小学时欺负他的仇人，直想揍他，我们怕保安人多，就劝着他，不要打起来。”
　　李芹道：“那些保安很坏，凶死了。”
　　吴娟道：“那些保安都是神经病，检查女工时挨挨蹭蹭，有一次有个保安把干枯的手伸进我裤袋里乱挠，变态！”
　　唐宁道：“保安都让人讨厌，也怪那些偷东西的人，手头不干净，那东西能值几个钱，偷干什么？连累我们要排队检查。”
　　吴娟道：“听说挺值钱的，所以厂里才设岗检查。”
　　李成道：“检查就检查，可也不能这样搞，这让工人怎么受得了，上班都累死了，下班还要在冷风中排队，厂里也不管工人肚子饿，得向厂里提意见。”
　　徐茂兴道：“提意见有什么用，工人们的怨气厂里难道不知道，他们是根本就不管。”
　　吴平道：“我看应该闹他一闹，他们才会重视。”
　　唐宁问郑尹，言语透露关切：“小郑，你觉得冷吗？这几天气温下降你有没有觉得冷？”
　　郑尹不好意思说：“我还好，不怎么觉得冷，我在家里要比这儿冷。你啦？”
　　唐宁道：“我家里也比这儿冷，可不知为什么，今年觉得冷。”
　　吴平笑道：“这都是在路上排队被风吹冷。”
　　李芹也说她们家乡比较冷，徐茂兴问了她们家乡情况，笑道：“听你们说的家乡还挺美，差一个月就要放假，放假顺道要去你们家乡看看，但不知时间来得及吗？”
　　郑尹道：“你们在一条线上，顺道过去时间可能来得及，我和你们不在一条线，就来不及，除非放假时间延长，不然坐火车的时间都不够。”
　　李成道：“我们也没在一条线，其实也只有本省比较近，像我们三人和唐宁家就来得及，外省都不好去，要绕长路，小郑不说，去李芹、吴娟家也够远。”
　　唐宁笑道：“有心就能去成，多走一段路就是，嘿嘿。”
　　郑尹、吴平、唐宁他们在吃晚饭闲聊，检查岗那边还排着长队，风剌剌地刮着，工人们都空着肚子，被冷风吹得手脚颤抖，排在后面的工人都禁受不住，叫保安快点放行，保安才不管你。龚方全和唐晋亚到了前头，快要靠近检查岗，他们前面有个人临近心急，从队伍中出来向前跨了一步，保安见了，用橡胶棒敲他的手，叫他退后排队，这个人被保安敲击，怒道：“你打我干嘛！”保安大声道：“我哪有打你？我叫你老实点，排队！”龚方全早就窝着火，这时见保安拿橡胶棒指着那人鼻子，气焰嚣张，看不入眼，挥手打掉保安的橡胶棒。保安一愣，看了一眼龚方全，勃然大怒，从地上拾起橡胶棒朝龚方全打来，龚方全一闪，挥拳就打在保安下巴，保安痛得“哇哇”叫，其他保安见状，全都围过来，冲着龚方全就打，把龚方全抓进岗亭。唐晋亚见保安人多，赶紧跑回去叫人，不一会儿，王兴东、唐晋亚、刘杰、林和、陈文、刘刚带着二三十人赶到，他们见着保安就打，把保安打跑，冲进岗亭，把龚方全救出来。保安被打跑后，呼叫其他保安赶来支援，电子厂一共有一百多人保安，这时差不多全来，还加上其他厂的保安，一共有两百多人，他们手里都持着棍棒，很快把王兴东、龚方全他们包围。
　　郑尹吃完晚饭，和吴平等人分开，回自己宿舍去。走到半路，听到吵闹声，就过来看，见王兴东龚方全一帮工人被保安围着打，赶紧跑去叫吴平等人，在新宿舍区门口赶上吴平他们，把情况告诉他们，吴平等人立即跑回宿舍，叫上四五十个人，直奔岗亭来。
　　王兴东、龚方全、唐晋亚、刘杰、林和、陈文、刘刚等二三十人虽然被保安围住，仍勇敢对打，毫不畏惧。有一个猪眼保安，像黄昆像到秃顶，心性凶残阴毒，他看王兴东能打，一个人打倒了好几个保安，便偷偷靠到王兴东身边，趁王兴东不注意，用橡胶棒朝王兴东的脸砸去，王兴东躲避不及，正砸在嘴上，牙齿被砸断了两根。牙齿被砸断两根，王兴东并没喊痛，反而更加骁勇，他像一座七层石塔，塔上的护栏断了两根，塔身仍然坚固，高昂地耸立着。王兴东一个重拳，正打在保安眼上，这保安捂着猪眼不掉，嗷嗷大叫痛，几个保安上来，救出这畜生。吴平、郑尹、李成、徐茂兴、范云明、陈伟、陈皓、刘启刚带着四五十人也冲进来，和王兴东龚方全他们汇到一块，和保安对打。
