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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车斗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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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天黑的特别早,也特别快。妈妈们站在公路坡道的黄菜丛边,朝盐碱地的另一头喊他们的孩子回家吃饭。最后一个到家的小孩前脚迈进大门,黑夜后脚涌入胡同,叼住了他的脚后跟。屋顶上,夜色像被捂住声音的大雨,滂沱而下,穹顶深处是肉眼可见的墨蓝色,星星稀疏,一眨不眨。风死了,硕大的榆树树冠纹丝不动,刺入夜空的剪影像刻在暗蓝色大理石上的图画。知了在叫,小心拿捏着节奏,不敢乱了拍子,怕引起谁的注意。
  时间过了很久,一盏点亮的门灯瓦解掉胡同深处凝固的黑暗,陆续的,其他门灯也亮出柔和的橘黄色,人的声息重新在街道响起。
  换娃娃老人推着一辆老旧的横梁自行车,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一条胡同里。时不时的,他会亮几声嗓子,像贪于游神的小和尚,撞响了沉寂已久的钟。
  头花顶针碟碗盘
  换个娃娃回家玩
  回家不从你照头*
  *下头来再换碗
  这首颇为血腥的民谣是换娃娃老人的招聘,来往并不密切的弭海二十四堡都耳闻过这段曲调,但他们并不知道,换娃娃老人是少有的穿行在二十四个海堡中的人,他孤单一人,居无定所,叫卖着后座箱子里永远卖不尽的物什。
  那是个铁丝网编织的百宝箱,对条件简陋的渔村来说,物品相当丰富。大到锅碗瓢盆,小到发卡顶针,应有尽有。铁丝网面打广告似的挂着时下最流行的玩意儿,彩色玻璃丝,裹绒的铅丝头花,斗兽棋卡片,耳环等等。当然还有歌词里的娃娃,那自然不是真的孩子,是泥塑的玩偶,有求子、消灾和解梦三款。可以拿家什杂物换。把它放在一只鞋里,倒扣在床下或碗橱里面即可显灵。如果使用无效,就把泥娃娃的头拧下来破除许下的愿望,防止它偷拿去和不干净的东西做交换。拧下的头可以再去跟老人换碗等物品。自行车横梁上挂着褡裢,里面装着祥河村所有人童年的味道——麦芽糖糖稀。满满的一口铝饭盒,用手指长的秸秆蘸上两圈,一毛钱两根。
  换娃娃老人唱了两段,院墙里头的孩子耳朵一支,得到了一个惊喜的信号:斗兽棋可以换新的了,又能吃到糖稀了……
  他在一个大户门前停了下来,装着军绿色灯罩的门灯上绑着一口塑料袋扎的大红花,红艳艳的,褶皱里藏着暗影。他从箱子底下抽出一根横木支住自行车,一张张露出牙齿的笑脸融进光线里,远远看去,他们就像话剧舞台上的演员,被镁光灯罩住了,向外两步远,是化不开的黑。老人打开铁丝网门,给孩子们拿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从胡同一头走来,像一张被揉进黑夜里的笔墨画,步履匆忙,鞋底却擦不出任何声响。当她走近人群时,老人正扭过头来,冷不丁眼一摸,还以为有人摘下了一张白色面具,放在一个胖男孩的脖子后面。那张煞白的面庞好奇的打量着铁丝箱,在老人给最后一对双胞胎蘸完糖稀后,发现她已经戴上了六七根挂着小铃铛的头花。她撑开笑容,不断朝旁人展示,色彩斑斓的头花甩动出窸窣的铃音,一段一段,渗进远处寂静的黑夜里,像有催眠的效果,老人发了会儿呆,联想起他卖的印花瓷盘,等回过神来,见她转身投进了夜里。他放下糖稀盒子,伸手去抓,人没逮住,只揪住了一根头花,抽拉的长度和力度,让他分明感觉到头花的铅丝簪子是从她头皮里抽出来的,借了光一看,簪子上面干干净净,估计是女孩头发盘的太紧。只是这一身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丫头!你没给钱呢!”他才想起正事,朝着黑胡同喊了一声,收好糖稀盒子,推着自行车离开人群。
  黑漆漆的胡同,视线穿越艰难,但夜在捂住眼睛的同时,似乎给听觉打通了道路,清脆的铃铛声如同白天遗落在地上的面包,他则是难民,一路捡着拐进了一家没有院墙的土屋里。他进来时完全没发现,这间土屋的两只窗户都没了,像被挖去眼球,留下两个黑洞洞的豁口。
  “有人吗?”
