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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长勤 / 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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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横亘在出川的路上,笔架上的山峰,高奇险峻,差不多能触碰到天空。天被一块布蒙着,大地黑得厚实,山仿佛回到太古时代,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风不安分,在山谷间恣意逛荡;风尽力吹刮,似乎要看山的反应,山比她想像的要坚实,风用那么大劲吹,也只让草木摇动。正当人们以为万物不醒时,天忽然睁开眼,东方有了一线白光,太阳也出来,照亮山尖一点,新的一天开始。时间像条鞭子,许多人寒冬腊月还没偎暖,便在开春初被驱赶着上路。
  火车沿着出川的轨道行驶,车头刚从隧道洞口探出,很快车身便随之而出。这出川的道路,素来以难走著称,自从火车通了以后,出行方便了许多,重重山岭虽然没有变通途,但也不再愁攀援,依靠这一节节车厢连成的火车,出川入川的人也像非洲角马组成的迁徙大军,前蹄踏后脚长途奔袭。今天这趟列车是开往广东,车上坐的乘客多是去广东务工的人,他们在家过完年,现在要返回原单位上班,还有少数人是第一次外出找工,赶早出去希望能找个好活干。他们从四川各地搭上这趟火车,前往目的地广东。这些外出务工人员,他们一出去就可能一整年都不回家,在外的时间远比在家长,家人的牵挂都在心里,说出来反倒不亲,就用东西来表示,往他们行李箱塞得满满的,他们都带了很多行礼,多得行李架都放不进。车厢被他们的大箱小包塞得沉重,亏得火车动力十足,承载下这么多人和物,车轮还能转得动,拉着人和货物驰向遥远的他乡。离乡的乘客们上了车厢,先去寻找各自座位,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后,各自靠着座椅睡觉,想从睡眠里寻找家乡的风味。等到太阳出来,大多数乘客都还在睡梦中。
  “哎呀!我的皮鞋不见了!你们谁看见我的皮鞋了?”
  车厢内一位乘客的叫嚷声,高音喇叭似地传遍了整节车厢,惊破了不知多少个思乡梦。车厢内的乘客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随身带的行李,见没丢失,才安下心来,冷眼端详这个发出叫声的人。嚷叫的这人肤色炭黑,瘦小的身上套着件黑色夹克,夹克小得仅可容身,好像原本是给儿童穿的,匆促穿错了,现在紧缩在他枯骨上,再加上下身穿的黑皮裤也是紧贴瘦骨,他站在座椅旁,有如一根竖立的木炭。他的座位就在走道边,应当是路过的人趁他睡着,顺手拿走他的鞋。他把自己丢鞋当成大事,不惜高声大嚷,要让全车厢人都知道。这时他光着脚丫,不方便走动,只眼睛睃来睃去,小狗般可怜,可是他嘴上咒骂不停,却是非常讨厌,跟他同排靠窗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听不入耳,大手一伸将他拽到座椅上,笑刺道:“别骂了!少丢点人!你那破鞋能值多少钱?偷就偷啦,谁叫你睡觉时把鞋脱掉,你第一次坐车,火车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拽他这个人孔武有力,一身西装笔挺,四四方方的脸,头发抹得油灿,手里提着崭新发亮的皮箱,像是做生意的。丢鞋的“木炭”见他神气,不敢造次,坐着不动,嘴仍嘟囔道:“哪个傻瓜穷疯了,这种鞋也要偷,害我光脚丫,糟糕的是这车上没处买鞋,怎么办?”他穿的是双赭红色皮鞋,人造革的,就像短筒的雨靴,可能是色彩鲜艳,被路过的人看中,顺手牵羊偷走。生意人鄙夷地哼了一下,转过头不理他,向对面坐的一位年轻人说:“小伙子,第一次出远门吧,看得出来,出门要保管好东西,火车上太杂,什么人都有。”他对面坐的年轻人眼睛虚闪一下,手往下羞缩,点头应道“嗯”。这个年轻人约摸二十,脸比较清瘦,眼睛圆满沉着,身上穿着普通的风衣,初春的寒气逼人,他这样穿显然有些单薄,但他似乎并不觉得冷。他叫郑尹,家在川北山区里,第一次跟同乡到外出找工,这时还有些怕生。他刚出家乡显得青涩,他斜对面坐的“木炭”在外打工多年,早已磨得皮糙心硬,长年在外打工,对外面的情况知道的比家里还多,这时他信口大开道:“火车上人杂我是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种鞋也会有人偷,真他妈该败!这鞋能值什么钱?这要在广东,送都没人要,偷这鞋只会沾上晦气。”说时把冻僵的脚掌往座位上挪。
  郑尹旁边坐的两人是他的同乡,他俩在广州一家外企打工,郑尹这次就是跟他俩到广州去找工。当中一个人问“木炭”道:“你在广东哪个地方打工?那边工资待遇好么?”