　　一下子增添了四五十人，王兴东龚方全他们顿时振奋起来，他们打得勇猛，完全扭转刚才的劣势，大有冲散保安的包围，可是保安毕竟人数众多，又有棍棒在手，王兴东他们虽然也抢了些棍棒，但仍数量太少，不能发挥大作用，双方僵持，王兴东这边人少，时间久了体力不支，在保安棍棒交加下，都有些不同程度受伤。旁边围观的人有成百上千，大家看得热血沸腾，都在为王兴东他们加油鼓劲，却并没有施以援手。唐宁、李芹、吴娟等几个女孩子在他们面前高声大喊：“保安打工人，大家一起冲上去制止他们”、“保安平常欺负工人，今天大家一起上前揍他们”“大家忍心在旁边看着保安打工人，我们要出手帮工友”……工人们情绪被挑起，想起过去受保安的气，心中都是突突直跳，却又不敢出头，他们心中的愤怒像堰塞湖蓄积的水，只等着有人冲破缺口。徐兰、高丽青也在人群中，她们推身旁的一位男工：“赵林，上呀！打呀！上次保安欺负你女朋友，你自己不也差点被他们打，这时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这个赵林受了刺激，像头牛冲了出去，他这一冲出，就如堰塞湖开了一个缺口，里面蓄的水全部冲涌而出，工人们一个跟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洪水般涌向保安，保安队伍瞬间被冲垮。保安们四处逃窜，逃得快的跑掉，跑不快的被层层围住，工人们抢过保安的棍棒，照着保安就打，保安被打得嗷嗷叫痛，哭天喊地。
　　事态闹大，电子厂的领导得到报告，赶忙从各处赶到厂里来，各部门主管各车间主任全都到了，厂领导带领他们来到检查岗，看到一片混乱，岗亭被砸烂，拦杆断裂，还有几十个保安被围着打，工人们情绪激动，怒不可遏，保安们哀鸣一片，惨不忍睹。厂领导吓坏了，赶紧令车间主任下去制止本车间工人，自己则拿着高音喇叭喊话，呼叫工人冷静，先把人放了，不要弄得不可收拾，你们对保安有什么怨恨，可以派代表到办公室谈，厂里一定给你们公正的处置。厂领导在呼喊，车间主任们也到工人中劝说，大家也打痛快了，于是就让出一条道来，放保安走。这些保安平时盛气凌人，今晚像老鼠狼狈，工人们无不人人喊打，几百只手几百只脚相加，保安无不抱头逃出，工人们无不欢呼雀跃，激昂亢奋，有的人还不解恨，多踢了两脚。
　　厂领导见打斗平息下来，保安也全撤了出来，心里松了口气，擦了把汗。工人还聚着不散，厂领导便叫工人先散了，天晚了，大家肚子饿了，该去吃晚饭，有事以后慢慢商量解决。大部分人都没有走，大家聚在一块，都在等待看怎么收场。王兴东、龚方全、林和、唐晋亚、刘刚、陈文和吴平、李成、徐茂兴、范云明、郑尹、陈皓、刘启刚、陈伟、唐宁、高丽青、李芹、吴娟、徐兰聚在一起，王兴东道：“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一定要争取权利，让厂里尊重我们，把检查岗撤掉。”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对，这设岗检查侵犯我们的权利，应该叫他们撤掉”、“我们应该向厂里控诉这些保安的恶行”、“厂里的工资太低了，应该叫他们提高我们的工资”、“还要改善劳动条件”、“他们如果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今晚就跟他们抗争到底”……大家说完后，就朝厂领导们涌去。厂领导看工人们朝自己涌来，急得全身都是汗，握喇叭的手在抖，声音也颤抖，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保卫科长见群情激愤，怕伤着厂领导，要调人来保护，厂领导怕激怒工人，不同意他的做法，幸好工人们在厂领导面前停住，没有继续往前，厂领导松了口气。