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郑尹在山里都没遇着大热，来到电子厂，到了七八月时，才感到热得受不了，白天热火焚烧，夜晚仍在延续，热火向人扑来，人无处可避，在宿舍睡，电风扇一整夜吹，他都觉得热。他用的电风扇是郝全用留下的，郝全用离开后没有带走，在柜子里放着，天气热，郑尹没有电风扇，李竞就拿出来给他用。李竞没对郑尹说郝全用这台电风扇是从别人手中“巧取豪夺”来的。前年郝全用在同车间工友徐昭的宿舍玩，看到他有两台电风扇，便说自己电风扇旧了，你一个人用不了两台，借我一台用，就这样一借不还，离厂也没还给人家。今晚郑尹一个人在宿舍吹电风扇，徐昭路过，看郑尹用的是自己的电风扇，便进来想要回去。他对郑尹说：“这台电风扇是我借给郝全用的，现在郝全用走了，我想拿回电风扇。”郑尹听了发愣，嘴上说“哦、哦”，看着徐昭把电风扇拿走。
　　没了电风扇，郑尹在宿舍更加闷热难耐，想不如到楼下走走。楼下乘凉的人不少，有人坐在树底下，没处坐的就在水泥埕地上散步，郑尹也走了几圈，有灯光照着，水泥埕地并不暗，旁边的几棵树也被照到，留下一截阴影，有一些人在树下站着，楼前进出的人很多，却没有几个认识的。郑尹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宿舍，忽然听到有个女的叫同伴去看电视，郑尹看她俩向前面一栋宿舍楼走去，想起李竞说过前面宿舍楼有电视厅，想看电视可以到那儿看，他以前没有想看电视的念头，今晚心一动，想去看看。他看两女工转入前面宿舍楼，便跟过去，电视厅就在一层靠边的房间里，两女工走入电视厅，郑尹也走了进去。
　　郑尹走进电视厅，看电视厅还挺大，可以容纳一百多人观看，摆着一排排座椅，正中有一台大的液晶彩电，正播放电视剧，大概有五六十人在看，前几排座位坐满了人，郑尹见四排还有位置，便走过去坐。这一排中间没人，郑尹向中间走，忽听一声“哎哟”，郑尹一看，叫的人坐在旁边，自己碰了他一下，这人“哎哟”一声后，就口吐恶言道：“你眼睛瞎了！怎么走路？”郑尹想自己不过轻碰一下，没有那么重呀，这人怎么反应这么大？还是道歉说：“对不起。”那人不依不饶道：“对不起，对不起值几毛？”郑尹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旁座一人帮腔道：“我不小心把你打死，我也说我不是故意的。”郑尹心中骇异，他怎么说出这么狠毒的话，忽然后排有人喝道：“这能一样吗！吸烟和吸毒能一样吗！哎，你来，坐后面来，不要管他们！”郑尹听他的话，走到后排，那人叫他坐在旁座，刚才那两个人也没再刁难。
　　郑尹第一次来电视厅看电视，就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他心里波浪起伏，不能安心看电视。刚才帮他的那位，现在就坐在他旁边，他感觉到郑尹心理，对他说：“走，不看了。”郑尹点头，跟他站了起来，两人走出电视厅。郑尹见这人身高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看上去比自己大些，很平实的一张脸，正要感谢他刚才帮自己脱困，他先开口道：“你也在后面一栋c座宿舍楼住吧，我见过你，你住在几层？”
　　郑尹道：“我在四层，你在几层？”
　　“二层。”
　　“刚才真感谢……”
　　“没事，两混蛋没事找事，欺负你一个人，我看不入眼。”
　　“影响你看电视，真不好意思。”
　　“没有，那电视没多大意思，就是清宫戏，什么老佛爷呀皇阿玛呀，都是那一套。老人最喜欢看，这老人看完电视后爱骂老佛爷，却全不觉自己也像老佛爷。哼！我看这男女老的都喜欢控制别人。”
　　到了宿舍楼二层，那人要走，临别前郑尹问他姓名，他说自己叫龚方全，也问了郑尹的名字。龚方全是东莞本地人，他家里有个老祖母，控制欲极强，在家使唤他父母，他爷爷虽然生病，走些路却没问题，可他这位老祖母硬是要他躺在床上，不让他下床，饭菜全都端在床上喂，连拉撒也在床上。龚方全看不惯老祖母专横，用爱控制别人，就离开家，宁愿住宿舍，也不愿回家，他刚才说老佛爷，意中就有他祖母的影子。