  “我现在在顺德啦,工资还可以啦,在那边做久了灵活啦,哪儿薪水高我就去哪儿啦。你们啦?你们在哪儿啦?”“木炭”学广东人说话,啦个没完。
  郑尹的同乡道:“我俩在广州一家外企干活,工资一般,就贪有技术学,我们进厂也才一年,等我们技术熟练了,我们就主动啦,企业对有技术的员工还是很看重,给的工资要比普通工高出不少。”
  “哦,广州,我刚来广东时也是在广州打工,在那做了两三年,后来一个人跑到中山,现在都记不起呆多久,然后在顺德干了好多年,一直干到现在,”“木炭”说着忽发感慨道:“唉!现在想来,我们这些人离开了家,也像四处讨饭的乞丐,哪儿有吃的就跑哪儿。”
  郑尹安静地坐在一角,第一次外出找工,心里还很迷茫,这时听了“木炭”的话,受到影响担忧起来,想自己会不会也沦为乞丐,哪儿有吃的就跑到哪儿。他去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尽管父母家人不舍,他还是在同乡的鼓动下外出找工,虽然他很坚决,但真到出行期近,他还是感到心怯,要走的前两天,他站在家门口,看前方云雾漫漫,山峦全被遮障看不清,想即将离开家,到外地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心里很不踏实。这时火车开了很久,离家已远,看那么多人都出去务工,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忧虑的。
  这几个人原是陌生的旅客,上车厢前大家并不认识,偷鞋事一闹,倒使得他们拉近了心理上的距离,熟悉起来。“木炭”一排坐着三个人,除了生意人外,他们中间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人,他们对面一排也着三个人,有郑尹和他的两位同乡,一张固定的桌子在中间隔着他们,他们就在这张桌子上吃早饭。“木炭”拿出家中带来的包子,郑尹和同乡去拿热水泡方便面,生意人等餐车过来时买了份盒饭。“木炭”吃时看身边的人吃什么,他笑嘻嘻地看着生意人说:“你这身行头气派得很,想也挺有钱,你为什么不坐飞机,要和我们一起挤火车?”生意人笑道:“谁说我有钱?我这身打扮都是冒牌,我装有钱人,你能看得出?哈哈……”
  “木炭”谄媚看着生意人,眼睛笑成月牙状。年底回乡时,他和老婆上山拜佛,请和尚指点,和尚给了他八字偈语“行出守法、礼敬常贵”。他不明白其中意思想再问,和尚已经走了,他回到家里,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他家最聪明的老婆。他老婆也不懂和尚话的意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灵机一动,说贵肯定是贵人有钱的人,有钱的人一定要尊敬,便叮嘱他出门要巴结有钱人。他想老婆的话有道理,自己当牢记在心,时刻不忘。他在外打工多年,多年打工生涯他阅人无数,已经能辨出有钱没钱人,嗅觉像狗一般灵敏,闻得出富贵气。这时他恭维生意人道:“我在社会走了这么多年,有钱没钱我还是看得出,我在顺德见过许多有钱的老板,他们都像您这样,出门坐高级轿车,到远方就乘飞机,手里提着名贵的皮箱,很有派头。”
  生意人听了这话受用,心里舒服,头得意地往后仰,笑道:“广东那边有很多朋友,我经常和他们做生意,做生意赚钱啦!他们都精明得很,很会赚钱,也很有门路——我不坐飞机,并不是我坐不起,是因为我想看沿途的景色,飞机天上飞看不到,咱们这边风景好,我喜欢坐火车,可以边走边看景色。本来我是买卧铺的,可是春运期间火车票难买,拖朋友只买到坐票,也只能将就了。”
  “木炭”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奉承道:“是这样,我们这边风景是好,你懂得欣赏美景,不过我们这边也穷,风景美也没用,人家广东那边非常富有,珠三角那边人很有钱,尤其是东莞、中山、顺德那一带的人,大城市像广州人也不如他们有钱,广州有钱人都来自东莞、中山、顺德一带,广州城市人倒没什么钱——”
  郑尹的同乡笑道:“也不一定,广州是大城市,大城市人贪图享受,有多少钱花多少钱,不像郊县人会把钱积攒起来。”
  另一个同乡也说:“他们那边靠海,过去出国谋生的人多,改革开放后,很多海外华侨回国投资创业,带动整个地方经济发展起来。”