  他僵立在外间屋里,问话像不敢传出去,绕在他的身旁,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铃铛声从西屋抖了过来,呢布帘子缝里透来了烛光。他想着一块四毛钱,捏紧拳头,凭空给自己壮胆,轻轻掀开厚重的门帘。
  尘埃落尽的房间里,油面柜台上点着一根红蜡烛,昏黄的烛光中,一把扫帚站在墙角,把手头上插着七根鲜艳的头花。“啪”的一声,一缕白烟从烛芯爆出,火苗突突跳跃,墙壁上,头花的影子也随着上下晃动,老人的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当啷!”陆铭朝凤珍耳边大喊一声,凤珍纹丝未动,坐在他身后的郑文川却吓得大叫起来,尖锐的声音像一枚不回头的梭镖,沿着街巷曲曲折折的带出一串犬吠。
  “你吓我一跳!”陆铭回过头,看着文川哭笑不得的说。
  文川继续大叫:“不说好不一惊一乍的吗?”
  “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出,早防备好了。”凤珍得意的说。
  “快再讲一个,别一惊一乍,要听了起鸡皮疙瘩,让她瘆得慌的那种!”郑文川怂恿着陆铭,他胆子很小,对奇闻异事又十分着迷。凤珍是女孩子,胆子比他俩都大。今晚,陆铭和文川这两个男生的任务是讲出能让凤珍害怕的故事来。
  “一惊一乍我也不怕。”凤珍靠进车斗的一角,一只眼睛在氤氲着灯火的夜里闪烁着。
  “我招都用完了,你来一个,你书读的那么多。”陆铭用胳膊肘搡了一下文川。
  “文川讲的故事吓唬他自己还行。”
  “别瞧不起人。我来讲一个前几天看到的野史,记载没说明是发生在哪个堡,可能是咱们这,也可能不是,虽然不害怕,但是有点恶心,我保证就算吓不到……”
  “你快讲!”陆铭和凤珍一同朝他嚷道。
  “好好……这个故事也很简单,说曾经有个靠海的村庄闹海鬼……”
  如果用流传在弭海二十四堡的俗话说,是这个村子触了海祭。
  要说谁最能吃苦,干活最拼命,殷家大儿媳严氏绝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殷家家大业大,养着六条铁皮船,最早拉响发动机的一定是大儿子家那一艘。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黑色的海水在微弱的天色中渐渐平复,浪潮褪去,沿岸漏出一片湿地,正是捕海蠕虫的最佳时段。可能老天爷都还没反应过这一茬儿,严氏已经走上了自家的船,拉动发动机,趁着海水还没有完全退出河道,把船开进了浅海处,然后熄火,下网,顺便打捞浅海的鱼虾。
  她弓着身子,倚靠在船舷上作业。后背像糊着一层蛋清般混沌的苍穹悄悄孕育着黎明,黎明到来之前,天与海遁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她知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早已习惯,只是今日不同的是,远处的海面上还传来一阵长长的嗡鸣声……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脑海中无法构建出相应的发声物体,大脑也随着环境陷入了漆黑之中。
  过了十来分钟,嗡鸣声消失了,天空唰的一下透出苍茫的辉光,大海被照亮,黑色的潮水翻滚出灰白色的浪花。
  严氏估算着钟头拉起渔网,手中沉甸甸的感觉提前给她心头蘸上了一点收获的喜悦,当整面渔网拖过船舷,摔在甲板上时,她看见本该装满海蠕虫的渔网里,裹着一具臃肿、皮肤泡的灰白发亮的裸体女尸,两颗xx像泄了气的气球,浮肿的脸被湿头发缠绕着,发间露着一只灰色的瞳孔,
  严氏这辈子也没有大声说过话,那次的尖叫扯伤了她的嗓子,也拉开了整个村子噩梦的序幕。
  未来的几天,全村人不管是在近海远海、浅海深海,捕获到的一切都是大大小小、男女老幼的死尸。惊叫和呕吐声像瘟疫一样从出海的船只间扩散。等人们再拉渔网已经不抱期望的时候,家中储存干粮和鱼酱的瓦缸已经见底了。这个渔村是盐碱性土壤,几乎不生长可以果腹的植物,在胡同中疯长的黄菜成了抢手货,一天就被刨个精光,有些人家吃不完也要刨出来存在家里,食物匮乏引起的饥荒日渐严重。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饿死了多少人,该村的司责会终于请下了神明的告示,在梦中得到指点。原来不久前,本村有渔民出远海捕捞时,逮到了一只幼年的蛟龙。这是一种在弭海海湾内非常少见的灵物。幼年蛟龙长不足五米,未脱皮,周身覆盖着暗红色柔软的鳞片,狮子般的脑袋上顶着一对鹿角。它幽幽的划过船底,四下的喧闹全被按压进海里,船员寂静的耳边响起一种悠远婉转的低鸣声。