　　郑尹回到了宿舍，想刚才的事，那两个人真是蛮横，幸亏有龚方全，要不然真不知他们会耍横到什么程度。李竞回来，郑尹向他说起这事，李竞说：“你去看电视？我都很少去，电视厅人多杂乱，常为了争频道吵架，我喜欢看的节目，别人不喜欢，根本轮不到你看。”郑尹心里想如果多几个电视厅，就不会发生争执。
　　郑尹没电风扇，李竞对他说星期天上街买。星期天下午，郑尹和李竞来到石门街，街上车多人杂，石门街道路本来不宽，车和人都混杂在路上，走得很缓慢，整条街热闹得像个大集市，各家店都在拼命做生意，有的还尽力嘶喊招徕顾客，一爿店高音喇叭喊着“最后几天，最后几天，件件九元，件件九元，要买快来，要买快来”，不厌烦地重复播放，刺激人的耳朵。李竞领着郑尹，在人群中穿行，好半天才来到一家电器店。这家电器行在街道中心地段，门面不大，但店内的家电品种却相当丰富，什么冰箱彩电空调热水器微波炉一应俱有，有高档中档低档，有外国进口本国货，有便宜适中贵的，都在柜台上放着，一级一级摆放像古代官僚，地位俨然，高下分明，好的放前面，差的在后面，贵的放上层，便宜在下层，进口置中间，国产分两旁。郑尹要买的电风扇，蹲在最不显眼的墙角。售货员小姐的态度还是挺好的，她笑着问郑尹和李竞要买什么，李竞说要买电风扇，她带他们到后边，李竞指了一个小电风扇，让售货员拿来试看。这位售货员向他们推荐另外一台大的电风扇，微笑着说：“你买这台小的不如买这台，这台风力大，也贵不了多少钱，还用得久。”说完，就把电风扇提上来，放置桌面，插上电源，开关一按，扇叶滚动起来，风呼呼直吹。吹了一会儿，售货员看两个人。李竞问郑尹道：“怎么样？”郑尹点头说可以。售货员包装好，郑尹到收银台付钱。
　　售货员边装货边对李竞说：“你还要其它东西吗？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炉，你都可以看，我们店里的家电品质好价钱也便宜。”
　　李竞笑道：“好是好，可是我没钱呀。”
　　“怎么会没钱，这些东西又不贵，你们都是太节省了，其实越省越没钱……”
　　“哦？”
　　看李竞一脸疑问，售货员解释道：“你想想看，大家都捂着钱不花，这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岂不是没人要，产品没人要，积压在工厂，工厂要停工，工人要失业。你在哪个厂？你们厂生产的产品不是也要拿去卖，如果没有人买你们厂生产的产品，你们厂不也要停产，你们不也没活干，没工资。”
　　李竞想她说的有道理，只是自己还用不着这些东西，不好意思地笑道：“嗯，还真是这样，不过我暂时不需要，等用得着再来买。”
　　李竞和郑尹走出电器行，郑尹提着电风扇，笑着说：“这电风扇真轻，像塑料做的。呵呵，这样也好，携带方便。”
　　两人回到宿舍，郑尹插上电源开风扇吹。风呼呼直吹，李竞道：“这电风扇还不错，风力要比我的那台强。”
　　“新买的，当然强。你那台什么时候买的？”郑尹说。
　　“不记得了，呵呵，买久了。”
　　“老古董了，为什么不换掉。”
　　“唉，节省惯了，还能用凑合着用——唉，或许真是太省了，刚才电器行售货员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她说越省越没钱。”
　　“啊？怎么说，为什么越省越没钱？”郑尹听李竞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她说我们如果都捂着钱不买东西，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就滞销，工厂要停产，我们也没活干，没工资。嗨，说是这样说，可是我们外来打工，挣的钱少，一存起来就没多少钱，又哪里敢花钱。唉……”李竞长吁一声。
　　“叫老板们多发工资，我们工人就有钱消费，企业的产品也就不愁卖了，嘻嘻——诶，李竞，有了钱了，你最想买的是什么电器？”
　　“呵呵，我想买的电器很多，什么电视、冰箱、微波炉、电饭煲等，我都想买，不过得先要有房子。”