  生意人笑道:“你说的是听新闻来的吧。我跟你们说不是这样,你们都不知道,其实他们那边的发展跟一只两头虫有关系,你们没听说过吧,呵呵。”
  “什么两头虫?”同座的人都感到惊奇。
  “这两头虫有两个脑袋两条尾巴,据说头衔着尾,尾连着头,形成一个圆环。”
  “有意思,这两头虫从哪里来?”“木炭”异乎寻常表现出兴趣。
  生意人故作高深,诡异地笑道:“据说这条两头虫是神兽,跟他们那个地方的运数相干,但他们那儿人谁也不知道两头虫从哪儿来住哪儿,究竟是住在最高的山巅、最深的海底,还是热闹的城市,谁也说不准。并且两头虫有两个脑袋和两条尾巴,所以又有人说它是两条,到底一条两条还说不准,但多数人说它是一条。这条两头虫还有个不良的习惯,两个头都喜欢吞食尾巴,等到两个头把尾巴吞食完,它就会消失,那个地方的运数也随之而尽,地方就开始萧条,要想再度繁华,得等到两头虫重新生长完整,不知要等多长时间,千年都有可能,等到两头虫重新生长完整,他们那个地方又会重新恢复生机,繁荣昌盛,现在看来,这条两头虫又生长完整——”他见大家脸上浮漾笑意,又补上一句——“他们那个地方的人是这么说的。”
  郑尹的同乡笑道:“我相信这事真的有,可我怀疑他们那个地方人的说法,要说这事都发生千年了,当地又没人活过千年,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家都笑了,生意人笑得也很开朗。郑尹只是微微一笑,他在想生意人的话,生意人话说得很长,在座其他人听听也就过了,郑尹却一字一字地听进去,以为这样可以多了解广东那边的情况。火车快速地行进,轰隆声随着车轮滚动向前,窗外的树木疾掠而过,田野和山岗都往后移,穿过了不知多少个乡镇,缩短了时空的距离。火车的车轮虽然不停向前滚动,车厢内却相对的安稳,乘客坐在车厢还舒服,离目的地仍有一段路程,他们可以尽情说笑。现在“木炭”、生意人和同座的几个人都已熟得像多年的朋友,他们的谈话内容也更加宽泛,更加粗俗,从粤人的婚宴排场讲到世态人情,从宾馆酒楼讲到淫秽场所,吸毒、抢劫、走私、偷渡,他们是无话不说无所不谈,“木炭”讲得最起劲。
  “他们那边娶老婆要花很多钱,光一辆车就要上百万,还要有珠宝有黄金有房子,这样算下来,娶一个老婆最起码要花几百万。”
  “也没有人人都这样,有的人这样,哪有人人都这么富有。”他旁边人笑他夸大。
  “有,怎么没有,我见过很多婚礼,排场都非常大,几千万娶个老婆的都有,他们一个镇子的存款比我们一个省还多。”
  “不可能吧,一个镇才多少人?”
  “真的。他们镇就和市区一样繁华,宾馆、酒楼、发廊、按摩院都有,卖淫的坐台的也多,宾馆街上到处都是。嘿嘿,国士发情,也会买春……”“木炭”的舌头在跟火车赛跑,似乎是怕终点站到了,他的话还没讲完,所以要趁着火车没到站,尽快把他对垢污的见闻倾吐干净,刚才丢鞋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生意人在旁边听了直冷哼,时不时讥刺他两句,“木炭”也不敢顶嘴。大家聊得热火朝天,郑尹却异常安静,生意人关切道:“年轻人,怎么光坐着不说话,不要只想着终点站,还要多看沿途的风景。”郑尹点了点头。
  广州站到了,大家都去拿行李准备下车,刚才在车厢内闲聊的几个人,现在都忙着去拿行李,“木炭”的行李最多,大箱小包好几个,大家都替他担心拿不了这么多,他却前手提后背扛,一个不落全都拿好,真亏他。大家看了佩服。生意人最便利轻捷,提着皮箱就匆匆走了。郑尹和两位同乡也拿了行李下车。刚才几个人在车厢内有说有笑,亲热得像一家人,现在终点站到了,他们都忙着下车,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说。