  在它快游出船群时,一艘船对它下了黑手,船上的人用长矛刺进了小蛟龙的颈部,并发动机器,驱赶蛟龙投进了本来捕获巨型海鲢的渔网中。身上插着长矛的蛟龙疼痛的扭动着身子,莹绿色的血液从插进皮肤的矛头边缘渗透出来,它一头撞进渔网,巨大的力量将连网的两艘船甩到了一起,船舷撞烂。
  又有人用船头装设的“猎鲸枪”打出一根一米长的铁钎,恰好刺进蛟龙的身体。蛟龙痛苦的扭动身体,发出凄厉的鸣叫,黑色的爪子在龙筋网上扯开了一个洞,它穿过缝隙坠入了深海。
  他们不知道,没被杀死的蛟龙会变成蜃。而蜃和性情温和的蛟龙是相对而生的,它像患有狂犬病的狗一样,对任何目标都具有攻击性。蜃的攻击可不是低级的撕咬或者吼叫。它有两项本领,一项是温度控制,能迅速冰封海面,也能使海水沸腾。第二项是布施迷幻的海雾。后者在后觋中有相似的法术——梦垒。
  神明告知司责会,那条被猎杀却没死的蛟龙已经变成了蜃,并且对村民施加了海雾的诅咒。人们现在生活在幻象里,只是这种幻象根植于人的思维当中,新鲜的巨型海鲢变成了腥臭的腐尸,这时被告知是假象,咬一口,吃的还是腐尸,随后引发的呕吐、厌食等症状也都是真实的生理反应,还有痛苦的感觉和死亡。说白了,除了它本身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
  破解的方法也有,那是古老的年代,觋在海中生存的法则中截取的一根救命稻草,残忍又老套——取六对童男童女祭海。
  “后来呢?”凤珍眨着一只眼睛问道。
  “司责会得知了这个方法,没敢传出去,谁也不可能贡献自己家的孩子啊,就偷偷的劫走了六对童男女,驾驶渔船开到了很远很远的海域,把他们扔进了海里。”
  “得救了?”凤珍问。
  “肯定的呗,反正我爷爷说他们从海雾中解脱了,以后禁止任何人捕蛟龙。”
  “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陆铭陷入沉思,脑海中出现了一片混沌的黑色画面,伴随着澎湃的浪潮声,画面开始聚焦,他看见黑色的海水将十二个裹着帆布袋子的小孩推上了泥滩……
  “我昨晚做了个梦。”凤珍抬起头看着夜空,一枚圆圆的大眼睛碰到了那枚圆圆的月亮。“我梦见大半夜我和我爸爸妈妈躺在炕上睡觉,突然闯进来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它们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皮肤特别白,穿着纸糊的衣服,花花绿绿的,最主要的是,它们的脸上,胳膊上,腿上全都是伤口,伤口里面开着花。”
  “开花?”文川像吃了梭鱼的苦胆,一脸的不适表情。
  “嗯,从伤口里面绽放出来,有的从眼睛里,大朵的花,还有树枝,好像还有黄菜……”
  “那他们做什么呢?”
  “跳舞。在我们炕头前跳舞,跳着跳着会把脸贴在我们脸上,但不出声。梦里我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压着,害怕又躲不开,最后又梦见一个长着仙人掌刺的老头弯腰贴我的脸时,把刺扎进了我的左眼里,我才醒了过来。”说完,她又低下了头,盖着眼罩的左眼躲开了月光,沉在一块阴影里。
  陆铭和文川相视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个人慢慢抬起屁股,从凤珍的前面坐到了她的身旁,倚靠着彼此,望着前面发呆。。
  这是祥河村众多废弃院落中的一户,据说以前住着一位木匠工,有天去孵化室那边拾煤核再没回来。三间土坯房被半人高的泥墙围起来,上面横搭着一排砖头,篱笆门拍在地上好多年,快被埋起来了,前头是一株从不结果的毛桃树,院子里还落下一个不知谁家的卡车后斗,如今成了他们三个人的根据地。
  他们坐在车斗里,望着墙根、篱笆门和天空陷入各自的沉思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棵成年人高的毛桃树树干上慢慢的映出了半张微笑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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