　　“哦，要先有房子。”
　　“对啊，要不电器买回来也没地方放。”
　　“哦，我明白了，你平时这么省，是为了攒钱买房子。”
　　李竞点头承认。郑尹想自己家挺大，不用买房子，正要问李竞家房子怎么样子，李竞忽然站起来，对着门口道：“哎，你们……”
　　宿舍门口站着两个人，郑尹转头一看，是自己的老乡，失喜道：“哎！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两位老乡进入宿舍，笑着对郑尹说：“我们早就想来东莞看你，工作忙，一直没时间，今天休息，就来找你。”
　　郑尹向李竞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老乡，他叫郑朝义，他叫刘建辉，就是他俩带我来广州找工。”
　　李竞站起来，和他们握手道：“你好，我叫李竞，和郑尹同住一个宿舍。你们请坐。”
　　两人坐好，郑朝义笑道：“你好，李竞，小尹有向我们说起你。”
　　郑尹问：“你们怎么这么晚来？现在三点了，你们午饭吃了没有，走，我们到外面吃饭。”
　　郑朝义笑道：“不用，我们吃过了。”
　　刘建辉接着道：“我们其实早上就到了，拿你给我们的地址，找了半天，现在才找到。”
　　郑尹道：“你们也不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们。”
　　刘建辉道：“我们想不用麻烦了，你又没手机，我们想这么大厂可以找到，没想到这儿人特别冷漠，我们问路，不是不理，就是乱指，害我们找了半天，还好总算找到，没白来一趟，嘿嘿。”
　　李竞道：“这里人歧视外地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打工人，你不讲粤语，他们一般不会搭理你。”
　　郑尹拿杯子倒水，道：“你们先喝水，等下我们下去吃晚饭。”
　　郑朝义道：“不用了，小尹，我们就是来看看，坐下我们就回去，明天还要上班，我们怕晚了来不及。”
　　郑尹道：“你们来饭也不吃一口，这怎么可以。”
　　李竞也说：“是呀。”
　　刘建辉说：“没事，小尹，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在这儿怎么样？怎么样？你工作辛苦吗，还能适应吗？”
　　郑尹笑了笑，道：“还好，就是忙。”
　　郑朝义笑道：“忙还好，我们也忙，出来打工都忙，你能适应就好。”
　　刘建辉看了看宿舍，点头道：“这就是你的宿舍，很窄，不过还好，只四张床——你睡这床？”
　　郑尹指自己睡的床，笑道：“不，我睡那张，李竞睡这床，还有一个人睡那床。”
　　李竞道：“原本四张床四个人，有一个人走了，这空出一张床。”
　　刘建辉笑道：“你们这住宿条件算好了，住的挺宽，我们宿舍六个人睡，有的还八个人一宿舍，上下铺堆着，你们厂真大，要比我们厂大得多。”
　　李竞笑道：“我们厂开建的时间早，早先占地容易，现在不行啦。广州更是寸土寸金，不可能有这么大块用地给工厂。”
　　“对。”刘建辉笑着点头。
　　郑朝义对李竞笑道：“李竞，小尹在电话有跟我提起过你，说你人很好，在宿舍待他像大哥，真是感谢你。”
　　“哪里，大家同住一个宿舍，互相关照，小郑对我也很好。”李竞愉快地笑着。
　　郑朝义笑着说：“我们来看下便放心了，你不知道，小尹跟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家里人不舍得，送行的时候，他妈妈眼角噙泪，让我们很是紧张，心都担着，我们今天来，看到他和你们在一起还挺好的，我们也放心，跟家里人好交待。”
　　没坐多久，两人要回广州。郑尹要请他们去吃晚饭，可是他们坚持不去，说再吃怕耽误时间，郑尹也没办法。郑尹和李竞送他俩到公交站点，车来了，他俩就向郑尹、李竞挥手告别，坐上车走了。郑尹看着公交车缓缓驶离，想起上次在广州是自己上车离开，这次是他们坐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