  郑尹和两位同乡出了站,乘公交车到他俩所在的厂,先在他们的宿舍住一夜,第二天再去劳动力市场。郑尹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天一亮就起床,同乡带他到路边吃早点,吃完后就去劳动力市场。到了劳动力市场,郑尹一看惊呆了,劳动力市场里人挤人,密集得看不见身体,只看到一颗颗黑头,这劳动力市场就像一座大蚁穴,里面找工的人比蚂蚁还要多。郑尹看场内挤得缝细都没留一条,想这怎么进去?他的两位同乡却不由他想,夹着他硬往里挤,挤了半天,也没挤进半步,汗水倒挤出一身。郑尹想退出不挤,可两位同乡左右夹着他,他后退不了,正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挤到招工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转头看到一个大鼻厚唇、圆脑宽脸的老头,两人脸的距离不到半寸,差不多贴到。郑尹看不认识,正想问他是谁,这个胖老头已先开口,蠕动他那浑厚的嘴唇说道:“你是找工的啦!我可以介绍工作的啦!你要去吗?”郑尹还没开口,旁边两位同乡已先替他做了回答:“去!去!你介绍的是哪个厂?”胖老头是私人劳务中介,帮人介绍工作赚取中介费,他的厚嘴唇像猩猩,虽然还没进化成人的样子,但他凭借这厚嘴唇却挣了不少钱,典型的以口养口。他不慌不忙地说:“我是从东莞那边来的啦!那边有个电子厂招收操作工,待遇很好啦!刚进厂就有两千底薪,还提供食宿的啦!你们如果要去就跟我来啦!我有车就停在那边啦!我只收你们每个人中介费两百啦!”两位同乡和郑尹用家乡话商量,说挤不进去,找工的人太多,不如花些钱跟他去。三人商量定,一位同乡转身对胖中介道:“我们两个不去,他跟你去。”随后两个同乡一人一百,硬塞给郑尹两百块钱,让他跟胖中介走。
  告别同乡,郑尹跟着胖中介来到停车场,上了一辆大巴,车上座位上已坐着近十人,胖中介叫郑尹后面坐,自己站在车门口,看看手上戴的表,又向广场那边望了望,过了相当长时间,才爬上车叫司机开车。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胖中介整个身子陷在座椅里,他脑圆肚圆,全身上下无处不圆,只有心是菱形的刺。他算下今天这趟赚不多,原打算拉二三十人回去,赚他几千块中介费,可是现在车上的人不到十个人,除掉包车费,赚不了多少钱,真划不来。忽然他心思一动,想为何不向这些新招的外地人身上多榨点钱?打定歪心思,他从座位站起,动了动喉结,逼尖嗓门道:“你们听好的啦!除了两百元中介费,还有这车费你们自己得出,每个人还需要出一百的啦!”说完就开始收钱,他先从前面收起,前面几个人当然知道被他敲诈,心有不甘,却没人敢抗争,犹疑地从口袋里掏钱,缓缓递出。胖中介从他们手里一把夺过钱,鼻子还冷哼一下。到了郑尹面前,郑尹只给了他两百元,胖中介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道:“三百的啦!还要再出一百车费的啦!”郑尹坚定地说:“说好了两百就是两百。”胖中介没有耐性,立即上火,对着郑尹发吼,他嘴圆喉圆,吼出的声音也是圆的,像天上滚动的雷。郑尹冷眼看他,他知道雷声越暴烈越难持久,果然,胖中介吼几下就没劲,吼不出声,他仍不善罢甘休,攥紧拳头对着郑尹挥舞,但只是作势,并没真动手。舞累了,见郑尹不为所动,也没办法,只好悻悻走开,转向别人收钱。他收完了钱,坐回前头座位,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郑尹。郑尹不理他,视线转移到车窗外,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两旁护栏不停后移,沿途还可以看到许多工厂,郑尹想自己去的工厂会是什么样,他心里没底,有些不安。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家工厂门口停住,胖中介拉开门下车,走到大门口保安室,和保安说了几句,保安开大门。郑尹从车窗向外看,看到大门旁竖立的招牌上写着“联达电子有限公司”,大门很宽阔,门口的电动伸缩门正缓慢拉开,这电动伸缩门使用时间久了,有些生锈,移动已不大利索,郑尹在车上都能听到滞涩沙哑的声音,像锉刀磨锯齿的声音,听了瘆人。大门打开,车开入厂内,在办公楼前停下,,胖中介叫大家下车,然后领着大家去二楼人事科,拿表格叫大家登记,移交完他就走,临行前还恶毒地盯郑尹一眼,嘴里蠕动,必是骂娘,郑尹无须理会。过了一会儿,一位人事科的人将新招的员工带去车间,郑尹算是正式进入了这家电子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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