工人们向厂领导喊话，你一句他一句，非常嘈杂，厂领导听不清工人说什么，便叫工人们选几个代表出来说，心里想先答应他们一些请求，把人先疏散，等工人们情绪稳定下来，再解决问题。工人们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今天事发突然，他们没想过应该怎么应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说就推几个人当代表去跟他们谈。车间主任在人群中做工作，劝走了一部分人，还有人见保安打了，气也出了，肚子又饿了，也都跟着散了。有位负责人看出人群已经松动，心中暗暗欢喜，对厂领导说现在是时机把工人驱散。厂领导也看到工人走了一大半，想事情可以平息，便对着喇叭喊：“工人们，你们先回去吃饭，今天的事情，厂里会调查清楚，给你们答复，现在我宣布，保卫科长先停职，其他的事情等我们调查清楚再处理，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厂里反映，我们一定听取你们的意见，改善厂里的管理方式。”听了厂领导的喊话，再加上天气冷肚子饿，又有一部分工人坚持不下竞相离开，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见身边的人走了，也相继离开，工人们像战士失去斗志，不再抗争，竞相离去，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还坚持在场，王兴东、吴平、龚方全、唐晋亚、郑尹、范云明、陈伟他们都没有走，这些人是最坚定的分子，唐宁、李芹、高丽青、徐兰、吴娟一些女工也在坚持，她们也很坚强，人数少了，人群不再那么闹哄哄，倒容易商量事情，于是大家各自提出意见，零零碎碎有几十条，最后整理出十几条，选几个代表去跟厂领导谈，王兴东也要去，龚方全、郑尹等人见他嘴角流血，不让他去，最后由唐宁、陈皓六个人去。
　　六个工人来到厂领导面前，都很激动，冲着厂领导倾吐怨言，说保安如何粗野，说排队挨饿受寒，厂里规定过于苛刻，并提了很多诉求。厂领导道：“你们冷静点，你们的诉求我都听到了，我们会改进，你们的条件我们带回去研究，你们就先回去吧。”几个人都不同意，强烈要求厂领导现在就答应，这时旁边一位领导肃着脸道：“领导都已经答应研究，你们还要怎么样？你们这样咄咄逼人，不知进退，会出大事的。”最后厂领导答应了两个条件，其他要研究后才能答复，几个人无奈，只好先回到人群中，对工人们说。工人们商量，唐宁说大家都饿着，不如今晚就先到这儿，我们保持联系，以后有事再抱团抗争，大家想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工人们才一道离去。。
　　郑尹和王兴东、龚方全、唐晋亚、林和、刘杰、刘刚、陈文等人回旧宿舍，吴平、李成、徐茂兴、唐宁、高丽青、范云明、陈皓、陈伟、刘启刚一帮人回新宿舍。范云明一路上很是痛快，回到宿舍后，对陈伟、李成说：“今天我徒手夺了好多保安的橡胶棒，我还没有使尽全力，我如果使力，那群保安骨头就要断。”陈伟笑道：“还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免不了要挨棒，保安手里都有橡胶棒，我看你厉害，就跟在你身边，偷打几拳。”李成笑道：“今天你表现太出色了，改天我们请你喝酒。”这边郑尹和王兴东等人回宿舍，王兴东等人都不同程度受伤，但他们并没有喊痛，尤其是王兴东，被打断两根牙齿，一路上却好像没事，郑尹心里很佩服他的坚毅。
　　事情过后，厂里把检查岗撤掉，换在厂门口检查，还换了一批保安，新来的保安中增添好多个女子，以后女工就由女保安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